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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骤雨下的鬣狗」 ...


  •   04.

      如果以大人的心智重活一次,会成为更加优秀的人吧?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一定是上天的恩赐吧?

      若是能将这答题资格,交给更加阳光开朗的、充满遗憾的人就好了。

      匪夷所思的奇迹并未给你带来从头再来的愉悦。成年人的思维被塞进了幼儿的身体里,你在还未能走出上辈子的阴影时就被迫接受了过多的讯息。听不懂的语言,陌生的亲生父母,你无法对他们露出笑容,做不到像是正常孩子一样。

      比起回味死亡时的痛苦,你感受到的更多是要重新面对【人生】的无助。重来人世的前四年,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数次品味着上辈子离去时感受到的感受:数次想要将自己拯救出困境,日夜拷问着自己、挣扎在泥潭里,好不容易临死的时候成为了【英雄】,本应该为颓废的人生画上完美的句号,可为什么还会有第二次呢?

      这一次该成为怎样的人才好?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思考这种事情呢?

      每每回想,更是觉得再来一次的人生无任何期待可言。

      陷入了自顾自的绝望,你并未察觉到周围的事情,回过神来时是某天——某天,尖锐的刺痛唤回了你的意识。你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掌中深深嵌着一块陶瓷的碎片,母亲最喜欢的碗在地上摔得粉碎,而比它更加惨烈的是母亲对父亲嘶声力竭的怒骂。

      自诞生之日起,意识到你异常的生理学父亲就没有对你有过任何好脸色。你的母亲从未停止对他的劝说,劝他再等等看,你一定会变得正常起来的,只要投入足够的爱,投入足够的时间。

      多善良的女人啊,可惜她的丈夫和孩子都辜负了她的期待。

      四岁的某天,你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再次被抛弃,不仅如此,母亲也被你连累了。四年也未吐出过一声“妈妈”,你第一次说话是在母亲抱着你离开【家】的地方那天,为她拭去眼泪时的一句“不哭”。

      那是她对总是莫名流泪的你说的话,那天由你送回给了她。

      面对丈夫的鄙夷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女人抱着你泣不成声,她滚烫的泪水将你的心脏烫出了新的伤疤。你身上的某个部分,似乎又死去一次了。

      「这是我的错啊。」

      如果不是对着过去的事情斤斤计较忽视了当下,她就不会如此地辛苦,如此地焦急。

      单身妈妈并不容易,她本想将年幼的你交给亲戚照看,可又放心不下被医生诊断为自闭症的你,不得不带着你多番辗转到了琦玉。租住在狭小的房间里,她倚靠透支生命般的线上工作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

      掌心上留下的疤痕仿佛是打通任督二脉的开关,你仍不善言辞,却努力地去学习着一切正常人成长过程中应该学习的东西。你仍会因为梦回前世的事情无法安然入睡,不健全的精神状态影响着你的行为举止让你无法敞开心扉结交“同龄”的孩子。

      被排斥、被欺负,这都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成年人的智识和专注力也逐渐被你唤醒,你一点点努力,回家的时候身上不再变得脏兮兮,即便仍是会被评价有些孤僻,但在六岁入学面谈那天拿到了满分的考卷的你,终于得到老师的那句【天资聪颖】了。

      过去许久,你仍无法忘记那天母亲在挥别老师后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两年的辛苦劳作让你们租到了有明亮窗户的家,虽然仍是拥挤的一居室,但隔天就能吃的上一次荤菜,不再担惊受怕隔壁邻居的酒鬼会不会半天再敲你家的门。

      只要变成【正常人】的话,就会获得幸福的吧?

      你原本以为随着自己的【痊愈】,过去的伤疤会慢慢愈合,直到有一天母亲的账户收到了一笔新的汇入。

      拿了高额稿费的她开心地买了比以往更丰盛的菜,你抱着这次人生第一次喝的汽水,她捧着缺了一个角的酒杯,你们碰杯,她笑,你学着她勾起嘴角。酒过三巡,收拾着东西的你为醉倒在桌面的母亲披上了外衣,她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你小小的手掌,掌心水滴状的伤疤被她不断摩挲着,你听见她微不可查的喃喃细语。

      “真好...这样多好啊...”

      “这样...早该这样...”

      “如果一开始...”

      她后面的话你没再听清,你沉默地在桌前站了很久。如今,这个室内已经不会在漏风,不会有水滴从天花板上滴下来打湿床铺,她的掌心是那么得温暖,你那早已痊愈的伤口却再次传来了被腐蚀般的灼烧感。

      她的压力到底有多大呢?狭小的空间、被工作充斥的生活或许会在某一天不再困扰她,可你想,只要你还在她面前存在一天,她就不能从名为【母亲】的牢笼里逃离了。

      表现得优秀的话她会欣慰,会开心,会放松,但心里也会有怨恨吧?也是会累,会厌倦的吧?

      无所不能的母亲、也只是普通人啊。

      如果从诞生那天起就是一张白纸,你在她爱的描绘下应该会成为一张美丽的画,而不是她现在不得不一点点铲除着纸上的你过往的污点——然后留下新的。

      上辈子没有体会过母亲的爱,这辈子竟以如此沉重的方式体会。她会节衣缩食给你买东西,却也会在工作缠身顾不上吃饭时,打翻你端来的饭菜歇斯底里地大喊“别管我”“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爱你,爱你。

      爱你,爱你。

      母亲爱你。

      爱你,我的母亲。

      单纯的漠视和以爱为名的伤害,到底哪个更伤人心呢?

      残缺的爱并非就不是爱,不纯粹的恨也并非就不是恨了。

      你无法将二者放在天秤上评判。

      你想要变得【幸福】从而让她能够放心,又唯恐【幸福】会灼伤过去的回忆——爱竟如此复杂,如此...让人不知所措。

      而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擅长忍耐的孩子。随着母亲的努力,她越来越富裕了,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你似她那般笑着,重新端起的是前世熟悉的、【大人】般的笑容,人前人后感谢着她的付出。

      因为她才有了今天的你。这并非谎言。

      考入寄宿制的国中后,那个十年前自闭到连正常进食都成困难的人仿佛没有出现过。远离了母亲,两个人都可以变得轻松起来了不是吗?你可以沉浸在努力的路上跌跌撞撞,她也终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探索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了。

      由此变得生疏起来,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吧。

      于是高中你想报考离家最远的高中,原本心心念念的计划却总是难以实施,原因无他——你并非真正的天才,甚至比不上能全心全意为自己目标努力的“庸才”。

      小学暂且能因为作弊的阅历鹤立鸡群,超常发挥进了偏差值极高的国中,你在里面当了三年的吊车尾。老师、同学,大部分人都有着一颗自发的、向上的心,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而与之相比,强撑着的你更像是舍不得散去的余烬,散发着呛鼻的气味。

      你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再这样下去绝对会重演悲剧。你安慰着自己,没关系,你是经验丰富的成年人,说不上来现在的自己还是否期待解脱,你仍旧熟练地为疲惫的灵魂加上了呼吸机。首先采取自救,去看心理方面的书籍,做正念的冥想,足量的运动,尽量多的接触自然。

      运动,学习,读心理的书籍,周而复始。

      某天,因走神不小心在某天的体育课没做好拉伸,你溺水了。满是消毒水气息的液体涌入了呼吸道,窒息的痛苦如此熟悉,让你剧烈挣扎着、深刻地感受着自己活着的事实。

      你非但没有患上对水的ptsd,你反而喜欢上了水、喜欢雨,喜欢游泳。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身体的液体仿佛能将你带回到遥远的曾经——没有记忆,你却深深眷恋着的、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日子。

      看吧,因为游泳得奖,即便只是第三名,即便落选,也会让母亲开心,还有比着更两全其美的事情了吗?在游泳上也仅仅是普通天赋也没有关系,只要成为让人省心的、懂事的乖学生,就能获得普通人的幸福。

      一定可以的。

      于是在许久未见的母亲说出【高中不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吧】时,你选择了即是你舒适区、又能兼顾到母亲期望的一难高中。

      经历过重逢时艰难的磨合后,你已经能够熟练地切换着自己的角色:学校里是文武两道的优等生,在家里是面面俱到的贴心棉袄。

      阅读的书籍越来越多,你知晓理论上自己不应该把人生和希望都寄托在他人的身上,不要期待有谁会像是救世主一样拯救你;知道只能靠自己,应该继续努力。可道理如此显而易见,实现起来还是这般困难,幸福果然是奢侈品。

      如果能一直在水中永不起身的话,就不会被岸上的风冷僵吧。

      将游泳视作逃离世界的手段,二年级的春末,你不出意外地自食其果了。

      比起自己的身体,你更担心母亲会不会担心,于是只敢去找校医看,深思熟虑之后以学业为由退出了游泳部。你的教练也曾挽留过你,但比起你堪称优异的学习成绩,只是中等的游泳成绩不值一提,他最后还是放你离开了。

      失去了一种牵绊,你日夜担心着自己又会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一如对外所言那般投入到了学习中,时间,就这样来到那场困住了洁世一的大雨。

      如果不是那天的大雨,你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关注到洁世一的存在。

      看起来青涩又冒失的同级生,竟然是上辈子路过的海报中站在中心位的主人公...这二次的人生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呢。

      你并不了解足球,上辈子作为繁忙的实习生也只是在某天惊鸿一瞥。维持平稳的生活已经花光了你所有的力气,能记起他当时穿着的队服是蓝色的已经是极限。你并未将主人公的出现当成是某个重大的发现,察觉到他对你的关注时,也只是将目前的他归为了对你所谓的【成熟】感兴趣的人之一。

      反正有一天他会站上你不敢奢想的舞台,光芒四射,刺痛你的双眼。

      还是保持距离吧。

      *

      ...本该是这样的。

      现在洁世一这家伙比你想象中的要【普通】。学习中等,在班上的存在感甚至有点低,性格温良,大众的发色好像扔进人群里也找不出来,可你隐约感觉他每次雨里的出现并不是偶然。

      他的感情是否能被归为【喜欢】呢?他喜欢你哪里?样貌?“才华”?性格?

      也没关系吧。你提醒自己不要想着靠他人的喜爱活下去。

      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上辈子的你了,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也只是主人公过往故事里的配角。你没有再去让故事增添演员的欲望,光是维持自己的生活已经是竭尽全力。

      自认保持着的距离,每每想狠下心来想敷衍过去,却总是一时不察,回应了那双闪动着期待的双眼。

      他的期待和其他人的期待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仅仅因为他会是登顶之人吗?

      你不理解自己的心情,却还想借他的双眼看看。

      倒映在他(主役)眼中的自己,会已经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了吗?

      05.

      “我也有进行康复的...只是最近的雨太多了。”

      你对保健老师歉意地笑了笑,即便欺骗和你母亲年龄相仿的女性让你感到愧疚,你仍无法对她多加讲述,只能听她的话去休息。

      拉开帘子的一角,你看见洁世一缩在床上。

      背着光,你看见窗帘间缝隙的光线几乎将他分割成两半,一道长条的光落在他眼中,光芒在那汹涌的蓝色海面颤动着,他眼中的情绪多到你难以分辨,原本一怔的你此刻心情却异常地平静了下来。

      “怎么了吗?”保健老师问道。

      洁世一的心狂跳了起来,即将沦为窥伺者的恐慌几乎要让他咬破下唇,眼中混沌的情感不自觉化作了祈求。你半阖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受伤的脚踝。

      “只是、有些困罢了。”

      洁世一的眼中,穿戴整齐的你将手背到身后拉动着帘子,仅剩的光线被一点点扼杀。归于昏暗的世界让洁世一晕头转向,他数次重重地眨眼,再次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你,眼中没有丝毫被探知到了秘密的不虞,亦无要找他算账的风雨欲来山满楼。

      本该是他最欣赏的沉静,此刻愈发让他难过。

      原来本是你最喜欢的雨,如今无时无刻成为伤害你的刺了吗?你难道就是每天忍受着它度过的吗?

      洁世一意识到自己无法问出任何一句话:为什么受伤了不告诉家里人,为什么不责备他的偷听,为何不暴露他的存在。

      这古井无波的眼神,仿佛并未将他的出现放在心上。

      他本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在你靠近时吓得整个往后仰倒瘫在了床上。你回应着保健老师的关心,回答自己只是突然间感到放松了、动静有些大对不起。保健老师并未责怪你,只是叮嘱你注意休息,尔后像是还有要事般又离开了。

      狭小的床帘构筑了一个让洁世一窒息的空间,空调运作的唧唧声挤进耳膜,他能闻到你身上比他更浓郁的镇痛剂气味,随着你的一步步靠近变得愈发明显,扼住了他的喉咙,仿佛想要将他吞噬,他不断后退着,前一秒想着不能踩脏了床单,后一秒整个人差点栽到地上去。

      从一侧到另一侧,堪堪挂在床边的少年屏着呼吸,看着你蹬掉鞋子撩开被单躺了上去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长发是流淌的丝绸铺在枕头上。

      你双手交叠压在腹部,缓缓闭上双眼。

      没有打招呼的「洁君」,无任何的责怪。

      即便是流水淌过碎石河滩也不该如此过而无痕。

      “...对不——”

      “不用道歉。”你道,“我并不在意。”

      多熟悉的话啊。洁世一攥紧了拳头,激烈得仿佛在尖啸般的惊慌和恐惧褪去之后,萦绕在心头的是针刺般的酸涩:“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是吗...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母亲也不会来学校的,放心好了。”

      “所以,洁。”

      你的叹息像是从远处传来,轻得洁世一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需要...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再次放弃,却没有勇气;不想被他人拯救,却又无法靠自己一个人努力。你真的觉得,这样像是饥肠辘辘的鬣狗般的我,是那个吸引你视线的人吗?」
    本章BGM:ハイエナ(鬣狗)——MY FIRST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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