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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鸾 ...

  •   雪,似下不停了。

      满目的白晃得人眼花,厚雪压过了京都的地、墙,更压默了话头与生机。连到九墙宫闱,天子脚下也是一片寂寥。

      本该是喜事,曾天同庆的——年轻的天子终病愈,迎娶权倾朝野左相大嫡女。

      这朝堂风云,老百姓不很清楚,只知这天子大婚,必大庆大贺,天下共喜。

      似乎人们都欢喜,除了九重宫墙上那将衰的芊芊一株丝草。

      春去冬来,谁还记得,仍被软禁在朱鸾台上的段瑾忆?也许天会记得,草木也不舍得忘记。

      朱鸾台。

      华丽威严的气派,环绕在台宇的周围。满座漆红的梁柱,单调却不失庄严。
      只是那满庭的积雪和屋檐的融冰暗示了这处的冷清萧条。

      可见主人在宫中也不够空有名号不得关注。

      “天越来越冷了,炭火却只减不增…简直欺人太甚!”

      一个梳着简单发髻,穿素面布袄的年轻姑娘气呼呼地嘀咕。

      确实,段瑾忆本就以凡人之躯入住朱鸾台,身体羸弱,又逢严冬。

      当然,最冷不过帝王心。

      窗外飘着萧索,雪粒飞入房内,落了妆台满地。

      年轻女子站在窗边,芊芊身影,身形苗条,显出消瘦,却正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脱尘之感。

      本是瘦弱娇小的女子,偏长的高挑,一头青丝如瀑,衬的脖颈雪白。

      是一个动人的女子,但偏偏一双杏眼空洞,晶莹得似有一层江南水汽,朦朦胧胧。

      若这双眉眼含笑,定惊艳世人。

      却此时漆黑无神,像焰火燃尽余下的灰。

      "小姐,只剩这点炭了,奴婢去取些…"

      丫鬟忧心忡忡地询问,双手冻得通红,捧着几块黑炭。

      "慢。"

      女子从窗边回眸,唤住了这屋内唯一的丫头。

      那声音细若蚊蝇,似高楼远飘的歌声,又像快飞走的梦中蝶。

      "扶春,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后可有打算?"

      她打量着,缓缓诉说。

      扶春心头却是一惊,慌忙跪下,稚嫩的脸上爬满焦急。

      "小姐!扶春只愿一生跟随小姐,生死不离。"

      是大小姐把她从死人堆里救回府,供她吃穿,让她成为正经丫鬟,从那时起,她便起誓,生死跟随段家的这个小姐。

      所以即使段瑾忆满门寞落失散,被因深宫不见天日,也只有扶春一人在她身边侍奉。

      "似乎有十二年了。我不赶你走,只我死后,你定要将我葬在京都外。"

      她深吸了气,似乎说几句话已对惨白脸色的她很是艰难。

      才又道:"罢了你便拔了我的钗首典当些银两,回家去吧。"

      她轻合双眼,似乎生机也一并与话语飘离体内。

      空气一片寂静,只剩扶春缀泣磕头的声音,似乎这样就能让小姐重拾生的希望。

      但二人都明白,段瑾忆命不长了。

      段家一众儿女尽皆体弱早夭,犹其瑾之,早产儿,更是失天哮疾。

      是以朱鸾台只是天家人困死她的一个牢笼。

      "行了,一时是死不的。早去取捧新雪煮茶于我,是有些渴了。"

      她不愿这姑娘哭哭咽咽地磕个不停。

      天真的丫鬟闻言只一喜,便连忙抽咽着起身煮茶去了,想着要用热茶暖暖主子的心神。

      扶春离开后,房间又恢复了死寂。段瑾怀坐在窗边,过往的一切突然如走马灯,一幕幕重现。

      她大抵要死了。

      在京城不算特别的王公贵族段家降生以后,段瑾忆先天多失病,被断言活不过及笄。

      段家夫妇散尽家财也盼救好这唯一的女儿。

      于是在京都外的一座灵山上开了一座庙宇,日月香火不断,以求病疼尽散。

      也许是香火烧昏了天爷。

      及笄那年,段瑾怀没死,段家大设宴席庆贺。

      也是那天,她第一次离家上山,去那座为她而建的庙宇。

      也正是那天,她初遇了宋珩初。

      那天下着绵绵细雨。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正往庙后沿拖着柴火。

      “你是谁?”

      穿着厚实暖和的段小姐,在伞下问这个似乎大她几岁却身材瘦弱的少年。

      他回头,剑眉星目,明亮的眼眸映出她的身影。

      少年结实的臂膀上满是冻伤。大冷天的,少年却只穿一件薄灰衫,与惨白的脖颈形成对比。

      明明在朦胧的烟雨应是眉眼温柔,却在他身上显出惊异,警觉。

      仿佛山间觅食的幼兽。

      少年沉默不答,飞快地闪进了庙后院。

      "好没礼貌!莫非气丐在这庙里偷食!"

      扶春那时还很小,在段瑾之身旁打抱不平。

      "不理那小乞了,小姐,天色不早,下山去罢?"

      本来上庙,也只是还过去十四年的愿,香已上了,可下山了。

      面容秀丽的少女颔了颔首。

      暗红的日暮洒下一片辉,星辉已渐显夜空。

      那天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呼吸自由的空气,便也只想久一些,再久一些。

      在小路逗留,走走停停,绕绕弯弯。

      天边最后一点夕红吞没时,周遭沉入黑寂。

      而两个小姑娘,终是迷路了。

      "小姐,这怕不是下山的路呀!奴婢总觉着不对…"

      望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景,主仆二人都反应过来。

      少女闻言只不答,却也不敢走了。

      本就羸弱的身体渐渐起了一层薄汗,腹中狡痛。

      她缓缓扶着树蹲下,大口大口喘着气。

      果然还是不适应长时间的走动。

      "小姐?小姐!可是身子不适呀!"

      扶春慌了神。

      眼前骤然一黑,耳边嗡嗡作响。后来发生的事已模糊不清了。

      抚春吓得不行,却抬不动她,只好大喊着求助。

      那夜星空很亮。

      后来朦胧的意识中,她只记得浑身冷汗,靠在一个少年的肩膀上,很有力。

      就这样,不知名讳的少年背她下了山。

      山下是亮晃晃的一群人。段家夫妇带着家丁在山下焦急地寻找。

      见女儿被一个少年背着下山了,又惊讶又庆幸。

      许是喜事在期,或是救人有功,在得知宋珩初是寄居庙里的流浪儿后,段父大手一挥,便收他入府,认作义子。

      宋珩初就这样入了段家。

      秋去冬来,少年越长越高,一身伤痕褪去,出落得气宇不凡,只留出几分清冷风雅来。

      真真像天上的仙人。扶春常这般想。

      而段瑾之也不负众望,病态被去七八分,脸上多了几分健康的润光。

      那双眼睛晶莹水润,似天真的孩章般稚真,增添几分娇憨。

      从前的她,本就是高门贵女,娇生惯养的金贵。

      体弱的缘故,却让她空添了不近烟火的清丽。

      二人郎才女貌,出入学堂更是人人惊叹,都夸段家收了个精致的上门快婿。

      只是白身,怕是不及段小姐身份享贵。

      因此京成话本子和妇人家总爱拿此事说道。

      本以为一切都会平淡过下去,却在那年,一切翻天覆地。

      宫里突然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黑压压拥入了段府的庭院。

      秘密却强势地,接走了宋珩初。

      那夜,少年换上了明黄暗纹袍,被秘密地拥簇着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被拥上神器之重的,帝王龙椅。

      她很想问他,问爹娘,他要去哪?但还没问出口,就先等到了全家入狱的告示。

      那点惊天的疑惑一直在她心里,五年、十年。

      直至家破人亡,她孤苦伶仃,无人依靠,高坐朱鸾。

      段父作为中央武将,最终被私铸盐铁的罪名结案,举家上下流放边疆,苦寒之地。

      也许是宋珩初念在旧日恩情,幸免了唯一的后代段瑾忆一人。

      “家父爱民如子,效忠朝廷三十余载,怎会做乱臣贼子!”

      少女焦急对押送的官兵喊着。声色无力而破碎。

      “我要见宋珩……太子!他现在在哪!”

      那一刻她还以为宋珩初不会置之不理。

      后来的许多年,少女总是会自嘲自己的天真。

      皇家的骨肉,有几个重情义的。

      在段府外的百姓唏嘘嗟叹。这么多年段府的名声一直很好。

      段将军爱民如子,战场上骁勇善战。

      其妻心思纯良待人极善,时常救济周边的贫苦人家。前年还给灾区布了一个月的粥水。

      这样的罪名别说是官兵老爷,就算是百姓,也断然不信的。

      但一箱箱一件件的盐和铁器却又是真真从段将军的营地里查获。

      就连最爱戴段将军的百姓,也看不懂了。

      但只要熟悉朝廷,用手也能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也好暗也罢,总之,段府上下,一夜湮灭。

      段瑾之也被押送入宫,囚在朱鸾台。

      一囚就是五载春秋。

      父母挥泪离去的背影,自此生死不见,抱憾终生。

      暗无天日的苟活,天下人的耻笑,让本就虚弱的身躯,愈发虚弱。

      她试过去查,去问。

      但最终回应她的,是新帝的冷眼,太后的呵斥,宫人的嘲弄。

      “你说皇上,会给她名分吗?”

      “罪臣之女,不过是念在她生的好,留在身边玩玩罢了。”

      “段家最疼爱的独女,也落得这下场……”

      玩物?她从来不把自己当宋珩初的玩物。

      他对她就如同一个活着和死了都没关系的陌路人。

      五年了,她甚至没见过他一面。

      过去的朝夕,就像一场可笑的梦。或者说,一个长远的局。

      终于至今日,他大婚,她将死。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直至出路已看不清。

      "爹,你如今是否后悔,将宋珩初接回家。"

      女子自嘲苦笑,下一秒,呕出大口的鲜血。

      那盏茶是不用喝了,就这样离开罢。

      她永久地合上了眼。

      闻声赶来的扶春,霎时间跪倒在地,泪水不断涌出。

      “小姐!!”

      雪好大。足以吞没一个人的死讯。

      "娘娘,今儿这雪确是愈下愈大了。"

      丫鬟给太后捶着肩,叹气似的道。

      太后眉目冷硬,虽年老却不失精明,望了望南面朱鸾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天要变了。"

      她低语。

      那年轻女子见太后面色阴鸷,不禁惊了一瞬。

      太上皇驾崩后,太后弄权朝野,迟迟不让位给太子。

      说起太子,这几年才露面世人,前几年做杀人间蒸发似的,只说体弱多病,养在太医院中。

      只觉皇家只手遮天,大活人一个竟能藏这么多年。

      也不愧是太后,如此手段,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太后当然不知那个女子竟在大胆地在心中揣摩着天家事,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节!初来乍到~如果喜欢可以评论一下!有建议可以随便提!大家一起快乐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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