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色》韶愿

3、金色

　　天空铺上迷蒙的铅色，雨点淅淅沥沥，落在金黄的向日葵上。

　　简瞳暗叹眼前的手捧金色向日葵的青年：在一片白蒙蒙的雾色中，唯有许融和他手中的向日葵是耀眼的金色。

　　“欢迎。”简瞳弯起眼，欠身迎接。

　　“简瞳？好久不见，你还好么？”许融讶异地看着简瞳，转而露出带着阳光味道的笑容。

　　“我很好。”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于是简瞳也染上了令人安心的笑。

　　“那阿辰呢？”许融小心翼翼地问起。

　　简瞳有点泄气：“有好转，但是……”

　　提及此处，简瞳便心觉无力。她并没有参与季辰的过去，便无从他重燃起对生命的希望。

　　“你做得很好哦。”许融见不得别人难过，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阿姨跟我说，她一直很感谢你。”

　　“季夫人……”简瞳眨了眨眼睛，不曾想能听见来自那位夫人的称赞。

　　“简瞳？你还好吗，感觉你需要多休息。”女子淡淡的声音透出关切。

　　简瞳侧目，只见女子眉目如画，身形窈窕，着一身碧色纱裙，黑亮的长发被编成麻花辫，叫人想起雨后新荷。

　　简瞳勉强撑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见，南医生。没事的，我不要紧的。”

　　南路瞧着她乌青的眼，抿了抿唇，不作他答。

　　“我带几位进去吧，”南路如往日般带着温柔的笑意，“今天赶巧了，容月也来了，已经在季辰房间里了。”

　　“阿辰愿意见人，”许融大力夸赞道，“小简瞳，你功不可没啊。”

　　“说笑了，”简瞳垂下眼睑，“没有你们的连日拜访，季辰哪里愿意出现在人前？”

　　你们才是能给他的世界，更多的颜色的人。而我，不过是给这个世界匆匆画上一笔的过客。

　　许融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老季以前也没少帮我们，我们常来看他是应该的。”

　　南路沉思半晌，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简瞳轻轻地推开大门，再邀他们进去。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大半，简瞳也虽诧异，眼上迅速染上欣喜之色，视线也转向紧挨着季辰品茶的青年。

　　他身量修长，面若桃花，眼眸含情，竟比女子还多三分妩媚。

　　简瞳微微向他点头致意，他也回以浅然一笑。

　　只是那一笑罢了，简瞳脸上便泛起阵阵热浪，心里才明了何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便是季辰关系自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容月。

　　简瞳从前就没少听季家的帮佣谈及容月，而无论男女老少，无一不是面带绯色。

　　“南路？”容月眼神停在编着麻花辫的碧衣少女身上，神色略带疑惑，却迅速转成平日那种闲适的笑意，“好久不见，”

　　南路没有理会他，径直在窗边椅子上坐下。

　　“南路小姐每周都来，只是时间不凑巧，每次都没有跟另外二位撞上。”

　　简瞳解释道，心里却也在不解：他们四个难道不一直是朋友么？

　　许融贴心地在她耳边解释了一嘴：“我以前一直以为南路和阿辰关系不好的……毕竟他俩从高中开始争第一，大学都不是一个系的，都一直在争学生会主席的位子。”

　　是对手么……

　　简瞳若有所思。

　　南路对其他人不甚在意，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季辰：“你这算是重新振作了？”

　　季辰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是什么都没说。

　　“你算是我为数不多认可的对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即使是现在，你也是我认可的对手。”南路凛然，“总有一天你会振作起来的，那时你会做出什么呢？”

　　“季辰，我很期待。”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我了。”季辰深深地吐了口气。

　　“是的，你不再像过去那样带着虚伪的假清高。”南路站起身，“这就是我来这么多次的目的，先告辞了。”

　　“南路小姐？不留下吃点东西吗？”简瞳捧着还没褪去热度的苹果派。

　　南路温和地推辞了：“不，谢谢，但我下午还有手术。”

　　说完，她深深看了眼季辰：“后会有期，季辰。”

　　季辰嘴角浮现出一丝不知名的微笑：“后会有期，南医生。”

　　南路欠身行礼，便疾步而去。

　　季辰喟叹道：“南路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容月看鬼一样看他：“大学毕业两年来，你和南路一直有联系？”

　　“没有。”季辰斩钉截铁。

　　“那你和南路现在在争什么？”许融挠头，“我记得南路现在是医生诶。”

　　争什么？

　　简瞳歪着头，却发现季辰也在沉思。

　　南路说，季辰会是她一辈子的对手，那这一辈子比的是什么呢？

　　“行了，”许融急不可耐，“别管南路在想啥了，咱哥俩赶紧去玩，我都快憋坏了。”

　　“玩啥，”季辰苦笑道，“我这样子，怎么玩？”

　　“成年人的社交游戏只有一种吧。”容月微笑道。

　　“病号禁止喝酒。”简瞳恶狠狠地瞪了容月一眼。

　　季辰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简瞳，我不是生病，我是失明。”

　　简瞳：“……”

　　“我身体已经好了，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了。”简瞳无奈叹息，把许融试图塞给她的红包又偷偷塞回他的口袋。

　　“那谁去拿酒？”许融兴致勃勃。

　　众人视线流转，最后聚焦在娇小的女子上。

　　简瞳面色铁青：“考虑下有些人是需要工作吃饭的好么，各位老板。”

　　鬼才容月推了推自家发小：“你把季辰拉过去，告诉他要拿的酒在哪，然后让他自己拿回来，你不就什么都没参与。”

　　简瞳听得瞠目结舌，暗叹新版掩耳盗铃没有容月做编剧她绝对不看。

　　容月打了个响指，一副他是天才的模样就开始忙起来。先是指挥许融把季辰运过去，同样，他也没放过试图隐藏的小简瞳，几人浩浩荡荡地朝酒窖而去。

　　季家本就是卖酒为营生，酒窖中的酒大多是珍品。

　　容月打眼一瞧便是老酒鬼了，极会挑，捡了两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直接扔进季辰怀里。

　　“你倒是也客气一点。”季辰嘴上抱怨着，接着酒瓶子的手稳稳的。

　　“简瞳，别客气，你也挑挑。”容月亲热地招呼简瞳，好像这酒窖是他家的。

　　简瞳嘴角微抽，她对酒的了解仅限于二锅头和茅台，硬要整点洋货，那就是德国啤酒。

　　容月看了一眼她点的，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是没发现，你才是真的狠啊。”

　　“……”简瞳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于是他们让一个盲人拿了满手的酒，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厨房拿了些下酒菜，回了房间去喝酒。

　　简瞳是滴酒不沾的，于是看见三人对吹，几乎是目瞪口呆的。

　　她看不过眼，没等他们说就从厨房里拿了些下酒菜。

　　“还是你贴心。”许融嘿嘿一笑。

　　简瞳捂脸，恨自己同流合污。

　　三人不说扒了那层皮囊的内里是如何的，至少看上去都是翩翩公子，然而一个个都是海量。

　　简瞳斟酒时生怕他们哪个喝得胃穿孔了。

　　“干嘛躲着我们。”许融潮红着脸，想来是上头了，对着季辰一顿质问，“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么。”

　　“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么。”

　　事实证明，人类醉酒的本质就是复读机，这句话，许融重复了有三遍。

　　醉酒的季辰沉默比以往都更加漫长：“我很害怕。”

　　害怕你们会不理我，又害怕你们会过度关注我；害怕你们觉得我是累赘，又害怕你们觉得我连累赘都不是。

　　我在这种痛苦中反复蹉跎着。

　　许融重重地拍了拍季辰的肩膀，力气之大简瞳甚至能听见声音：“你傻不傻！”

　　连容月不复往常的好脾气，看架势甚至是想痛殴季辰一顿的。

　　简瞳立刻拦在他身边：“可以了，容月。”

　　容月没理她，猫着身子，往地上吐了大半，就是这样，还撑着劲准备再喝一杯。

　　简瞳冷着脸：“容月，你敢再喝一口，我保证让你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容月打了个哆嗦，身子就倒在了床上。

　　许融也没好哪去，酒杯被简瞳一把夺去后，歪歪斜斜地倒在地板上。

　　季辰喝到兴头处，听到他俩的动静不由得拍手称快：“他俩醉倒了？”

　　“嗯嗯，”简瞳无奈，“你赢了，可以吗？”

　　“可惜南路不在，不然我把他们都喝倒了！”

　　简瞳还没有和醉鬼唱反调的愚蠢，干脆顺着他的意：“是是是，谁能喝过你啊。”

　　喝醉酒的季辰，仿佛打开了身体某处开关：“我以前有很多朋友的。”

　　“可是现在，只剩下了三个。”

　　简瞳浑身一颤，不知该如何应和。

　　只听季辰喟叹：“我居然还有朋友。”

　　简瞳垂下眼睑，高兴得几乎垂泪。

　　夜晚漆黑如墨，唯有窗台上玻璃瓶中的向日葵如阳光般热烈，宛如少年时期延续至此的真挚友谊。

　　简瞳想，那厚厚的窗帘，应该不会在白天再一直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