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青椒红茶

41、出逃

　　自从母亲离开之后，这个房间似乎又成为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诺亚不清楚母亲有没有去和父亲求情，又或者父亲依旧不同意让他出来。他始终被锁在那个房间里，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停滞了。
　　他开始觉得迷惘了，自从他第一天来到这里禁闭，大概已经快一个月了。诺亚设想着假如他今天就跑到那座小镇上，卢卡斯会在那里吗？还是他又启航去往别的地方了呢？他如自由的飞鸟，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绊住他的脚步。
　　可是他哪也去不了，他只能徒然地坐在窗口，看见后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他还能够在后院看见母亲的身影，看来她还没有动身前往弗林吉。诺亚不知道自己是放心还是担心。
　　秋天真正来了，海伦太太悄悄给他送过几件衣服。诺亚把所有衣服都穿上，但是他还是觉得冷了些。这几天来天空阴了好几阵，终于连绵不断下起雨来。
　　电闪雷鸣的阵雨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一般，阴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火。诺亚坐在桌子边的地毯上，他披着所有能够御寒的衣服，把杂志和报纸摞成挡风的墙。他把手笼在蜡烛边取暖，火柴盒里的火柴也快划完了。
　　每当这时，诺亚回忆起那段海上旅程时当觉得恍如隔世，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分明是两个世界。那时的他未必无忧无虑，可是现在的他却心如风中残烛。
　　他下定决心，等这阵雨停下来就逃走。可是雨什么时候能停呢？
　　有时候不好的念头会突然闯入他的脑海，假如全家人早就知道他是个怪胎了呢？或许他们正在假装那个里德家的小儿子已经在海难中离去，这座高大美丽的宅邸里从此再也没有这号人物。他和外面的世界断联太久了，和卢卡斯也断联太久了。他们只有临别时的那个吻，然后就再没有更多的联系了。如果自己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凄惨，那他那天不如索性吻个尽兴。
　　至于死亡，诺亚并非没有考虑过。可是他想到自己或许还有机会逃出去，于是他便尽力把这个想法赶出脑海。
　　他颓丧着把自己缩在桌子边上，听着雨滴砸在窗户玻璃上。又是一个嘈杂的下午，诺亚想，又是一个连绵的阴雨天。
　　纷杂喧闹的雨滴声里夹杂着奇怪的拍击声，诺亚竟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幻听吗？
　　诺亚转头，他看见一个人影攀在窗户上，他正费力地把窗户玻璃从外面打开。
　　那一刻他想的是这么久以来终于还是疯了，他看见卢卡斯就在窗户外面，他隔着玻璃小声呼喊自己的名字，雨水打在他身上，浑身湿透。
　　诺亚站起来，他把窗户玻璃打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便从外面翻进来。
　　他伸出手去触碰眼前的卢卡斯，卢卡斯身上全是雨水，一滴滴滴在地上。红色的头发梳成低马尾扎在脑后，额角的碎发被打湿了。诺亚定定地看着卢卡斯，直到手指尖终于摸到了肩膀。这竟然不是幻觉。
　　卢卡斯难得穿的很齐整，衬衣背心和外套。他看上去确实特意收拾了一番，即使最后全被雨水淋得透湿。他张开双臂把诺亚紧紧搂在怀里，诺亚也用力回抱着卢卡斯。
　　诺亚克制不住自己，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他开始哽咽起来。他捧着卢卡斯的脸，看见那人满是担忧的神情。卢卡斯伸手抹去诺亚的眼泪，诺亚向前亲吻着卢卡斯的嘴角。
　　“你为什么过来了？”诺亚问道，“这里多危险，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
　　“你看到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吗？我在上面写了，我马上就动身赶过来见你，不管你在哪儿。” 卢卡斯看着他，“那些信…你全都没有收到吗？”
　　诺亚摇摇头，“抱歉，我从回来之后只拿到了第一封信，其他的……”
　　“被你母亲没收了？”卢卡斯接上后半句猜测。
　　诺亚有些奇怪为什么卢卡斯会这样认为，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我从回来之后一直在关禁闭，没办法收信。”
　　“我一直以为你回家之后过得很好，但是从你给我的第一封信开始我就觉得大概不是我想的那样。”卢卡斯抚摸着诺亚的脸颊，“我害怕你一直没有回信是出于一些不好的原因，但是我也担心我过来了也帮不到你。可我还是忍不住来了。”
　　“那你是过来看望我？只因为担心？这确实太危险了。我的父亲随时可能发现你。”诺亚回头紧张地看了眼门口，确认不会有人进来。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卢卡斯牵住诺亚的手，“跟我离开这里。”
　　“离开？”诺亚疑惑地重复，“就这样直接走吗？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钱，我又能够去哪儿？”
　　卢卡斯笑了一下，他拿出一个秀着精细纹路的小口袋，里面似乎沉甸甸地放着不少钱。诺亚认出这是母亲的东西。
　　“你……”诺亚一时失语，“你见到了我母亲？”
　　“见到了，这是她给我的。”卢卡斯笑着说道，“她肯许我带你离开这里。”
　　诺亚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卢卡斯是怎样让母亲允许了这个荒唐的方案，他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同意。
　　“这是真的吗？”虽然诺亚知道卢卡斯不会骗他，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当然。”卢卡斯回答，他捧起诺亚的脸。
　　诺亚似乎比卢卡斯还要欣喜，他终于可以逃走了，不用活在父亲这座宅邸的阴影之下。他高兴地笑起来，诺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抓住卢卡斯的手亲了一下，然后又捧起卢卡斯的脸吻了一下。最后他用力吻了卢卡斯的嘴唇，就好像要把近一个月所缺少的都补回来一样。
　　卢卡斯也回吻着他，这么久以来他也是同样的担忧和思念，今天终于在苦味之后品到了甜。
　　他们像榭寄生一样互相攀附着，直到诺亚的激动劲儿过去了，低血糖的感觉便涌上来。他一个没站稳向后倒在地上，连带着卢卡斯也摔了下去。两个人倒在桌子后面，诺亚仰面躺在地上，他觉得头晕眼花，可是依旧笑意不减。
　　卢卡斯撑起上半身来，“我们快些离开吧。”
　　他这句话才不过刚刚收尾，诺亚就听见了门外脚步走动的声音。诺亚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他摁着卢卡斯把他塞到桌子底下。
　　门锁发出啪嗒的声响，诺亚坐在椅子上，卢卡斯蹲在桌子下。此时的格局颇有一种偷欢的既视感。
　　来者居然是海伦太太，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好几件衣服。
　　“夫人叫我送来，说你没有衣服换。”
　　诺亚点点头，他看着海伦太太把那包衣服放在桌子上。卢卡斯在底下蹲着，他似乎不太安分，有意开始掀诺亚的裤腿，没事还捏捏他的脚踝。
　　诺亚希望海伦太太快些离开，海伦太太看上去却有话要说。
　　“我看见你今天的气色竟然好多了，真是值得高兴。”海伦太太说道。
　　“谢谢你，海伦太太。”诺亚回答，他一边默默换了个坐姿。
　　海伦太太似乎四处打量了几眼，或许是再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待她确认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之后，她便离开了。
　　卢卡斯从桌下爬出来，诺亚看了他一眼，他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他笑了一下，“我早就想逃了。”
　　卢卡斯点点头，他们拿好衣服，开始准备翻窗户。
　　窗外的阵雨虽然停了，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的。
　　卢卡斯先翻了下去，他似乎很擅长攀爬，飞快就到了地面。诺亚把包裹扔下去，他也翻出窗外。他爬得很慢，毕竟胳膊有伤在先。
　　诺亚跳下去，卢卡斯在下面托着他。他们拿好要带的东西，悄悄在建筑的遮蔽下移动。
　　经过后院时并没有人注意，因为连绵的阵雨让所有人都待在屋子里。屋子里的人舒适地烤着炉火，没有人愿意冒着雨出去。于是他们俩飞快地翻过篱笆，跑向了更远的地方。
　　诺亚回首时，那座宅邸已经远了。树木掩映之下，只剩下高高的房顶勉强露出来。他童年时就想要逃走的地方，今天竟然梦想成真一般实现了。诺亚并不知道他会离开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不得不回来。但是这一次出逃却是他梦寐以求的，他走出了那个关着他的童年的禁闭室。
　　傍晚的时候，劳瑞尔夫人借走了海伦太太的钥匙。她打开禁闭室的门锁，里面果然空无一人。窗户开着，桌面被收拾了一番。杂志和报纸重新叠好，一摞摞放在旁边。这座房间就如同无人进来一般安静地呈现出原来的样子。
　　诺亚就这样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这是一次很大胆的放手，但是她不得不那么做。里德老爷统治这座宅邸的日子该结束了，至少他不会再伤害无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