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有怪》纸巷篆千

2、何清

　　不是错觉，若水真的清楚地感觉到越来越冷了，牙齿都忍不住打架了，雾也越来越浓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了，若不是有无梁的莲花灯，他们此刻都看不到水面了。若水紧张地看向无梁，但无梁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一直都看着前面。

　　“公子……您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快到了吗？”若水小心地问道。

　　“天枢所在的位置。”无梁看了看七星河下北斗七星的位置，应道。

　　“北斗七星天枢位？”若水不懂，那可是天上的星，就算能到也得是在天界，在人界怎么可能到达？

　　只见无梁指了指河面上倒映着的北斗七星，天枢的位置，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这下若水懂了，为了尽快结束，若水暗暗加快了速度，这夜里的七星河，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但若水绝对想不到，后面还有更让她惊讶的事情。

　　虽然看着不远，但若水也划了两刻钟才到，天枢位嘛，就算无梁不说她也认得，若水直接停了下来，但又怕自己弄错了，询问地看向无梁。

　　见无梁点了点头，若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看无梁直接往船头走，她也赶紧跟上去，只要还是在七星河，她就觉得恐怖，她当初就该好好听老人言，夜里不要来七星河！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公子？”

　　无梁又将灯笼取了下来，站在船头上，像是在等人。

　　“你害怕的话往后去。”无梁也想起这里还有个凡人了，他看了眼害怕的若水，叮嘱道。

　　若水说不出她不怕，但她更不敢离他太远，虽然目前来说她也没看到无梁有什么大本事，但冲着他敢这样来七星河，没有一丝害怕，很从容这一点，她就觉得这个主顾不简单。

　　不一会儿河面起了变化，原本近处还能看到漫天繁星的倒影，现在浓雾覆盖之下，仿佛换了满河的水一样，以船头为界，更确切地说是以天枢为界，前面就像是一滩乌黑腥臭的死水。

　　而在这死水流动的河里，也有一只小船缓缓驶来，越来越清晰，船头也挂着一个灯笼，不过跟她船上这个不一样，那个是红色的，给她一种血淋淋的阴冷感，撑船的是一个姑娘，一身丧服白衣，若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前面，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神君。”只见那姑娘恭敬道。

　　“长夜？今夜是你在值？”无梁疑惑地看向来人，主要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长夜了，没想到今夜从忘川河过来是她。

　　“是我，神君将人交给我便可。”长夜欠身道。

　　无梁没有再说什么，他也只是太久没见故人了，有些惊讶而已。

　　只见他将莲花灯笼下坠着的一个小铃铛拨动一下，何清的虚影就又出现在了半空中，虽然若水前面已经见过了，但再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怕得打起嗝来。

　　长夜看了眼魂魄，就知道是枉死，被困于原地的魂魄了，没有说什么就直接收了，然后好奇地看向传出打嗝声音的人，也就是若水。

　　“神君换长侍？”

　　“长鱼放假了，这是我临时雇的船家。”无梁顺着长夜的目光看向若水，然后随口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

　　长夜恍然，看向若水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出来赚钱，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也真是辛苦了，别怕，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长夜温柔的话成功地让若水停止了打嗝，有些怔愣地看着前面的美人，终究没忍住好奇。

　　“你也是死了的吗？”

　　“算是吧，我是冥界接引使，跟黑白无常一样，不过他们管地上的魂，而我负责这河里的。”长夜解释道。

　　许是太久没有看到凡人了，由衷久违的感觉，难得让她多说几句话，而且这个姑娘好像有点不寻常，也不知道无梁神君有没有发现。

　　虽然还是害怕，但长夜的样子也让若水讨厌不起来。

　　“你该回去了。”无梁看了看时辰，子时快过了，再晚些，鬼魂魂魄恐怕会不稳。

　　“那再会。”

　　长夜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当即就告辞了，这再会是对无梁说的，也是对若水说的，她有预感，她们后面肯定还会再见的。

　　话落，长夜就直接驱使小船往回走了，然后消失，七星河又恢复了原来样子，浓雾也散去了些，若水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终于觉得不那么冷了。

　　“公子，要回去了吗？”若水客气地询问道。

　　“回吧。”无梁收回目光，应道。

　　终于要回去了！她再也不来了！再多银子也不来了，什么夜里的七星河，果然是最可怕的！

　　看着若水迫不及待的样子，无梁也觉得自己这个雇船家的决定太草率了，不然还是把长鱼找回来吧，只是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云游去了。

　　“那个，公子，刚才她叫您神君，所以你是天界的神仙吗？”若水觉得太安静了，她有些害怕，索性没话找话说。

　　“那你一定很厉害吧，怎么不直接用仙法飞去竹林？”见无梁没有回答，若水问道。

　　“七星河不能用仙法。”这回无梁终于开口了。

　　“可是……那个长夜接引使不是用了吗？”若水顿了下，忽然想起刚才长夜就是用法术驾驭的小船。

　　“天枢为界，她不在七星河，那边是忘川河。”无梁如实道，这些都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换个修行的道士都懂。

　　若水也不是笨的，所以七星河跟忘川河是相连的。

　　“何清小哥……会去投胎吗？”若水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道，虽然真的很怕，但平日里何清小哥人真的很好，也很苦。

　　“会先到枉死城赎罪。”无梁没想到若水会问这个，但还是告诉她何清会去的地方。

　　“他生前那么苦，为什么死后还要……”若水这时也忘了害怕了，不解地看向无梁。

　　无梁对上若水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众生皆苦，你不苦？但这不是罔顾性命的借口。”

　　“可是……村里都说……都说他是被家人害死的。”若水小声地说道，就算罔顾性命，也不是他自己。

　　“村里都这样说就都是真的了？”无梁反问道。

　　“有人亲耳听到何家嫂子说的，她说何清小哥残废了，就是个累赘，银子都没赚到，还拖累全家，还不如死在外面……”说到后面若水声音都变弱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无梁毫无波澜的眼神，让若水有些心虚。

　　而且他家老邻居都说了，何清小哥从小就不受重视，何家一共有三个孩子，大哥还读了两年书，后来一直在家务农，二女儿嫁到了隔壁镇，小儿子小小年纪就得出去找事做了，开始是在码头做苦力，后来也跟人家拉车出去，再后来听说跟人家走镖，这次双腿残废了回来就是因为路上遇到盗匪了。

　　她从村里大婶嘴里还听说，何清小哥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明明何家在村里过的算是不错的，但他回家只能睡在大堂或是柴房，而且何七公对他经常不是打就是骂的，一点都不像是亲生的。

　　但何清小哥对大家都很好，也很孝顺，赚了银子也会拿回家孝顺何七公，还经常给侄子们买零食，就连她遇到他的几次，他都和和气气的，从没见他得罪过谁。

　　“所以大家都觉得是何家人害死了何清？”无梁听了若水的话，疑问道，说实话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没想到凡人那么能想象，而且像是不在乎真相，只是图个乐，这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吗？

　　“嗯，村里人都说，是何家不想再照顾何清小哥这个残废了，所以干脆趁着夜里，合伙将他拖到河边的竹林那边，弄成上吊死的样子，这样大家就都解脱了，何清小哥也不会痛苦了。”若水点了点头，将在村里听到的话说给无梁听。

　　“那为什么一定要在河边的竹林？”

　　无梁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有些可笑，他见过太多人性，太多善念恶念了，但没想到人的想象可以那么恶意。

　　“当然是因为七星河的传闻啊！”若水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样子看着无梁。

　　“七星河里有河怪，只要他们把人弄到七星河边的竹林，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那就是河怪在作恶，迷惑了何清小哥的心智，让他想不开自杀了。”若水解释道。

　　她觉得挺合理的，何家人不喜欢何清小哥，现在他残废了，只会拖累家里，所以他们就把他害死了，然后嫁祸给河里的河怪，既然是河怪作恶，那就没人敢说什么了，只能说何家流年不利了，毕竟没人敢去惹河怪。

　　别说河怪了，就算是入夜的七星河，大家也都忌讳得很，白日里是没办法，大家都靠着七星河过日子，就真的是很奇怪心理，明明靠着它过活，但又对它心存敬畏，甚至说是恐惧。

　　对于从若水这里听到的这一套逻辑，就连无梁都忍不住说一句，听起来很合理，但真相不是这样的。

　　“事实是何清自己觉得拖累了家里，所以选择了自己结束了生命。”无梁难得将真相说了出来了。

　　“怎么可能？”若水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不怕疼不怕死呢？自缢，听说舌头都吊出来了，难看且还难受。

　　许是平时没人给他讲过这些事，所以他也从没有跟人讲过这些，之前长鱼跟着自己时，长鱼自己就能看出来，他也无需解释，至于凡人的想法，反正他们也只是茶余饭后说闲话，这样的事在人界太常见了，他不可能一个一个给他们解释。

　　不过今天难得这个明明怕的要死姑娘好奇，他也就给她说了。

　　“他不小心听到了家里商量着给他看病，他爹要卖地，大哥也想着让七岁的侄子去城里给奴仆，就连平日里刻薄的大嫂也说要回娘家借银子，所以他夜里自己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自己去死，只要他死了，就能不拖累家人，所以夜里他给家人下了迷药，自己拖着残疾的双腿，一点点爬到了竹林里自杀了。”

　　家里对何清不好是真的，但真出事了，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放着不管，只是都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何清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想拖累家人。

　　至于若水说的利用河怪的传闻来掩盖真相，这也是何清想要的吧，本就残废了，心里郁郁，被河怪迷惑也是正常的。

　　所以他的自杀，无关他人，只是河怪作恶。

　　听了无梁的话，若水都惊呆了。

　　“竟是这样的。”

　　“还有，河里无怪。”无梁忽然看着若水说道，不过这不重要了，过了今晚，明天什么都没有了。

　　若水听到这话刚想开口再问，但无梁先开口了。

　　“到了。”

　　若水看了看四周，原来自己的船已经划到码头了，刚才听他说话太入神了，自己都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