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并不大吉》电母

3、时代的代沟

　　在程渡韫猫在房里读了整整两天书之后，程家家主程仪，同时也是程渡韫这具身体在生物学和社会学意义上的父亲回到了这个家。

　　此时，秋收已过，佃户的田租在永福及几位仆从的协助下已经收齐，程仪此次出门的原因同样十分符合这个时代地主的习惯：买地。

　　今年风调雨顺，自然不可能发荒年财，而让程仪在秋收这种紧要时刻出门的，据说是隔壁村一个富户因为分家闹得不太愉快，其中关于一片山地的归属略有争议，于是几兄弟一合计，认为不管把这片地给了谁都会让其他人不甘心，所以不如卖了，换成现银分了，也不至于太伤兄弟情分。

　　正好，那片山地和程家土地靠得挺近，连成一片之后可以弄个果园或者桑园，于是程仪便跑过去处理这件事，同时考察那片山地的土质，为来年种东西做些准备。

　　这都是明面上很正当的借口。

　　而暗地里，从程家防卫的变化，以及程仪临走时过于凝重的神色，程渡韫不难猜出程仪此行真正目的应该是和造反有关。

　　哦，如果是唐迁的说法，应该是反正。

　　毕竟他们当年是正儿八经从京城里逃出来的，身边还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老祖宗是魏太祖，上上一代是废太子。

　　此时，程渡韫站在红木山水屏风边，用余光打量着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程仪蓄有长须，身材清瘦，穿一身深青色绸缎直裰，头顶黑色四方平定巾，气质温文尔雅，即使在地主阶级和士人阶级几乎融为一体的古代，程仪身上仍有一股超出一般地主的气度，这种气度不应出现在长生村这种小地方，而更应当出现在如今文风更甚的清川、泗水一带，相传那些地方，百户一进士，满街尽儒生。

　　而在小小的长生村，乃至大一点的南林镇，人们都过着朴素的生活，一个举人的诞生就值得许久的热议。

　　但与程仪身上的书生气质不符的是，他身上并没有功名，也鲜少参加周边的文会，仅仅是在程家内部办了间小小的私塾，请了一位老秀才教导家中独女以及几位家生子而已。

　　更多的时候，程仪干着地主的活计，种田、育苗、选种，程家一个外来户在短短十几年间成为居亭县都小有名声的富裕人家，少不了程仪在经营家业方面的天赋和努力。

　　当然，这也是表面上的事，程仪的确有能力，但让他能力无所顾忌地发挥而又不必因为动了本地人蛋糕而引发争端的原因，仍然是废太子党在幕后的斡旋。

　　所以，缠绕在程仪身上的一切，最终都逃不过废太子党这个让人心头一跳的名词，甚至他的独女，程渡韫也陷进了同废太子嫡孙向乘风结亲的漩涡当中。

　　这同样也是原主的死因。

　　程仪端坐在黒木书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扶手，面色似有犹豫，最终还是用复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那张他看着长大的脸上已经少了许多疏离感，但依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陌生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不清楚这份陌生是源于那次争吵还是前段时间的大病，然而说到底，这难道不是一件事么？

　　那场大病是他逼出来的。

　　“我听长福说，你近日又喜欢上了看书，这倒也好，过几天我给你安置一间书房，想来应当会方便许多。”说完，程仪略低下脸，秋雨击打在窗柩上，水雾嘭地散开，为室内带来些许沁人的凉意，“你身子若是好些，便写信向谢家小姐报一句平安，你谢叔叔说她这段时间十分担心你，若不是谢夫人身体有恙，怕是早就过来找你了。”

　　程渡韫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程仪相处，毫无疑问，如果不想被骂不孝，现代的那套亲子相处习惯是肯定不能拿出来的，而古代的亲子相处——程渡韫回忆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浅而端庄的笑：“好的，父亲。”

　　程仪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几乎没有正常交流过，前段日子在程家，除了翠珠可以和程渡韫每天聊上几句外，其他人都只能面对程渡韫抿紧的嘴唇和戒备的目光而已。

　　“你若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吩咐长福去买，帐从我这边走。”程仪顿了顿，接着道，“你唐伯父从苏州进了一批绸缎，你喜欢什么花样，我写信给你唐伯父......”

　　话还没说完，一股蓦然而起的厌恶感就催使程渡韫开口打断了程仪：“我不要。”

　　这下子，话说不完了，程渡韫想。

　　然而程仪的反应却超出程渡韫的预料，他并没有发怒，而是很包容地笑了笑，温和地道：“当然，我们家是要出钱的，你若不喜欢苏州的绸缎，听说方家进了一批杭州的，我让长福去买上一些，你到时候看着挑。”

　　程仪脾气好得几乎不像是个封建父亲，这让程渡韫放松了些，但又不免升起几分警惕，毕竟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通过回顾原主短暂而复杂的一生，程仪态度如此宽容的原因并不难找，说实话，这个原因不仅让原主怒得离家出走，也让现在的程渡韫头痛万分。

　　不过那并不是可以简单解决的问题，一个已经缠绕生长了几十年的死结，并不会因为一个穿越者的到来就立即迎来破局的希望。

　　程渡韫目前能做的，也只是整理好自己的处境而已。

　　“谢谢父亲，我让翠珠跟着长福去一趟吧，女儿家的东西还是女儿家更懂一些。”

　　“嗯。”

　　随即是沉默。

　　程渡韫正要告辞，却听到程仪低哑的声音传来：“之前那件事，你若不喜欢，那便算了。”

　　程渡韫抬起头，惊诧地看了程仪一眼：“真的吗？”

　　程仪微微一笑，胡须在空气中微荡，他抬起手捋了捋，而后认真地道：“我知道你向来固执，这门婚事就算成了，也只是多出一对怨侣罢了。”

　　“何况，程家的忠心也没必要依靠牺牲女子的一生幸福来表达。”

　　那依靠妻子和儿子的性命就行了吗？

　　程渡韫的心底几乎的立刻就浮现这个想法，可她没有说出口，相信就算是原主也不会说出口。

　　毕竟，话语的功用十分复杂，它有时候是交流的工具，有时候是遮掩的工具，有时候又是伤人的工具。

　　而这句从未出口却一直横亘在原主心间的话，则同时起着交流和伤人的作用。

　　与其相比，原主和程仪日常的绝大多数对话，都只不过是为了在这句真正伤人的话上面一层又一层看似平静的伪装而已。

　　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于是，程渡韫又摆出端庄的笑容，只是这次的笑容更真诚了一些，说到底，不管原主有怎样复杂的心绪，但现在的她到底还是欣喜的。

　　“多谢父亲！”

　　“不过你也到了年纪，若想彻底堵住那边的嘴，说到底还是要尽快订下门亲事才好。”程仪沉吟道，在解决了一个心结之后，又给程渡韫抛出另一个心结。

　　什么到了年纪啊，这具身体才十六，在现代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早恋都要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那种。

　　程渡韫再一次深深认识到她和这个时代的代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程渡韫缓缓地道：“父亲，我现在暂时不想成亲，一来自前阵子生病之后，我脑子时常不太清明，总得等情况稳定些再说，二来以唐家人的霸道手段，若不能真正谈妥，最好还是不要牵连无辜的好。”

　　程仪表情微滞，随即笑了出来：“好吧，你既有打算，那便听你的。”

　　“不过，唐家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的。”

　　程渡韫点了点头，也没问程仪打算怎么解决，程仪虽然把独女当儿子教养，但女儿终究不是儿子，很多事情她并不能插手，只能知道个结果，有时候连结果都不知道。

　　这天谈话之后，程仪遵守诺言给程渡韫归置出一间书房，书房里除了市面上的大众书籍外，还搬来了一部分程仪自己的藏书，于是程渡韫换了个看书的地方，依靠原主的记忆，她倒不至于对着古代文言文头晕，但终究比不上简体白话流畅的阅读感，以至于程渡韫每看两个时辰，就得从书房里走出来做一套广播体操。

　　说实话，重点也不完全是通过广播体操来锻炼一下这具堪称孱弱的身体，更有趣的还是看着小丫鬟翠珠小姐怎么又开始发疯了的惊恐表情，虽然十分恶趣味，但真的就，还是很好笑的。

　　也算是非常不讲道理地欺负一下古代土著吧，程渡韫一边做着跳跃运动，一边饶有兴趣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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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大概是每天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