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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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那辆在城中播土扬尘的马车终于来到了里德庄园门口，那座高大的建筑上布置着黑色的丝带和帷幔，就连门口的名牌边上也放着一支白色的小花。
马车停在屋子的正门口，劳埃德医生和诺亚从上面下来。他们走到门口，这时诺亚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劳埃德已经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燕尾礼服，胸口还别着一朵白花。
劳埃德医生上前按了按门铃，海伦太太出来开了门。她看见劳埃德医生站在门口，还有身后风尘仆仆的诺亚，震惊已经溢于言表。
“诺亚，”海伦太太走上前来，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青年，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最终没有说，“你的母亲在二楼的书房……父亲在二楼的卧室里。”
诺亚点点头，他向海伦太太道谢后便去了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诺亚推开门，劳瑞尔夫人站在书房的窗口，她穿着一身黑裙面向窗外。听到门合页的吱呀声，劳瑞尔夫人转过头来。
她见到诺亚，并不像海伦太太那样露出惊讶的神色，正相反她就像是预料到今天一样平静。
“你回来了。”劳瑞尔夫人声音平和。
“是的，我回来了。”诺亚声音很低沉，他又疲惫又恍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快去换衣服吧。”劳瑞尔夫人没有多言，她自然知道诺亚会是什么心情，“早些休息，明天会有很多事情。”
劳瑞尔夫人摸了摸诺亚的脑袋，诺亚点点头走出去了。
他就站在走廊上，放眼望去走廊尽头的那个卧室门上装饰着黑白二色的绢缎。诺亚向那个房间走了两步，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有脚步声从那个房间里传来，诺亚竟然觉得有些害怕。他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鬼魂，不过假如他的父亲真的变成鬼魂的话，大概会来取他性命吧。
走出来的人是他的哥哥维尔斯，维尔斯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面色沉重。
“诺亚？”维尔斯看到了诺亚，他有些惊讶地走过来，“你回来了？”
诺亚点点头，维尔斯侧过去，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
“乔治会给你拿丧服，明天得把父亲送到教堂里去。”维尔斯沉默了一会儿，“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六点半就要动身。”
诺亚点点头，维尔斯转身离开了走廊。他有些麻木，没有实感。他甚至说不清父亲究竟是活着更好还是死了更好，这个话题太忌讳了。他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件黑色的套装，上面是一朵白色的胸花。
今后不会有责骂，殴打，恐吓与禁闭了，没有人会再撵着他去做所有他痛恨的事情了，今后也不会有人在饭桌上突然叫骂，不会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很多事情似乎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也不仅仅是他的父亲。
里德庄园笼罩的阴云化作了湿冷的夜雨，诺亚感受不到高兴，但是也不觉得悲伤。
清晨的风比往日凛冽百倍，里德庄园的所有人都站在冰冷的细雨里。送葬的队伍排成一列，最前面的棺椁由四个穿黑衣的人抬着，后面是劳瑞尔夫人，长子维尔斯，次子诺亚，医生劳埃德，还有一些里德老爷的亲友，最后是海伦夫人，管家威尔森，众女仆和男仆。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或者裙子，胸口佩着白花，慢慢走在细雨里去往小镇的教堂。
气氛很沉重，但是在诺亚脸上只有麻木。他跟随着队伍走走停停，听见那些亲友们哭泣，就连劳埃德医生都红了眼眶。诺亚知道，他们会觉得里德老爷一生为人正直诸如此类，可是那些优点都与诺亚无关。他没什么可哭的，就连劳瑞尔夫人也没有哭，兄长维尔斯脸上只有沉重。这个时候有雨水就足够了。
终于解放了，诺亚在心里走神，可是他又觉得用父亲的死亡给自己解放太过残忍。但是客观上来说他的确从此远离了家庭的阴影之源。他从来没想过要父亲死，可是父亲的死亡却恰好解决了他一直以来心里的症结。
队伍行进到教堂里，棺椁被放在教堂的地面上，周围是一圈白花。神父牧师在为其祷告祈礼，亲属站在周围。有人哭得格外激动，然而诺亚只是机械地看着那个人，他们究竟是父亲的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如此伤心？父亲又是怎样与他们相处的？诺亚一无所知，在他的记忆里，父亲绝不是那个能让他怀念的人。
最后合上棺椁之前，每个人都可以上前和里德老爷告别。劳瑞尔夫人手里有一簇白色的香水百合，她把那簇花放在里德老爷旁边。劳瑞尔夫人垂眸看着棺材里的人，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没有停留很久。维尔斯走上前去，他半跪着闭上眼睛，似乎是在为父亲祷告。然后他站起来离开。
下一个是诺亚，他也走上前去。诺亚半跪在地上，这是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里德老爷躺在酒红色的绒布上，穿着精致的礼服，双眼紧闭。那簇香水百合就放在一边，诺亚数了数，一共五支。诺亚没有什么可以和里德老爷对话的，何况里德老爷也不会再听到。假如他能有个让自己觉得尊重的父亲该多好，至少此刻也不会如此薄情。可惜现实总是现实，诺亚站起来，他回到了母亲与兄长的旁边接着战立，等待着那些依次道别的亲友。
葬礼举行了很久很久，久到诺亚变得格外麻木。这漫长的几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放空自己的思想，一切哀恸，一切悲伤都与他没有关系，就连管家威尔森和父亲的感情都比他要更深厚。
在雷金纳得·里德老爷下葬完成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庄园。庄园，财产及爵位照规定继承给维尔斯·里德，劳瑞尔夫人作为遗孀依旧可以在庄园里生活，维尔斯给管家仆人们放了假，但是他们大多依旧留在庄园里工作。
除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其他一切似乎照旧，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早晨的时候他们会围坐在餐桌上，劳瑞尔夫人，兄长维尔斯，还有诺亚。他们习惯性保持静默地等待，直到管家威尔森先生端着一盘信件走了进来。
“恕我冒昧，”管家威尔森把托盘放在桌面上等待他们取走自己的信件，“你们在等待什么？”
三个人如梦初醒，他们不需要再等待谁了。在葬礼后，浅浅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在劳瑞尔夫人脸上。
“我们用餐吧。”劳瑞尔夫人说道。
他们各自取走信件，拿起餐具开始享用忙碌以来的第一次饱餐。
这些信件里果然还是没有自己的，诺亚想到。早餐之后诺亚少有的去后院里散了散步，连绵阵雨后的草地里弥漫着泥土的气味。他不小心踩了一脚黏糊糊的湿土，诺亚看着这双锃亮的靴子转眼就沾上了一大块泥土。糟糕，又得辛苦仆人了。
他有点心虚地走到一个石阶边上，企图一点点把泥土蹭掉。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鞋子还是不怎么干净。
“诺亚！”有人在喊他，“是你吗？”
诺亚抬头，园丁的女儿邦妮穿过后院走了过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你回来了？”邦妮说道，“这儿刚好有一封信是给你的。”
诺亚接过信，信封上只写了“诺亚收”几个字，但是他只要一眼就明白，那是卢卡斯写给他的。
“谢谢你。”诺亚说道，他抬头才发现邦妮已经走远了。
他无暇再顾及鞋底是不是沾上了泥土，诺亚飞快跑到了自己房间的书桌边上，他取出一把拆信刀划开信件，里面的信纸便露了出来。
诺亚展开信纸，卢卡斯的笔迹比以往还要工整一些，似乎少了些飞扬，多了些沉重。
“亲爱的诺亚，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我们的船队再过不久就要出发，这一次我或许会去更远的地方，很久都不再回来。”
这样不妙的开头让诺亚紧张起来，他不敢细想。
“……我很希望你能够过得比以前更好，能够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我不仅不能帮助你，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无能为力，甚至会让你受到伤害。或许我们都太弱小了，那些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已经慢慢显现，即使现在还没有出现的，以后也总会出现。我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正如我猜测你也有心里笃定要做的事情。我不想再把你拖入那些我未完成的琐事里，可是我又不得不完成它们。正如我也希望你能够走上你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的道路。劳埃德医生与我做过一次交谈，即便他说的我一个字也不爱听，可是他确实没有说错……”
“……能够遇到你我已经觉得非常幸运了，但是你不是一块金子，也不是一颗宝石——不是我只要放在口袋里就可以随意带走的东西。你是一个人，对我来说的价值远多于珍宝，但是我却未必有办法完完全全留住你。我已经有了一段过去我从不敢奢望的日子，也无比珍惜……”
“……假如我再一次贸然来到府上，你的母亲一定不会再欢迎我了。我也不想让你再觉得为难。或许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我想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怨恨，假如那样能使你好过一些，你可以尽情愤怒或者痛骂我，我也绝不会苛求你原谅。我们就此别过吧。祝你身体健康，前程似锦。”
诺亚反复读着这封信，两遍，三遍……他就像刚刚学会认字的孩童那样逐字逐句地看。然后诺亚把信纸折好，来不及把它塞回信封，他便低下头捂住酸涩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