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如焰火》岚萝

3、旁门左道

　　视线不期然间对上，赵筱甜下意识冲对方礼貌弯唇，然后便有些惊讶地看到，对方在那个放着空名牌的座位上落座。

　　原来第一排那个空着的位置竟是他的，她之前的猜测猜错了方向。

　　他确实是今天的参会人之一，只不过不是代表美杉，而是君享集团。

　　比起赵筱甜这边的轻微出神，旁边的刘茉晴反应显然要大得多。

　　她抓紧赵筱甜的胳膊，瞪大眼睛道：“这不是刚刚那个车主吗？怎么是他啊？这么年轻，他是君享的哪位领导啊？”

　　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座位处坐下。

　　王昕凡顺着刘茉晴的话，又是一通哀嚎，“咱把他的车都给刮了，这方案会咱还有参加的必要吗？”

　　赵筱甜冷静道：“往好处想，他刚刚既然选择搭我们的车过来，说明对方并不是意气用事、不顾全大局的人。”

　　“所以，只要我们的方案够优秀，我相信不会影响结果。”

　　此时，最前面坐在中间的张董助一副恳切又谨小慎微的样子。

　　“遇珩你总算过来了，我心里实在担心，怕中间有什么变故，这才不停给你打电话确认情况，你来了我这心才放下。”

　　一路确实如他所言，电话不断。
　　接了头两个之后还是一直打，目的就只是确认他到哪。

　　商遇珩那厢没接话，张岂又道：“商董的意思是，你刚回国，对集团业务还不熟悉，先对各板块业务做个简单了解。”

　　转而又扬起笑容，“商董要是知道你今天准时过来，他肯定……”

　　商遇珩打断他的话，拿起桌子上的名单，“会议快开始了。”

　　心知对方这是不乐意听了，张岂顺势换了话题，“对，快开始了，还有两分钟。”

　　说着，他侧头看向左手边的方允浩，“方总监，你给遇珩简单介绍一下这五家参会团队分别的情况？”

　　方允浩一向有做背景调查的习惯，这次又全程跟进方案的整个筛选过程，当下自然娓娓道来。

　　“美杉和映澜在策划方面经验老道，名气也比较大，不过美杉的经验主要分布在其它模块。”

　　“映澜近半年在家居模块有过落地案例，但就完成度而言，只能说中规中矩。”

　　“另外三家，凯莱成立不久，初露矛头，在竞争中打败过映澜一次，新语、创闻消息不多，但前两轮表现还不错。”

　　一番介绍简洁全面，张岂听完附和性地点点头，却见方允浩正注视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无非关于产品升级的事。

　　方允浩嘴唇刚一动，张岂抬手叫来服务人员，一副恤下的模样提醒道：“会议持续一整个上午，别忘了喝杯茶润嗓。”

　　会议服务人员给他倒完茶，方案会刚好开始。美杉的代表按抽签顺序，第一个上台展示方案。

　　会客厅内灯火通明，面对诸多同行和君享这样重量级合作方的考量与注视，这位代表姿态得体大方，言语有条不紊。

　　显然身经百战，见惯了大场面。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所展示的方案内容，有种老套、教条的套路感，像流水线上批量生产、换汤不换药的模板。

　　“……美杉一贯坚持专业标准的理念，本次广告策划……根据上半年度公布的《智能家居用户白皮书》显示……”

　　赵筱甜认真听取着这位竞争对手的讲演，内心默默地打分。

　　视线不期然间跟邻座的人相交，正是刚刚在门口对她们扬唇微笑的人，映澜策划部的副经理，魏云升。

　　映澜和凯莱的座位本就只有五六寸距离，魏云升此时往右后方微倚，说话的动静便刚好控制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范围。

　　“怎么样，赵经理，对美杉的方案评价如何？”

　　赵筱甜措辞谨慎，“一如既往的高水平、高专业水准。”

　　魏云升不乏讽意地勾了下唇，身体坐直，回到原来的坐姿。少顷，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敲打了几下。

　　时间很快过去一个小时，随着第三个参会方——创闻代表的讲演结束，会议主持人宣布中场休息。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会场右下角凯莱的座位区就发出一声低呼，映澜的一位女士“失手”把咖啡洒在了赵筱甜身上。

　　因为中场休息后拉椅子、翻书页及交谈的环境音有些喧杂，所以此刻，女人的这声低呼并不显眼。

　　沈菲菲对她怒目而视，疾言厉色道：“你故意的吧？”

　　女人状若无措，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手帕要帮赵筱甜擦。

　　赵筱甜方才正在脑子里预演等下的展示，根本没想到映澜这边会搞这种不上台面的阴招，这才中招。

　　然而，此刻她心里已然有了防备，又怎么会容许对方继续作乱。

　　她制住女人的手，冷静逼视，“不用了，你这样擦，只会越擦越脏。”

　　说着，直接拂开了女人的手。

　　刘茉晴看着赵筱甜被打湿的头发、弄脏的妆容、惨不忍睹的外套，一时哑然。

　　随后又颇为焦急地问道：“筱甜，这，这怎么办啊，待会你就这样上去吗？”

　　王昕凡随之也要开口，已经火冒三丈的沈菲菲深知她的个性，当即用眼神勒令她闭嘴。

　　赵筱甜思绪运转，冷静安排，“当然不行，这样，茉晴，你跟我体型最接近，我穿你的外套，委屈你暂且受下冻。”

　　“还有，菲菲的头发定型喷雾借我，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外表的问题。一个小插曲而已，不会影响到展示，不要慌。”

　　赵筱甜沉着镇静的表现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众人原本变得有些急躁过热的头脑顿时跟着冷却下来。

　　刘茉晴立时依言脱下外套，“没事，虽然会场的冷气开得强，但就这么一会儿完全不妨事。”

　　沈菲菲也从化妆包里拿出东西递过去。

　　赵筱甜形容堪称狼狈地从魏云升面前经过，魏云升见状顿时不怀好意地调侃。

　　“赵经理不会是要用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博取别人的同情，从而获取不正当的胜利吧？”

　　职场行事中，赵筱甜一直力求从容冷静，极少用过激的态度应对和处理问题。

　　但是，哪怕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面对魏云升这种被她赢了一次后就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半点容人之量的小人。

　　她行事冷静、善于转圜，不代表她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包子。

　　过于柔软，只会招致更多的欺凌。

　　这不是受害者有罪论，而是她不得不承认的社会厚黑学。

　　方才不对魏云升的女下属发作，是因为她知道根源不在她身上。

　　而此刻面对这个真正发出号令的人，赵筱甜终于流露出内心隐藏的敌意。

　　她微微笑着，讽意盎然，“真正有实力的人，当然会凭绝对的实力取胜，而不是用旁门左道，你说对吗，魏副经理？”

　　此时此刻，若是跳脚咒骂，那便落了下风，反而恰恰是这种云淡风轻、镇定自若仿佛全局在握的态度最能激怒魏云升。

　　这句话听在魏云升耳朵里，可谓一箭三雕。

　　既暗讽他下作，又戳心地暗指他从业多年一直屈居副经理之位。

　　最后更是不把他的专业能力放在眼里，字里行间仿佛在说，她能赢他第一次，就能赢他第二次。

　　即使竭力掩饰，魏云升此时的脸色也依旧十分明显的黑如锅底。

　　另一边，中场休息一开始，商遇珩便走了出去。会场里虽有空气循环系统，但毕竟总透着一股沉闷。

　　“今晚我公司办晚会，怎么样，遇珩，过来玩玩？你回国后咱还没聚过呢！”

　　此刻，看着发小吴骁的消息，他刚想回复，却忽然见到会场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略显狼狈的身影。

　　是那个身上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叫作赵筱甜的女孩。

　　商遇珩注意到她手臂搭着外套、遮掩衬衫上似乎是污渍的动作，心中略微疑惑，视线便径直落在她身上，没有转开。

　　赵筱甜对上他的视线，礼貌笑了一笑，便要擦身而过。

　　——尽管他合作方代表的身份曝露，她也没必要刻意做些什么，保持该有的礼节就好。

　　谁知本不多话的人此时却忽然开口。

　　“需要帮忙吗？”

　　赵筱甜怔了一怔，赶紧礼貌谦恭道：“不用了，谢谢您，一点小意外，我自己能处理好。”

　　说着，她脑海中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说些诸如“希望不会影响您对我司专业形象的判断”之类的俏皮话以期讨巧。

　　但想到片刻前和魏云升的对话，这样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若是换作平时，她或许并不讳于这种不影响原则的圆滑处事甚或不动声色的拉拢。

　　但恰恰是刚被魏云升用不公正手段施害的此时，她不愿多做一点除却展示方案之外的事情。

　　正如她方才所说，她会凭借自己的实力击败魏云升。而没有别的东西比方案本身更能代表绝对的实力。

　　于是赵筱甜终究没去说些找补的话，只是礼节性地微微弯唇，随后便转身离开。

　　这般行为虽“硬气”，然而，当她站在洗手间镜子前，准备重新打理自己的形象时，心头还是略微懊悔。

　　无论如何，被意向合作方的少东看到这种不专业的形象总是不好的。

　　要是早知道一出来就遇见这尊大佛，她宁愿绕个远路，从会场的另一个门出去。

　　这些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随即投入到眼下的正事。

　　中场休息只有十五分钟，赵筱甜打量一下镜中的自己，飞快做出决策，选择优先处理被弄脏的妆容。

　　由于最近工作压力较大的关系，她的皮肤状态稍有些不稳定，黏腻的咖啡洒到她脸上，让她感到一阵不适。

　　再加上时间实在有限，在这里又有诸多不便，她索性飞速地卸妆，随后只上了薄薄一层护肤乳和口红，便妆点完毕。

　　虽然少了淡妆的修饰，但是她本身底子过硬，这么一番操作，其实并没有对外貌有多少影响，反而多了一些清丽感。

　　至于被打湿的发尾和刘海，她略微清洗后用纸巾吸干，头发直接利落地盘在脑后，刘海则拿喷雾定型好让它自然垂下。

　　弄好这些，她又快速弄干衬衫上的咖啡渍，随后便穿上外套，推门出去。

　　经过这番简单打理，她顿时回到原来的良好形象，甚至还比先前多了一丝干练与气质。

　　赵筱甜回到会场的时候，离会议重新开始还差两分钟。

　　她从第一排经过时，商遇珩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苦味。

　　并非这味道有多尖锐浓郁，只是对于长期睡不好，感官极其敏锐的商遇珩而言，捕捉到这一变化实在是件轻松的事。

　　尤其会场里还不像方才外面洒着香氛的开放环境，整个空间比较封闭。

　　片刻前曾令他感觉愉悦安心的气味，此时却被这丝焦苦气息所混杂，商遇珩不自觉微敛眉心。

　　恰逢此时会议服务人员拿着一杯盖子打开、杯身全是污渍的咖啡经过。

　　商遇珩叫住对方，简单问了两句。随后通过对方的描述，脑中还原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所以，原来方才赵筱甜所说的“一点小意外”，竟是这样的意外。

　　他惯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更遑论与这样手段肮脏低劣的团队合作。

　　商遇珩看向手中下一个参会方，映澜的名单，在打分处直接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