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异闻处理局》半行诗

6、情感本来就难以自控

　　早上十点，民俗异闻处理局总部。

　　处理类鲛人事件召开紧急会议。

　　管理部部长许文安正在处理坠龙苏醒事件，并未参加此次紧急会议。

　　到场的有局长江镜兼行动部部长，分析部部长林佳楠，网络部部长安和泽，后勤部部长许文逸。

　　历年都是五人会议，从今年开始，圆桌多了一把椅子，因为江镜正在逐步将行动部的管理移交给沈雪昭。

　　圆桌之上，全息屏幕投映着今早的直播回放。

　　记者带着甜美的笑容，眼里是恰到好处的，面对洪灾的焦灼和对受灾者的担忧。

　　“昨夜凌晨，海安区山村突遭洪灾，相关人员正在尽力挽救……这是天降的灾祸，但人类微小的力量也能够众志成城！所有人都在竭力挽救。”

　　弹幕分快滚动，却一句话都与洪灾无关。

　　“这是什么？鱼鳞？”

　　“真有美人鱼啊？他腿都黏在一起了！像不像鱼尾？”

　　“山海经不曾欺我。”

　　“隔壁几个视频都被封禁下架了……揣测一下，大概是真的了。”

　　“好奇官方会发什么通报出来。”

　　“这十有八九是真事了。”

　　江镜逐帧翻看视频，确保镜头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清晰图或视频流出。

　　“海安，又是海安。”江镜呢喃，倏地抬眸看向分析部部长，“林佳楠，去后台输入关键词鲛人和海安，查询所有的记录，进行数据分析，查看其中是否有可能关联。”

　　林佳楠迅速安排手下人去查询。

　　沈雪昭推门进来的时候，江镜手指着全息屏幕，里头播放量最高的几个营销号被她手指直指着。

　　“网络部去联系相关部门，先下架这些播放量最高的视频。”她说：“控制舆论发酵，再发布公告，说这具尸体是火灾受害者，移植过鱼皮，才造成这种误差。”

　　沈雪昭看了一眼，画面上定格着那具尸体。

　　他头发发白，衣衫被洪水冲刷褴褛，裸露出来的皮肤像古老树皮的褶皱耸拉，藏在皮肤褶皱里的是一片片金灿灿的鱼鳞，还有那双腿，腿间近乎粘合，清透的浅白色薄膜潮湿。

　　恰好从云层里亮出一道光，照在尸体上，让本不显眼的淡金鱼鳞闪烁，像清晨波光粼粼的海面。

　　镜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被眼尖的网民发现并截图，事态迅速发酵，这一段不过一两秒的视频被剪辑、放慢，流传在各个平台上。

　　“那具尸体呢？”沈雪昭径直走向会议厅内唯一的空座位，拉开椅子坐下，大口喝着桌面上已经冷却的牛奶。

　　这种处理方法是处理局最常用的，同样也是最稳妥的，但见效不快。

　　控制舆论散播，发布公告澄清，在往后的年月里，一点点联系删除这些视频，往往需要五六年的时间，才能够做到彻底清理干净，淡忘在大众视野中。

　　“还在空运，”后勤部部长林佳楠回应道：“大约半个小时后抵达。”

　　沈雪昭双手交叠，用手背撑着下颌，遮住了那颗唇下红痣，他目光紧盯尸体熟悉的脸庞。

　　“这是虎姑婆事件的村子，那具尸体是村长。

　　沈雪昭在一旁默不作声，处理局根据每个人的擅长，安排岗位，所有人都分工明确，这些安排的事交给江镜，他只负责完成任务，拔除祸乱。

　　“有人在背后捣鬼。”江镜按压眉心，长达三天的睡眠不足让她疲惫，精神混沌，此刻靠着咖啡，从神智里扯出一点清醒。

　　虎姑婆处理事件的报告早上已经递交总部，突发鲛人尸体事件，让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刚提交的报告。

　　于是，沈雪昭在圆桌上，将报告中记载的疑点再次阐述。

　　随着叙述展开，空气都变得冷硬，吸进胸腔里似乎结了冰，穿过两米多的圆桌，所有人的目光交汇，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同一个尘封的代称，却又顾及到沈雪昭在场，不敢提起。

　　反倒是沈雪昭的声音淡漠，戳破沉默，“是那只鲛人，代号s-33。”

　　“照目前的情况而言，最有可能的就是它。”

　　“那只鲛人最早的记载是三百五十四年前，也就是1779年。那是它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大肆屠杀安革区中山中村庄的村民，喂成男成女吃下鲛人肉，引发大规模混乱。”

　　“之后的两百年里，它的身影出现在各地，无一例外都是在杀人。一直到1973年，它才沉寂，目击报告减少，最近的记载……”林佳楠正在侃侃而谈，却突然顿住，下意识将目光移向沈雪昭。

　　沈雪昭眼下青黑，满脸疲倦，嘴唇因为疼痛而下意识颤抖，眼眸里却是一片黑沉，他淡然看向林佳楠，接替林佳楠说出了后面的话。

　　“最近的记载是十四年前，山淮村事件。鲛人顺着洪水而下，利用洪水摧毁村庄，杀害村民，喂唯一幸存者吃下鲛人肉。”

　　沈雪昭，山淮村事件中吃下鲛人肉的唯一幸存者。

　　s-33，是横跨时间最长的，至今毫无线索的祸乱事件，它行踪诡异，所过之处带来洪水与屠戮，目击事件的行动踪迹遍布全国，所有处理局的工作人员都熟记心中。

　　江镜低头思忖，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后勤部调取阈值探测器，洪灾交给二队搜查，一队调整状态，月初前往明银区驻扎，在野人复苏的第一时间将其收容。”

　　一队月初刚完成鬼穿鞋祸乱，这种灵异祸乱会影响神智，因此需要更久的时间来休息，这也是沈雪昭为何得到假期的原因。

　　对于这种民俗异闻中，没有确切杀死方法的祸乱，就算拔除也会再次复苏，但世间只能存在一个个体，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收容。

　　沈雪昭的眸光依旧黑沉，瞧不出情绪，本该柔和的含情目也显得空洞，皮扬起笑，瞧着江镜，“我又能休假了？”

　　“对，你继续休假。”江镜站起身，“暂时这样安排，后续出现变动再商讨人员安排，会议解散。”

　　“那具类鲛人尸体到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沈雪昭说完，转身离开会议厅。

　　几人陆续离开，林佳楠出来时，看见背靠着墙壁的沈雪昭。

　　他嘴唇发白、颤抖，白衬衫上是泥水、血迹，银白色的发丝在白炽灯下显出透明色彩。

　　林佳楠拍了拍沈雪昭的肩膀，提醒说：“她是局长。”

　　这个位置太高，行为处事也需要考究更多，队员的状态、能力，以及情感。

　　沈雪昭仰头，唇下那颗痣因此露出，是脸上唯一的色彩，他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的阴郁与仇恨并没有因此土崩瓦解，反而更加壮大，充盈着皮肉，肿胀、撑起，让他的心脏难以跳动，胸腔难以呼吸。

　　“我知道。”他说。

　　走廊的白炽灯刺眼，沈雪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任何伤疤、烫伤的痕迹，指甲圆润，皮肤白到近乎透明，青蓝色的血管也暴露无遗。

　　沈雪昭小时候挺黑，皮肤也糙，个子是同龄人里最矮的，好在一张脸长得好，倒也丑不了。

　　江镜最后出来，看着门外的沈雪昭，她只说：“别看了，会有办法的。”

　　吃过鲛人肉的人类，大部分承受不住转化的疼痛，前期被活活疼死，几个幸运的像村长那样，毫无副作用，寿命增长。也有如沈雪昭一般，因为执念捱过十几年、几十年，最后被转化成鲛人。

　　沈雪昭没回应，避开话题，“江局，我申请调往海安分部。”

　　沈雪昭入队三年，履历优秀，确实可以调往其他分部，当做顶梁柱。

　　各个分部的优秀人员，经过考核后，都会调往总部进行2-4年的培养，之后再调遣回分部。

　　江镜叹了口气，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提议会被否决，“调派去后台按手续提交申请，但我能明确告诉你，这个提议一定会被否决。”

　　“你不能总是这样，沈雪昭。你在有关自己的事情处理上，掺杂了太多感情冲动，这是大忌。”

　　“你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分不清自己是被杀害亲人喂下鲛人肉的沈雪昭，还是一队队长沈雪昭。”

　　沈雪昭垂下头，发丝遮住眼睛，一点不漏盖住里面的悲怆。

　　“可两个沈雪昭都是我，要将自己割离太困难。”他故作轻松，却藏不住心里的恨意，“情感本来就难以自控。”

　　江镜直视着沈雪昭，语气认真劝解，“我知道这很困难，但你必须让一队队长的身份占据主导地位，你做的每一个决定，不能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冲动知道吗。”

　　沈雪昭又不说话了，每一次涉及这些话题，他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会选择逃避。

　　江镜靠近沈雪昭，弯下腰去看他的脸，又说道：“你不可能每一次都能逃避。”

　　沈雪昭背过身，脸贴着墙壁，声音发闷，“江局，别说了，有一种被拨皮拔骨的羞耻感……”

　　江镜拍了拍他的背，“你才22岁，还有很多时间能够去学、去思考。有空多像许文逸和许文安讨教。”

　　许文逸和许文安是双胞胎兄弟，沈雪昭很佩服他们的干脆果决，即使一方出事，另一方也能够摒弃个人感情，站在处理局的利益上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