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响》时言别

4、毓金序幕·（4）月亮

　　恐怕在深夜里，这一道墙的屏障是唯一可以隔绝他们的东西。
　　毕竟燥热的夏夜往往漫长，有些情绪很容易就此酝酿成本色，在某个瞬间决堤，裹挟着难以自持的冷静，岌岌可危地在胸口摇晃。
　　一如耶和华的墙皮剥落，圣殿坍圮，信徒求告无处。
　　但一墙之隔，或许也是长大后，他们被允许的夜里最贴近的距离了。

　　哈勃特的隔音条件很好，基本上听不到噪音，可屋外没有雨，控温系统的风箱一直在转，墙上的电子钟发出细密的声响，以及被自己蒙在被子里，愈演愈烈的心跳。
　　想了一会儿，莱因走出房门，到病患服务区要了两片褪黑素回来。
　　仰头吞咽下去，闭上眼睛，他静等着药效降临。
　　他无法以工作日程苛求自己入睡，甚至刚好碰上了他的休假期。莱因并不像其他追求熬夜快感的人一样地痴迷这短暂的一会儿私密时间，但是几年来陪伴他最多的细数还是夜晚。
　　他躺在床上并非生平第一次盼着困意快点上来，有意识地闭上双眼后，又无意识地睁开。
　　总是这样，事实与心愿背离。
　　窗外月亮那么亮，耀眼得仿佛蛊惑他盯住就不肯再移开视线。
　　它漂亮得就像一只浅色的眼睛，隔着高楼与窗温顺地同他对视。
　　莱因戒烟很久，此时却无端地想要再点一根，大概是困意上来了，他又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他知道他不是赫修，没那么多无所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难以捉摸，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夜晚格外熬人，为什么分别四年多的人会突然回来，又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失眠。
　　他不敢告诉别人那些压抑不住的东西早在他尚未察觉时就已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只能轻描淡写地说，当成玩笑话地说，习惯回头看一眼身后注视着自己的人，然后毫不贪心的索求一点慰藉而已。
　　但是他从不回头，就像他潜意识从不相信自己是被注视的那个。他一个人走了那么远那么远，他以为他早已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所以他也从不说。
　　他一直追赶的人走在他前面，从来不会放慢脚步或是调转方向。
　　像曾经那样半途而废的话，现在是好不容易回来了，到最后是不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呢？

　　凌晨一点四十。
　　太阳一直在追着月亮的轨迹跑，跑满了一万个光年还没有放弃，可又有哪一天它们会真正重合呢。
　　或许他该做的是多争取一些看得到的时光和留得住的念想，他自诩败事主义，没有多大的恒心，有时候骗着骗着自己，或许真的就不在乎了。
　　他也不想去追寻为什么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太阳渐行渐远，却总是还未落山。

　　他耳边突然响起电子的提示音。
　　啊睡前忘记拿下来了。
　　莱因点开简讯界面，发现常年沉寂于最底端的一栏跳动到了上面。
　　一则简讯，来自隔壁。
　　内容很简单，就是某上校整天挂在嘴边的两个字：【甜心】
　　莱因不可控地眉角抽了抽，刚起来的困意一扫而空。
　　这样的开头，想必是哪里突然不舒服的可能性……很小，这个家伙大概只是无聊。
　　莱因想了想，发了个问号回去。
　　【?】
　　【过来】
　　电子光屏又闪了一次。
　　两分钟后，他敲了敲隔壁的门。
　　赫修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可能是夜色沾染的原因，听上去有点闷哑。
　　“进。”
　　赫修靠着床架仰头看向门口进来的人，平直的嘴角弯起弧度，他招手示意莱因走近病床，然后伸长了手在他后背肩胛的地方撕下一个东西，放在手心摊开给他看，语气带笑地解释了一句：“墨青借我的，听说在你那滞销了？”
　　莱因神色古怪，眼皮跳了跳，没有接话。他或许应该问出一点什么，比如为什么你也没有睡着，比如叫他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再比如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虽然他猜也能猜到。
　　莱因盯着那片薄薄的白色仪器，在心里把墨青骂了一通。
　　“根据刚才一个半小时的心率实时监测，”赫修看向他，晃了晃手里的通讯器，“甜心没有好好睡觉？”
　　以往面对这种揶揄，莱因一般会怼一句“你不也是”或者干脆不搭理人。
　　但今晚的少校有点绷不住。
　　“失眠。”
　　“为什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赫修扬起眉，“我不介意你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莱因没怼没骂，死成了一个哑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赫修心想绝对是受什么刺激了。
　　于是他鼓励道：“我好歹算你个前辈，有事跟我说说，别憋着，万一炸了我恐怕还要顶个间接谋杀的罪名。”
　　“间接谋杀？”莱因尾音上扬。
　　真是妄想从这人口中听到三句正经话……莱因面无表情地回击，“煽动罪也是一样的。”
　　“你真是……”赫修气笑了，靠回枕头上，“让我猜猜，尤金那个老东西欺负你了？”
　　莱因心道，你真会猜。
　　这话说的仿佛下一句就会接“哥给你出气”似的。
　　“难不成是太高兴了？这不是你第一次参加外交会议吧……我记得伽纳缇经常派你去干这个？”赫修浅色的眼珠转了转，忽然调笑地吹了声口哨，“噢我弟弟该不是碰到什么漂亮的小姑娘了吧？”
　　“别猜了，我没事，就是失眠，没有原因。”莱因蹩起了眉，想要回身离开，仿佛他真的只是报个到就走，确认一下赫修的安危，一秒都不愿多待。
　　“这么敏感……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贼心虚吗？”赫修懒懒地拖着调子，“哎呀，甜心有喜欢的人了呢……这都不告诉我，几年不见居然这么生分了，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莱因走到门边，握住把手，“走了，赶紧睡。”
　　还知道告别。
　　“我刚才想了一下你说的零点。”赫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谢你……你之前是想听这个吧？”
　　虽然……并不是，但是并不妨碍它动听。
　　莱因动作停住。
　　“我当你是默认了。”赫修笑的很温柔，恶劣得与调戏小姑娘时如出一辙，“还有一个请求……”
　　莱因回过头，等着他的话。
　　“睡不着的话……”
　　对方笑着冲他做出一个口型。
　　【要陪床吗】
　　莱因僵了一下，扭头就往外走。
　　某喜欢恶作剧的上校哈哈笑了两声，心想真是越长大越好玩。
　　他大概能放松一点了吧？赫修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监测器扔进了垃圾桶。

　　莱因回房间后，率先把自己浑身都摸了一遍，确认没有第二片那个白色玩意儿，才抬手顺下耳朵上夹戴的通讯器扔出很远，接着义无反顾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大脑放空，强迫自己闭眼入睡……个屁。
　　他闭眼是闭了，入睡那是骗人的。
　　莱因感觉自己的心情本来就跟屋外甩来甩去的观赏柳一样乱，被某上校一搅，这下好了……
　　莱因睁开眼，突然很想工作，想念那种忙到停不下来的感觉，那就没时间去想其他的了。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经不住调笑，活成了这么个纳闷样子，他也不清楚。
　　谁都知道赫修上校的性格。
　　就他傻。

　　玻璃窗映出床下被遗忘的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它拾起，拍掉灰尘，翻开扉页。
　　【神住在镜子里，月光时时倒带，每当亲吻我的鼻尖，只需要后退一步，就永远姿态谦卑，永远不会失态。】

　　第二天一大早赫修就打着哈欠敲响了他的房门，不过此时莱因已经躺尸成了耳目混沌的状态。赫修敲肿手指骨节的时候，头疼欲裂的某人终于听见了。
　　门一打开，他就和失眠的罪魁祸首对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赫修盯了他一会儿，“午安呐小甜心，晚上睡得好吗？”
　　莱因消化了一下，气呼呼地又想关门，被人一手卡住了门缝。
　　“你手想被夹废啊？”他怒道。
　　“这不是来看看你嘛……回去睡着没有？”赫修抽回手还做作地甩两下。
　　“嗯。”莱因下意识道。
　　“你看起来不像是睡着过的样子啊。”赫修指了指他眼下两块极明显的黑青色，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这家伙从小就白的跟小姑娘一样，稍有瑕疵都会极其惹目。
　　他垂着手无语片刻，刚想找什么话来反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皱眉抬头，“你怎么又跑下床了？”
　　“给我失眠的甜心道午安啊。”
　　“顺便作贱一下自己？”或许是因为太疲惫，他的声音沉得像黑森林凌晨刚解冻的湖水，听上去比寻常还要温柔许多。
　　“说真的，你看上去不太好。”赫修收起了嬉皮笑脸，“我帮你向理查德请一天假。”
　　“不用。”莱因心想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空管别人，有点不耐烦，“没休息好而已，你赶紧滚去床上躺着。”
　　“你这两天有事吗？”
　　“没有……”他下意识答道。
　　“那不就行了。”赫修指头飞快地敲了一串通讯过去，抬眼命令道，“行了，今天所有日程取消吧。”
　　斯卡来希统战中心最大的特点的就是人多，任期和休假规划很自由，加上莱因并不是一个钟情享受假期的人，休假期也就是说说，除了没有大型任务指派，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我是没通过宵还是哪儿得罪你了，你说取消就取消？”莱因其实也不是非不同意，就是很想怼上两句。
　　“你怕什么？我找借口跟你叙个旧还要征求你的同意？”赫修阴恻恻一掀眼皮。
　　莱因显然被噎着了。
　　“滚回去睡觉吧，长这么大还不让人省心。”赫修揉了揉眉心，装的跟真的那么上心一样。
　　但是他催人回去补觉，自己先被送回了床上，莫名有点哭笑不得。

　　重回病床上的感觉相当难受，赫修无聊之下把理查德传过来的各区监控都翻了个遍，终于等来了早上例行检查的护士，身后还跟着面无表情的莱因。
　　他其实知道这个家伙是等着听检查结果，所以也不说话，走完流程后强行把人扣下，扬手请小护士帮忙拿早饭。
　　“我去吧。”莱因又想往外走。
　　赫修早就料到了一样，蛮横一记白眼飞去，“给我站住！你又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莱因无语地看着他，一边的小护士战战兢兢地问道：“上校……上校不吃医院套餐的话，想吃什么？”
　　莱因跟着冲他一挑眉。
　　赫修无比温柔地冲小护士眨了一下眼，“不用，套餐就行了，麻烦你啊。
　　转而又换了一副口气，向莱因没好气道，“你瞎掺和什么？”
　　虽然不是很服气，但也懒得评价什么，莱因转身就走。
　　“你站住，我怎么感觉你一天都在躲着我呢？”赫修眯起眼睛，“你在这待着也没人会吃了你吧？是工作有这么可爱还是我有这么可怕？”
　　这都是些什么话……
　　莱因步伐坚定，置若罔闻。
　　“甜心——和我待一会儿是要你命吗?”赫修笑起来，“你不会想听这个吧？”
　　某面色不善的少校看起来很想摔门而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摔。
　　“等等，我认输——”赫修干脆也不要脸了，“你坐这儿陪陪我行吗，我肚子疼。”
　　又是这套。
　　“我帮你叫护士，人家可以陪你一整宿。”
　　“莱因。”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
　　“骗鬼呢？”赫修手支着脑袋，“我知道我们很久没见了，你在这里撒什么小孩子脾气？”
　　“……”莱因沉默一会儿，突然上前两步把人抱住了。
　　“现在信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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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心理历程写得我好痛苦，我知道很乱七八糟，后期再看吧能不能修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