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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转眼过了两天,那夜拱桥下被查问的事,解凌波早就不费事地应付过去了。
      小黑完全听信了她的解释。
      她船上是生病的姨妈,她嫌弃姨妈不学好,但总不能丢下不管,因为生病就勉强照顾姨妈几天。所以,她不知道周娘子去哪里了。

      顺利过关后,她满意地觉得俞小子是个有用的工具人。
      于是,俞小子商量说要包船五天再看情况,她就痛快应了。盘算着这小子一根金包银刻佛字的束发头簪子,再加他脱掉的一件玄绸子外衣都在她手里,怎么着五天也不吃亏。

      但接下来几天,她觉得自己被坑了。

      俞晚春家的伯父是个算命先生,摊子被砸,人被打了还不算,居然还被官府捉走了。
      这小子等于无家可归。
      ——她幸灾乐祸地觉得俞相士活该被教训。但她被连累就不好了。摊上事儿的还有她哇。

      “我再包五天,先赊帐。”
      “……”她目瞪口呆,她自己还养不活了。她难道还要养俞家这个二小子?
      他又不是她的赘婿,她解凌波也不是张三娘子那样官宦家的有钱娘子。

      解凌波一直觉得,有钱有势的娘子,心狠有手段,养个白脸书生做赘婿不成问题。
      比如张三娘子。
      其他的女人呢就还是算了吧。只会被赘婿吃干抹尽。
      ——总之,钱不好赚。

      碧黄秋叶随风卷动,萧萧索索,俞晚春立在巷里,看着自家的乌漆门。
      门上贴着县衙白纸黑字的封条。

      不用解凌波催促,他绕到后巷从一处矮墙缺口跳进去,解凌波更不费事儿,她直接蹲下找个洞钻了进去。
      一地狼藉,院中一株老梨花树枝叶凋零,半黄的落叶打着小旋儿。

      解凌波在小院里四处瞅瞅,她记得俞相士原本应该住在城隆庙后街,不是这条河边小巷。
      这间院子明显是俞相士早就准备的一处躲事的秘巢。居然也被官府发现了。

      她羡慕地摸着梨花树,心想,算卦的真能骗钱,躲事的时候还能住这样的屋子。这门手艺做得。

      她瞅着俞小子。
      这小子肤色光洁,长发鸦青,个子也和她齐平了。记得他小时候不太壮实,现在看着是他伯父用算命看相的营生赚了不少钱,砸钱终于把他养活了。

      俞二小子这辈子,只要靠算命看相的这 门家传手艺,总能吃香喝辣置业养家。可惜到头只是个骗子。不如他哥哥在京城做官回来,横行本县。

      “你伯父不是已经打点了官衙,还是被捉了。这是因为你哥吧。”
      俞家老大,居然回来了,他刚一回来就找当初把他们母子赶出俞家的伯父,来报仇了。

      “你哥,有仇报仇哇。”
      她叹着,拍着膝盖补丁上的乱草灰尘,俞晚春推开了堂屋的门,看着青砖地面乌泥雪瓷片,是摔破的几只花盆兰竹。
      他又慢慢走进了东屋。

      “你去求求你哥,可能就放出来了。我记得你们俩虽然差了五岁,但从小没红过脸。刘书吏捉你伯父,官府这样上门,肯定是为了巴结你哥。”
      “我哥,他都不来找你。怎么会想见我?”

      “……找我?见我就要娶我了。又不用娶你。”
      俞晚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果然不知道。
      俞殊忆其实是她的同族堂兄。根本不可能真订亲。她和俞殊忆才是血缘亲近的族人。

      “……他不来找你,这样不讲情份的人,对谁都一样。”他自顾自说完,扶起一处倒下来的铁力木银漆画柜子,捡着里面散乱的衣服。
      她想,她这才是机灵,知趣地躲着未婚夫为上,免得让俞家大小子——不,俞家大哥哥难做。

      她瞅着柜里散落的衣裳,安了心。
      这几件衣裳当了,也能在她船上住一个月了。可惜,如果俞相士没被捉走,她应该还能多赚钱点。

      她便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在拱桥下的事儿。

      要不是那一夜看到了画舫,发现范成鹤摆宴的船居然是借来的官船,她还根本没发现官船里的贵人就是俞家老大。

      拱桥下,那一夜。
      “凌波!起来!”
      拱桥下的黑暗中,她的小船被撑杆子捅得剧烈摇晃,她在心里骂骂咧咧,只能从被窝里出来陪笑。

      “黑子哥。”
      小黑瞟了俞晚春的背影两眼,因一看就不是周琼花便没理会。
      倒是魏五这晚也亲自撑船,从官船画舫的船尾拖着撑秆子,他走到了船头,看了看她的小破船,问了一句:“她是谁?”
      “我姨妈。”她陪笑着,抬头望着高高的船头。
      ++
      这条河道上来往的富户家船多,故而前两年新修的石拱桥洞修得又高又宽敞,桥中间还有块石牌写着“迎仙桥”。
      若非如此,这条画船都无法从桥洞里驶过去。

      “我姨妈她病了。她官人也不要她了。屋子和一点点钱都用来治病,现在无处可去。我只能把她接到船上来养几天。”
      “你倒是好心?”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没爹也没娘的。五哥。刚才黑子哥说你有话问我?”

      “不是我,是范老大。你们周娘子还没回?”
      “她?”解凌波含糊着,“她的船一直都停东门外老柳树下面来着……我停城里……”
      “你糊弄我,我也算了。你要这样糊弄范老大?”魏五没表情地看着她,“周娘子倒是找了个你这个利索孩子做伴当儿。”
      黑子在一边小声:“利索地找死?”

      她背上微有冷汗,她只能在小船上蹲下来,缩着头陪笑,“五哥,我实在不知道确信儿。一来,我姨妈病了,我这几天向周娘子告了假,上回打了一天的渔,又运了米市的米。周娘子分了我半桶子碎米和三条鱼,说让我歇两天。
      二来,周娘子说东门外吵得很,想占她便宜的汉子太多。她有时候会下半夜就换地方停船。范大爷是不是没找到她?我只知道,她前几天就烦了杨狗子,在米市的时候和他差点打起来。”

      魏五不是第一回和这孩子打交道,见得她口齿清楚,条理明白,早就暗暗纳罕。
      再打量这孩子,见她的眼珠子在灯光里滴溜溜晶亮亮,和平常孩子不一样,是个机灵样子。

      他突然就想起范成鹤说周娘子最近奸滑了些,是不是找了个上不了台面的野男人在背后出鬼主意,又说要防着她被骗。还不如他们帮着安排亲事。至少成老六是个有本事的踏实人。
      魏五看着这瘦小机灵的女孩子,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有了怀疑,这就是给周娘子背地里出主意的小鬼?范老大防着的人?

      魏五没笑,只是问:“杨狗子?”
      “……对,他初七那天半夜想上周娘子的船,和她做夫妻。”她摊开了说着,这种男人想娶老婆的事儿在穷渔民里,就不算事儿。有时候两条船合在一起就是夫妻了。

      “……杨狗子他也不照照镜子,凭他也配?”小黑突地插了一句,小黑也才十八九岁,年轻气盛,她暗喜连忙附合,一脸天真:“就是,就是。我东家可好了。”
      “杨狗子的船停在歪帽巷,就在前面,打发个人去问。”魏五转头吩咐着另几个船伙计,说话的声音没那么冷了。

      凌波暗松了口气,她知道,魏五是范大爷的头号心腹,听说是结拜兄弟。
      周娘子说魏五手上可能有人命。千万不要因为魏五看着好说话就得罪他。

      解凌波悲伤地想,她年纪小也算了,穷也算了,没爹没娘也算了,她靠自己的小破船也能慢慢地把日子过起来。
      偏偏最倒霉的就是本地有恶霸,恶霸还欺男霸女控制所有渔船,勾结官府。

      她仰头看着。
      她脚边的一点渔灯,在小船头水波间画一圈小小的金黄。而大船画舱里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她嗅到了酒菜香,让人垂涎欲滴。她很久都没吃到猪肉了。
      上辈子的事仿佛仅仅只是梦。她现在天天只能吃鱼肉。她自我安慰地想,鱼肉更营养,是地中海食谱呢。

      她正在心里背猪肉菜谱,解解馋,突然感觉到脚边的被子动了动。是俞晚春。
      她暗骂着,掐了一把被子下的俞晚春,他想干什么?这时候暴露,魏五会让她和他一起到江心去喂鱼。这难道是她天天吃鱼的报应?

      她一边忧伤地想,一边用力掐被子里的俞晚青的手。

      她知道,俞晚青多半是听到船上的说话谈笑声了,应该是衙门户房的刘书吏。
      砸了俞老头的骗卦摊子的就是这位。她在这时候还没想到,俞晚春是听到了他哥的声音。

      在上虞县里,户房管田税,户房书吏官称儿叫押司,叫手办,虽然不算官员却确实人人都要给方便了。
      但她深知,刘书吏不是这一席的主客。

      因为这是条官船,凭一个小小书吏根本不配让范老大去向县令县太爷借官船摆宴,县令也绝不可能答应。
      虽然她日常怀疑范大爷是县令的私生子。否则这是怎么勾结起来的?
      一县之主把自己的官船借给一个渔牙子宴客,这也太离谱了。

      县令是进士出身,渔牙子是本地市井的恶棍土霸。
      所以,船上的贵客至少也是个进士吗?但为什么会认得渔牙子?

      她回想着她知道的古代渔牙,只有《水浒传》里的浪里白条张顺。【1】张顺的社会地位,见到衙门吏人押司宋江,就叫大哥。刘书吏就是宋押司【2】差不多的衙门差事。

      她知道的另一位卖鱼的恶霸,就是电视剧《狂飙》里的主角。但那位是走【黑】【道】的鱼贩子。不是范成鹤这类给鱼市定价、替官府收渔税的鱼牙子。
      她这一世才半年,还挣扎在生存线边缘,实在尚未彻底弄清这些。

      没多会儿,船上的伙计回报,杨狗子的船确实也不知去向,说不定上半夜往东门外去找周琼花了。魏五觉得周琼花应该是为了避开杨狗子,所以躲起来了。
      他从船头叫了个婢女,提了一罐子剩菜递给了解凌波。剩菜还是热的刚撤下席面。

      解凌波惊喜谢过,暗想,恶棍土霸的有时候也做点善事。可能是看在了周琼花的面子上。

      魏五生着络腮胡子,说了一句:“和你们周娘子说,范大爷的话,三天内必须成亲。成老六过几天要替范大爷出门运货。没成亲就不算是自己人,不能接这趟活。”
      吓,范成鹤要拉拢成老六,怎么自己不去嫁给他?解凌波心里骂着,嘴里连忙应了。

      画舫渐渐离开拱桥洞。黑子和周娘子打交道多,溜过来在船尾悄悄和她说:“我看成老六不错,也领着十来条船抱团,有一二十个苦哈哈的水上汉子叫他大哥听他的招呼。长得也过得去。指不定这亲事就成了。你以后可以跟着他们夫妻俩做事,也能有个安稳日子过。”
      “……我觉得也是。”她笑嘻嘻,心里却想不可能。因为周娘子没看上成老六。

      但这话她绝不敢从她嘴里说出来。她不想被揍得脸青鼻肿。再写个欠条押个手印儿一辈子成了恶霸的奴工。

  • 作者有话要说:  【1】《水浒传》
    【2】宋官署名吏员职称,经办案牍等事。一个县有八个押司。——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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