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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南竹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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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
焦灼之际,门外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寻声看去,只见官服还未来得及脱的齐大公子立在门前,面色肃然。
看清了来人,庭中大部分人不约而同低下头,方才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全然消散,整个齐府陷入一种怪异的宁静。
齐寻阶大步走了进来,“掌嘴。”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力道之大,李卫已经无力地瘫倒在地,鲜血行嘴边流出,齐寻阶依然不叫人停下。
齐寻阶无视充斥着整个前厅的哀嚎,小心翼翼地将齐老夫人扶上主座,随后转身冷眼俯瞰地上之人。
“好了,”齐寻阶挥袖让他们停下掌掴,“规矩是不能坏,如果齐三真如你们所言使了诈术,你们可以砍了齐三的手指……”
齐寻道猛得抬头,瞧着他大哥,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齐老夫人也倏地站起,慌张劝阻,“不可,万万不可,阶儿你……”
齐寻阶没有被打断的不悦,轻轻转动手中的扳指,继续道:“但齐府也有齐府的规矩,你既出言不逊冒犯了祖母,小施惩戒也是应当。”
齐寻阶一句轻飘飘的小施惩戒,被打的人半条命都快丢了。
李卫吐出满嘴的鲜血,不甘心地骂骂咧咧:“我呸,凭什么打我,你们就是仗势欺人,我要报官,放开我!”
齐寻阶身旁的人率先开口,贺武冷笑一声:“多此一举,大理寺少卿就在你面前,你若清白,自会还你公道。”
齐寻阶是大理寺少卿,确实能断各种案子。他侧身,斜视跪在地上的齐三,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齐寻道大概是习惯了被大哥这么盯着,他寻着机会,死死抓住齐寻阶的衣角,慌忙开口:“大哥你信我,是那个人,是他让我帮他拿这个骰子的,我什么都没干就被赌场的人抓了,是他们要害我。”
齐寻阶淡淡瞥了眼齐寻道,不动声色地拉回衣角,俩人看着不像兄弟,倒像是陌生人。
“大哥……”齐寻道知晓他大哥极好干净,他的东西旁人轻易动不得,松手后他不再去扯,而是低声祈求,“你要信我。”
“好生奇怪,”彩云悄声道,“小姐你不觉得,这齐府的人见了齐少卿就像见了阎王吗?”
尽管彩云的声音很小,却仍然惊动了不远处的人,他的目光投向这边,很快捕捉到人群后的明云月。
目光忽然交汇,明云月心跳如雷,抓着彩云小臂的手不自觉收紧。
“哎呦,疼疼疼,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明云月来不及回答,只是快速转身,借此平复心情,她又在心底埋怨自己太没出息。
“可否将那枚骰子给在下瞧瞧?”她听着背后的齐寻阶音色如常,继续解决齐三公子的事。
明明是两个人的见面,慌张的只有她自己一人,轻松之余明云月心底漫出苦涩。
“沉香木,鹤寿纹,”齐寻阶拈着骰子,缓缓道,“如果在下没记错,能做出这般精致样式骰子的人,京城恐怕找不出一个。”
“就凭齐少卿一张嘴说,如何让我们信服?”
“好,”齐寻阶双指发力,骰子裂出一道缝隙,声音也染上了丝丝寒意,“既然要寻得真相,那便派人去赌场找到那人就是,只是……大理寺的人手无轻重,不小心碰倒了赌场的东西,也是合情合理。”
什么手无轻重,什么合情合理,明眼人都看得出齐寻阶是在威胁赌场的人,不要给脸不要脸。
赌场是他们营生之所,要是没了,今后吃饱都成困难,躲在李卫身后一直不做声的其他两人此刻却站了出来,他们跪得毕恭毕敬。
“信,我们当然信,少卿的话我们怎敢不信,原是我们误会了齐三公子,好在齐三公子好好的,而且您打也打了,此事不如就算了?”
“算了?想得倒美。”贺武冷哼一声,按照齐寻阶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贺武。”
“在!”贺武已经开始畅享等会他们跪地不停求饶的景象。
“送他们三个出去。”
“遵命……”贺武难以置信地抬头,“啊?就让他们走了?”
“阶儿!”齐老夫人又站起身,“他们来意不善,不能轻易放过。”
“大哥要替我做主啊!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
齐寻阶像是心意已决:“祖母难道忘了今天来的客人吗?”
齐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匆忙看了眼身后点赵嬷嬷问:“人呢?”
在齐寻阶善意提醒后,被遗忘的明云月再次成为人群的焦点,她被目光簇拥着上前。
齐老夫人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连忙上前握住明云月的手,又抬头看了眼她额头上的伤,着急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才那位执着赶她走的丫鬟此时正颤巍巍地躲在齐大夫人身旁,齐大夫人眉头紧蹙,深怕明云月道出什么来。
“回老夫人,我家小姐是不小心磕到桌子。”
明云月没有说出真相,一是因为真相起不了什么作用,二是她不想自己在齐寻阶面前咄咄逼人。
齐老夫人苍老的手悬浮在明云月额头上,轻声问:“疼吗?”
这一刻,明云月真好似看见了自己的祖母。
她摇头,眼泪藏于眼眶:“不疼。”
“好孩子,可愿意先在齐府好生住着?你不必害怕,东陵那边我会派人去说。”
“多谢老太太。”
“客气什么,先去上药,在安置住处。”
……
明云月如愿以偿住进了齐府,偏南边的院子,应该被匆忙打扫过,桌上、柜子和床柱的灰尘依稀可见。
简陋的牌匾上写着南竹院。
“小姐你坐着,彩云打扫就行。”彩云想拿走明云月手中的扫帚,却被明云月轻巧躲过,她轻轻摇头,示意彩云不必阻止她。
爹娘在世时她还是一位千金小姐,但爹娘去后的五年间,她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只是彩云一年前才跟着祖母来明府当了她的贴身丫鬟,自然不知道这些。
彩云犟不过小姐,只好随她的意,明云月在彩云眼里是最不像世族小姐的小姐,没有架子也不讲究。
等她们收拾完,暮色已悄然降临,苍茫茫的夜空下,信鸽盘旋,最后落在明云月的掌心。
明云月将信纸干净利落地捆上信鸽脚踝,看了眼四周,确保无人后,手臂用力向上一扬,鸽子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恰好此时,彩云推开院门,她身后跟着一位女子。
齐寻青一进院里,就瞧见院落中间站着的明云月,没顾上礼数就连走带跑朝她奔来,挽住她的手臂,“月妹妹!”
齐寻青是齐府唯一的嫡女,也是齐家最小的孙辈,与齐三公子齐寻道是龙凤胎,比明云月年长了一岁。早听闻她天性活泼,欢脱得像只野兔。
“妹妹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齐寻青说着,拉起明云月的手走到石桌前,放下她提着的食盒,一一揭开盖子,“如今你来了齐府,我也算是有妹妹的人,得叫我好好尝尝做姐姐的滋味。做姐姐呢,首先就是要照顾妹妹的肚子,这些都是我平日里爱吃的,你快尝尝。”
明云月看了眼盒子里各色各样的精致糕点,轻轻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明云月认真点头,确实比东陵的糕点做得好,粉质细腻,香味醇厚,不可多得。
齐寻青见妹妹肯定自己带来的美食,高兴极了,自己也拿起一块,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
“妹妹可会写字?”齐寻青又拿起一块,浑然不觉这盘糕点她既送了别人,就是别人的东西,自己不能随意拿取,“我想着妹妹不爱说话,要是写字也不会,那我们怎么闲谈啊?”
齐寻青有口无心,说的话就像在挖苦明云月,彩云忍不住,一点就燃,她回道:“齐小姐,我家小姐不是不会说话,只是说的少。字也是会写的,您不必……”
明云月立马止住彩云,并吩咐:“不得无礼,道歉。”
彩云万般不情愿,但也只好听话:“请齐小姐恕罪,她少时读过书,也识得些许字,平日可以与您交谈,齐小姐要是有什么心事尽管来找我家小姐。”
齐寻青其实没有明白彩云为何突然致歉,她耳朵里只有一句:尽管来找我家小姐。
“实在是太好了,妹妹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大哥整天板着脸,从来不笑,齐寻道那小子又不学无术,祖母和母亲好是好,但你知道的,小姑娘有些事是不能同她们讲的,我在齐府不知道过得多寂寞。”
“大哥?是白日那位齐少卿吗?”明云月明知故问。
齐寻青点头,数着手指:“大哥虽然严肃、严厉、不苟言笑、狠心、冷漠了点,但心却是一直向着齐府的,我们齐府有今天也多亏了他。”
齐寻阶也就比齐寻青她们大了三岁岁,五年前他也不过十六年岁,却扛起了兴复齐氏的重任。
“月妹妹你不知道,五年前大哥找到我们时,他脸上身上的血都可以淌过一条船,我最近又梦到这个画面,吓得睡不着觉。”
齐寻青口无遮拦,她身边的丫鬟季冬却足够谨慎,她扯了扯齐寻青。
齐寻青这才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
“迟早要被我这张嘴害死。”她嘟囔。
“时候不早了,妹妹早些休息。”息字还没出口,齐寻青便到了院门口,将要踏出时忽地转身,“对了,莲湖三日后有冰嬉赛,妹妹别迟了。”
南竹院重归平静,明云月若有所思坐下,摩挲指腹,思虑重重。
“天色晚了,小姐不如早些歇息。”
想不出个所以然,明云月也打算休息,可一阵悠扬的琴声忽地传进她的耳朵。
琴音婉转,旷如山,清如水,动静相宜,此刻世间万物仿佛都已消散,天地间唯有琴声。
明云月起身,被琴声吸引的她全然没听见彩云的呼唤,琴声宛如一双大手,牵着她往前走。
寒风凛凛,竹叶簌簌。
面前的竹林不大,琴声从里面传出来,不知为何,明云月鼓足勇气踏入竹林,她今夜势必要找到弹琴之人。
竹林深处有一圆台,圆台之上便是琴声真正的来源,明云月身处暗处,她的视线缓缓上移,将齐寻阶月下抚琴之景纳入眼底。
他静坐于一片朦胧月色下,拔弦轻弹,风随琴动,竹叶随风,琴声从此有了形状。
“小姐!你怎么到唔……”匆忙赶来的彩云被她家小姐捂住嘴,眼里满是不解。
琴声停了,明云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拉起彩云往回跑,很快出了竹林,回到南竹院。
背靠着院落大门,明云月弯着腰喘气,心跳如雷。
半夜窥伺他人抚琴,不是良家女子所为,明云月幸觉自己跑得快,要不然又要在齐寻阶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竹林外。
齐寻阶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帕,女子样式,绣着翠竹。
他拂去手帕上的灰尘,指腹轻抚那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