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一谢永销亡 ...
-
听了小七的话，山意秋走了几步，但又止不住回头看了几眼，被灰烟呛得咳了几声，实在熬不住了，才快步回了院子里。
被绑住的林奇在地上艰难挪了几步，急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
声音的方位应是从战场传来的，听着不像是地龙翻身，但这仗势实在过大，有点像是夏日惊雷炸在了地上。
山意秋低头看着面露犹疑的林奇，虚弱地笑了笑：“景朝，大胜。”
这四个字比先前的动静还令林奇惊诧，简单的轻言细语在他耳中嗡嗡作响，心绪翻涌。
他想从山意秋面上瞧出一丝伪装的端倪来，但越看越觉得不似作假。
她扯这个谎也无意义，又实在太容易被戳穿了。
林奇不得不服软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料定的？”
在他期盼的目光里，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猜？”
“把他押回去吧。”
山意秋望着身旁院子里密密麻麻的士兵，摆了摆手，令他们将林奇带回王府问罪。
林奇得不到一个答案，却被两个士兵强行押解，肩膀被摁得生疼，还是不死心地扭头问道：“那你去哪？”
“去接英雄回家啊。”她杏眼弯弯，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温柔的神情衬得苍白的肤色都红润了起来。
林奇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走出了幽静院落，走进了光里。
——
下午，北凉城原先为战事成日惴惴不安的百姓们，忽地听闻景朝大胜，打得匈奴大军支离破碎，匈奴残部仓皇逃窜，不可置信地停下了手头的活儿，走到大街上四处求证。
还有不少人聚在封闭了好几个月的北城门口，踮起脚尖，伸长脖子遥遥望去。
却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群士兵即将来到城门口，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沾着血与脏污，脸上有不知何故的茫然，也有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随着大军越来越近，沉重的铁城门缓缓开启，来人的样貌愈发引人好奇。
为首者身骑黑马，朱红的发带在身后肆意飘扬，点点血迹印在他俊秀的脸上，眉间一点红痣灿烂辉煌，手握长刀，刀锋因为杀的人太多，微微有些卷边，冰冷刺目的寒光里是干涸的妖冶血痕。
身后的将士分明以他为首，可这也太年轻了。
不少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不是于将军吧？”百姓再不懂什么弯弯绕绕，也懂这样的战功，为首者怎么也得是于汪，可是前面几个人没一个像是于汪的样子。
“这是北昭王！！他守住了北凉城吗！”
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宿子年，年前那会天天抄家的宿子年，不少百姓都还是认得的。
当宿子年刚踏进北凉城内，就有不少士兵模样的人涌了出来，手上是厚厚一沓报纸，纷纷塞进了围观的百姓手中。
其上印着这些时日来通敌叛国之人的画像，详尽地写了他们的生平与背后之人，而其中最大的篇幅却被于汪占据了。
用着最平实易懂的文字写了于汪私底下与京城那些人的勾当，写全了这些时日里于汪的消极作战。
识字者纷纷大声念了出来，声量之大足以使所有百姓都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中不少人差一点就死在了上层的卑劣权利争斗里。
而眼前历经血战的北昭王，救了他们，救了一座城。
一时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人像是发泄多日来的恐惧一般，扯着嗓子一声声喊着“北昭王”，将所有的情感都砸进了这三个字里。
宿子年始料未及地听着百姓们的喊声，心里有些讶异，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就见最近的茶楼雅间正在此时，缓缓打开了一扇窗。
窗口正巧探出了一个人影来，两人恰好就在这一刻四目相对。
这些日子里本该汹涌的思念却含蓄了起来，隔着一层楼的高度，缓缓流淌。
少女低头一笑，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宿子年。”
他仰着头，因疲惫而向下的嘴角微微浮出一缕笑来，无声回应：“山意秋。”
分别的时光里，她无数次念过他的名字，而这次宿子年回应了她。
他还活着，真好。
在周遭一片喧嚣里，少男少女有着独属于二人的、不可言说的宁静，在日光下明媚生花。
山意秋的目光流转在他的背影上，直至看不见，才合上了窗。
小七有些疑惑：“秋秋，你不下去吗？”
它在离开时，复制了不少星际的文娱故事。
故事中，凯旋往往是为将者最志得意满的时刻，这时亲朋好友总会在上万人的推崇声里，在鲜花簇拥里抱住将军。
多浪漫又感人啊。
山意秋只觉小七说的这些故事听着都不太对劲，但也不知哪里不对。
她摇摇头，望着远方，颇有感慨：“不了，这该是他为将之路的起点，我看着就好了。”
“去军中等他吧。”
他还没有将军的名头，但从今日起，无人敢说他不是。
真好，远比历史写的好得多啊。
在三声流云弹响后，原有的历史彻底被改写了，小七试了试时空穿梭机的bug，磕磕绊绊说着先前的时间点。
它说历史上，此次该是大败。
在大军撤回矮山后，宿子年趁机在军中揭露了于汪的罪行，当众杀了于汪，直接接过了兵权。
在矮山上，宿子年历经九死一生，用计杀退了匈奴，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不可磨灭的疤，时人私下里称其为“煞神”。
她想，“煞神”真是好难听的称呼，宿子年一定不喜欢，因为她也不喜欢。
获胜的喜悦褪去后，剩下的就是不安。
山意秋在军中等得焦灼不已。
在回来的那些人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她都没能见到。
有些人是死了，还是有别的事耽搁了呢？
她一点也不敢深想下去，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不想，大家就都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了。
她等了许久，等到夕阳西下，日影斜沉之时，宿子年才再次领着人回来。
他的身后抬了好些人，见不着脸，担架上是一层厚实白净的素布，血色余晖铺满了素布，在颠簸间碎了一地。
是上百具尸体。
抬尸体的士兵面露戚色，眼眶红透了，几个年纪小的早已泪满衣襟了。
山意秋瞬间白了脸，跌跌撞撞地飞奔了过去，紧紧攥住了宿子年冰冷的手，在素布的缝隙里窥见了沾满血的发丝，眼神颤抖得厉害。
她哽咽了许久，触及到宿子年那双微红的眼，最终还是放开了他的手。
带着挣扎的心，她小心地一一掀开了身后几百块素布，亲眼目睹着死亡。
有的伤得看不清面容，有的满身伤痕没一点好肉，只有凝固了许久的嘴角在笑。
有的已经残缺了头颅，只有身上残留的几块衣服依稀能辨得出是他们的人。
山意秋又一个个盖了回去，白布吞没他们的身体那一刻，她才清醒地认识到，一道白布后，就此阴阳两隔。
人与花草不同，万事无不尽，一谢永销亡。
他们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永永远远。
军中所有人满目悲哀，不约而同地朝这些亡者，沉默着行着最高的礼节。
悲壮的角声断断续续，不成调地响着，在生命力最旺盛的夏日，一声又一声地送别一生又一生。
不同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又一滴滴被燥热的夏烤尽，又随着故友的性命一道逝去。
等月上柳梢头时，这场难言的缄默总算有了了结。
饭堂的大厨默默端出饭菜，让累了一日的士兵们坐了下来。
因为听说是大胜，大厨特意杀了好几头猪，做了最拿手的红烧肉。
而山意秋终于吃到了那次未完成的赌注，阚松真的把他的红烧肉让给了她。
碗里的红烧肉泛着油润的光泽，肥而不腻，也真的如孙让所吹嘘般的是旁处吃不到的难得美味。
麻木地嚼了一口又一口，原本甜滋滋的肉却在口中变得苦涩了起来。
她轻叹了一声，方才还以为泪已经流尽了，原来还是止不住。
吃不下。
她放下筷子，念了一群人的名字，艰难地问着旁边坐着的宿子年：“孙叔，阚松还有...”
“他们怎么死的？”
宿子年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孙叔和阚松拦截于汪时，牺牲了。”
于汪要逃，身边人当然少不了，孙让靠单纯的武力，是拦不住的。
阚松昨夜一夜未睡在营地传了于汪的罪行，又一早回了北凉城内，召集留在城内的将士，蹲在城门口不远处的树林里埋伏，与孙让里应外合，双重夹击于汪。
原先阚松不必亲自上，但奈何他不放心在城门上放暗箭，被于汪射了一箭，射来箭头上抹了剧毒，没一刻钟就毙亡了。
而孙让有好几次能杀死于汪的机会，却硬生生扭转了刀锋，因为活着的于汪价值才最大。
最终浴血奋战，擒获了于汪。
但孙让心肺受伤过重，不治而亡。
山意秋听着宿子年的描述，心口的弦彻底崩断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
到底为什么啊…
今年过年时，大家还热热闹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明年要做什么啊！
明明一点福都没享到，明明一点甜头都还没尝过，怎么就走了！
人的一辈子怎么能这么短了，又这么苦啊…
她一点也不想明白，更不想接受。
山意秋死死捏着宿子年的袖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阚说过，要传我家传绝学，他怎么...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的…礼尚往来呢？他还要成为阚大将军的，怎么半道放弃了…”
“孙叔说...他说，他...什么都没说…他怎么不说？怎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许诺我呢？”
孙让说，他相信她会让世道变得好起来，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呢？
忽地，山意秋在一片混沌的悲伤里，终于想起了什么来，像拽着救命稻草一般，拽着宿子年，含着眼泪，近乎哀求一般望着他：“曹军师呢…她人呢？”
那么多具尸体里没见到曹焕，是不是证明曹焕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第82章 一谢永销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