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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托举理想 ...

  •   “亚伯,我说,感觉你最近有些变了呢,给人的气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是因为研究的事吗?”这是仿若云朵飘在空中的语调,说的却是落在实处的事,“能不能告诉我呀…”

      “自从阿朵那家伙失踪回来后,她变得好凶哦…比以前有魄力多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研究所串门,结果不留余地地把我扔了出来呢,还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完全侵犯了研究员的私人空间…说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可是不过是穿墙到大家房间里而已…而且隐私权到底是什么啊?”

      “她回来不仅魔力变强了,灵魂也闪闪发亮起来…竟然可以打到我了,太让我吃惊了!要知道,我可是有一千年没被灵魂魔法之外的魔法攻击到了诶…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一年了诶,虽然很短,但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简直不可思议!现在大家都把我当灯杆子…好伤心哦…”

      幽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话说,幽灵有气管这种东西么?原来都朋老师模仿人类的习惯这个时候就存在了吗?

      而且,都朋对变化后的阿朵瑞切的看法和这里的大多数人完全相反啊。“凶”“有魄力”…那些都是属于以前的阿朵瑞切的评价,如今那个装着同乡灵魂的阿朵瑞切,更多被说是温柔了很多,变得好说话起来。

      魔力增强可以理解,活过穿越一开始的魔力灌身酷刑,会获得优秀的魔法天赋,体内魔力量和质量也会大幅改善。但是能打到幽灵…是因为穿越的特性吗?

      新知识点。赫琉记下:被反复确认,穿越者的灵魂特殊,或许能从中找到击破孟鸠的办法。

      还有隐私权。都朋开始注重隐私权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因为“阿朵瑞切”?

      这可真是跨越百年的回旋镖。

      赫琉不打算向都朋解释什么是“隐私权”,阿朵瑞切提及隐私权估计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定然没想要朝大陆的幽灵老古董灌输现代概念。而且,他也没必要在记忆虚构的世界里说这些——没有意义,不是吗?

      敷衍应付几句,赫琉问起他真正在意的事:“说到底,你为什么非得留在这里?幽灵不是有很多地方可去吗?”

      作为大陆万年战争后幸存的5个智慧生命种族当中,唯一不具备物质实体的那个,幽灵在整片大陆上堪称畅通无阻。

      这些没有性别的家伙人数很少,寿命却是无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哪个旮旯角冒出来吓毫无准备的大陆人一跳。他们可以附身任何物质,包括生物,可以以任何形态露面,物理抗性为无穷,魔法抗性更是高到离谱,这也是他们能从万年战争当中幸存的原因。

      然而,天生具备这样的能力,幽灵的欲望却十分低下,除了被其他生命打扰、召唤,几乎从不主动出现,往往待在某个宿体里一睡就是几十年几百年,对外界如何发展毫不关心。

      也因此,不但成为魔法师,还在大□□处游历的人形幽灵都朋才显得像是一个异类:他似乎有欲望,从五千年前开始就频繁以魔法师的身份出现,在大陆各地留下自己的“脚步”。

      他几乎以一人之力担起了整个种族的门面。没人知道,他为何做出这样违背种族天性的选择。

      不过,都朋给幽灵一族带来的名声不算好。也许还有他的同族也是些极其没有边界感,化形也奇奇怪怪的原因,但他本人的过度自来熟和一以贯之的、令人感到不适的“幽灵风格”也是重要因素。

      但无论有些大陆人如何讨厌排斥甚至歧视这个种族,也改变不了一只幽灵的确可以舒舒服服地四海为家这个现实。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好问题啊。”都朋抬头望天,银白色的睫毛在自然光下闪闪发亮,“反正你们都觉得幽灵不会真正留在一个地方,对吧?”

      “唔…某种程度上,也没错。老是待在一个地方,整天接触一样的东西,灵魂会生锈。”他自上而下摸了一下自己的银发,侧着脸看赫琉,“我有幽灵的答案,和都朋的答案,你想听哪个?都不算秘密,你随便问,两个都想知道都没问题哦。”

      这种说话方式勾起了赫琉不太快乐的回忆,让他额角控制不住地跳了两下。

      眼前年轻一百多岁的校长显然有着丰沛的倾诉欲,赫琉怀疑就算他哪个都不想听都朋都会讲出来。

      毕竟,在这座魔法小镇,亚拉伯罕算是为数不多愿意和幽灵说话的人之一。而都朋于他的种族而言特立独行得过分,既像是有无数话想说,又怕寂寞。

      “不回答吗?别这样嘛…”

      真的像小孩子一样。
      几千多岁的小孩子。

      赫琉打断都朋哀怨的□□,微笑道:“都告诉我吧。”

      *

      人血很温热。

      在幽灵附身的这块石头上,鲜少出现这种温热。寒风雨水,春夏秋冬,自然轮转,幽冷如影随形。

      所以,这突兀倾覆而至的温热才令幽灵“睁开了眼睛”。

      是谁搅了我的安眠?
      他看到属于幼童的、盈满泪水的大眼睛。

      身后的高大男人催促着:“起来!哭什么哭,还把自己当玩意了?”于是女孩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幽灵却明白,她并非真的一言不发。摔倒在石头上,胳膊肘滚在尘土里时,她蠕动唇,声音低弱得像是马上要死去:“神…真的在注视我们吗?”

      神没有注视她,倒有个幽灵因被打搅懒散地看了她一眼。

      幽灵觉得这不太合适。这个摔倒的出血量,该把女孩送到医生身边,而不是让她被当成人嫌狗厌的东西,双手受缚,一瘸一拐地前进。

      但他一开始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奈何女孩有种执拗的仪式感,每次心情糟糕时,就爱回到这块石头前诉说自己的苦难。幽灵觉得可能是他这块石头太好看了。

      莹白、圆润,像圣母的眼泪。

      多亏了女孩频繁的打扰,幽灵与回笼觉失之交臂。她来得次数太多,注视白石的目光太沉重,幽灵不得已看清世间一串小小的悲剧。

      女孩是商人世家的孩子,她本该有还算不错的人生。直到她隔着五米在家人视线下接住一个即将摔碎的陶罐,一切都变了。

      她被家人送给了领主,成了所谓“大人物的附庸”。可即便是最孤陋寡闻的村民也知道啊,附庸魔法师,不过是“偶尔有点用处的稀罕玩物”的别称罢了。甚至这已能算作幸运,因为更多人没有商人父母的庇佑,就那么被送上绞刑台,或者沦落成猪狗不如的样子。

      未经开发的魔法天赋不是馈赠,而是如同肢体上增生的巨大肿瘤一样的东西,把他们打入了“异类”的行列。是诅咒。

      女孩白天被殴打、欺压,常常吃不饱饭,晚上洗完衣,睡在阴冷的角落,过着畜生般的日子。但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她是畜生,而是因为如此对待她的人畜生不如。

      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会来到“主人”宅邸大门前的一块石头旁,像人们常念叨的“女神”告解。

      她的告解自目睹另一个“魔法师”被活生生打死在大门前后,变成了每天一次。这般,她长大,变成女人,再变成二十多岁的“老妇”。

      她消失前的那天,再一次来到石头前,问出“魔法到底带来了什么”后,迷茫地施了一个“生出花朵”的魔法,想要装点这块石头。

      魔法技艺不精。小红花萌发出来几秒后,就很快地枯萎了。老妇看了一会,一头撞死在树上,一如这朵花的命运。

      她用二十多年的人生给幽灵留下一个永恒的疑问:魔法到底带来了什么,魔法应该带来什么。

      “后来,我遇到陷入瓶颈整日闷闷不乐的穷苦魔法师、找不到工作被人嘲笑耍把戏的魔法师、被强迫做危险工作的魔法师…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愿意和我交流,但也有接纳我的,我们聊了很多。”

      “我游历的日子里,对魔法的体悟愈发深入,可同一时间,更多魔法师连魔力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空有天赋,而无本领,既没法保护自己,更不能保护别的东西,魔法成了他们无法摆脱的负累。”

      “所以我想…改变些什么。”

      赫琉注视眼前有些紧张的幽灵,轻轻地,带着鼓励意味地问:“你想做什么呢?”

      幽灵此刻银白色的眼瞳熠熠生辉。
      “我想建一座魔法学院!不限种族,不论阶级,不分富贵,接纳所有被魔法选中的人!”

      像是觉得说明得不够具体,都朋手脚有些慌乱地乱摆了一阵,有些结巴地补充道:“也…也不是只教魔法,锻造、针织、建造…没有魔法天赋的人也可以入校,但懂魔法最好。因为魔法真的很棒啊……”

      “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主意,但他们都失败了。但、但我不一样。”都朋抬起头,“我是幽灵,我有无尽的时间能用来办成这件事。”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赫琉缓缓地呼吸,片刻露出一个微笑:“很好的……”

      “很好的理想。”磁性的女音,“噢…抱歉,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额。”

      阿朵瑞切走了出来,紫发柔顺地披散下来,神情躲闪。她觉得自己补充的道歉ooc了,阿朵瑞切应该理直气壮地责问亚拉伯罕跟来路不明的“那个幽灵”在一起干什么。

      而且都朋和阿朵瑞切关系还很差。

      但都朋却非常惊喜,一下子飘过赫琉的身体,脸怼到阿朵瑞切面前:“真…真的吗?你觉得很好?!改变主意打算帮我了?”

      阿朵瑞切:“这…也不是,唉,不对不对。之前那是…”她没“那是”出来个所以然。

      赫琉瞳孔微微缩紧,身体被穿过的感觉很不舒服。他平复心绪,对上阿朵瑞切犹疑的眼睛,明白是他的存在让这位同乡产生了警惕。

      赫琉看向有些失望的都朋:“所以你想这里的魔法师帮你建学校?还是拉他们做老师?要建起一座魔法学院,需要的人脉和资源,对于幽灵来说太苛刻了吧。”

      他的话如冷水浇在都朋头上。但没等都朋心灰意冷地做出反应,赫琉又补上:“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搭把手。这镇子里的很多东西都有我的符文呢。”

      都朋眼睛重新亮起来,拟态白发飘起乱飞。阿朵瑞切神情放松些许,终于说起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是很伟大的理想。”她看着都朋,神情柔和,“很少有人想到这些,能实际去做的人就更少了。但是赤诚的心不应该被忽视冷待,我之前那样对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大陆魔法体系纷杂不堪;既得利益者不会让步;魔法师很难团结和互相联系…问题多到数都数不清。”边回想着,阿朵瑞切想到更多问题,却没再补充,转而看向都朋。

      “你说我是在痴人说梦。”都朋委屈。他在一年前跟阿朵瑞切的争吵里挑了个攻击性不那么强的词汇。

      “之前是那么说了。”阿朵瑞切闷笑,随即认真地看过去,“但是,现在我觉得,痴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她浅笑起来:“世界需要痴人,需要理想。我…我支持你。”

      “我们能一起托举起理想,让它飞得高高的。亚伯,你觉得呢?”

      赫琉静静地看着他们,如同旁观者被拉入一场戏剧,被叫了名字才附和一句:“很好啊!”

      小小院落里,金色的树叶飘摇下坠,他们畅所欲言地设想未来这所魔法学院会是什么模样。

      阿朵瑞切仗着自己最了解魔法小镇的构造,兴奋地指出小镇存在的问题,包括厕所的设置不合理、地下水系统太依靠魔法、建筑都是矮楼浪费空间等等,却常说着说着没了下文。

      都朋则将空想家的大话一点点落到实际。千年岁月让他了解大陆现存的所有魔法,所以对于阿朵瑞切提到的东西,他总能从浩瀚的知识库当中挑选合适的供阿朵瑞切选择。
      幽灵琳琅满目的库藏让阿朵瑞切看花了眼。

      负责令他们更现实一点的是赫琉。魔法学院不能只有魔法,他凭借百年后的所见所闻提点二人有那些科技工业能提供帮助,并告诉都朋必须借助各个领域的人们的力量。

      都朋听到这忧愁起来:“可是…真的没人喜欢幽灵啊?每次我找他们要人,根本没人理我…跑到看中的工匠那里,他们又经常被吓到……”

      阿朵瑞切立马支棱起来:“我可以帮忙!虽说会有些麻烦,但我的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虽然不至于让他们立刻接受你的提案,但让他们好好听你说话,还是够的。我还可以教你怎么和人正常交流,相信我,不难的!”

      “而且,幽灵怎么了?幽灵很可爱啊!你很真诚,说话方式软乎乎的,很萌啊!要是自信一点,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阿朵瑞切眯着眼笑,完全没想到她这样直白的表达对于一个大陆老古董来说有多么刺激。

      都朋面红耳赤,“啊”了两声,疯狂左顾右看,最后对着手指低头支支吾吾:“额、额…谢谢。你、那个…你也很好,回来后变化很大,啊别误会,都是好变化…给我讲的那些东西也很有意思,但、但是…我还没准备好,而且,唔,会很难。让我再考虑一下!!!”

      他撇下余音,匆匆消失在墙体当中。

      阿朵瑞切一时莫名其妙,看向赫琉:“他突然怎么了?我还有好多想法没说呢。”

      赫琉细细观察她的表情,最后落下一句话:“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以后再谈也不迟。”

      “以后…”阿朵瑞切被这个词震撼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兴地点头,扬起声音,“是的。以后我再去找他聊!”

      “亚拉伯罕,要是这所学校真的建成了,你一定要来当老师啊!感觉你很适合教别人!”她微笑着,热情地发出邀请。

      然而赫琉却能感受到“亚拉伯罕”心底愈发深沉的复杂情绪——眼前的人,面具脱得太彻底了。

      可方才的交流如此愉快而珍稀,“亚拉伯罕”无法在听到两个不同种族的人追逐同一种信念和愿望之后,还能说出一个“不”字。

      所以赫琉很轻松地应答:“好啊。”

      “那么晚上再见?研究所还有活干呢。”阿朵瑞切欢欣地期待不久后的再见,想到什么,又状似严肃地叮嘱,“最好还是不要去酒馆了,喝酒伤身体。”

      她不知道,这个年代的酒水没有先进酿造工艺提供的超强烈度,小镇酒馆里的饮料,所有刺激感其实源自一点点魔法和魔药。她不假思索的“喝酒伤身体”,无形中暴露了她的认知与常人相异、更与曾经的阿朵瑞切相异。

      但赫琉依然成功地开口:“谢谢,我会注意的。”“亚拉伯罕”选择了逃避。

      赫琉送别阿朵瑞切,却自然地踏进酒馆,点了一杯“柔和、微苦”的特调。

      他不是会听话的乖孩子。他不是相信梦想会成真的孩子。

      抿着酒,赫琉陷入沉思。他知道在未来,将有一座魔法学院拔地而起,一如踌躇满志的人们所愿,却也嗅到了灾难的前调。

      阿朵瑞切的演技好,也不好。她能在穿越后存活下来、获得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说明她的灵魂,如孟鸠和自己一样,也有过人之处。她飞速了把握住“阿朵瑞切”的性格特征,在回归的短短几天内演出一个大致令人不会起疑的阿朵瑞切,却无法根除另一个世界留下的文化习惯和认知,也没法彻底杀死地球的人格去扮演另一个人。

      如果她真的主动走到“能给都朋提供帮助的人”面前提出诉求,她会露馅。

      她有超前的思想,在同样离经叛道的幽灵面前是知音,在更多大陆人面前,却是根本没法理解的异类、怪胎、疯子。一旦她离奇的现况被掌权者发现,到时候,阿朵瑞切的全套记忆和武技也帮不了她。

      时代和时代之间的坎,没那么好跨越。人生与人生之间的差距,更如同星星和星星间的距离,无由来令人绝望。

      这个来自地球的灵魂永远无法成为大陆人“阿朵瑞切”。

      没有人能动摇如坚冰般深沉凝固的记忆。也绝没有人能彻底摆脱自己的过去。

      赫琉举起高脚杯,出神地盯着杯内微微摇晃着的晶莹淡红色液体,透过迷离的光影,看到酒馆内或迷茫或憔悴的人们。片刻过后,他一饮而尽。

      酒馆里有酒醉的人唱起了北境的民歌,声调悠扬。有人笑他唱跑调了,遂开嗓指正。一时,馆内充斥着大陆各地的歌谣。调酒师也被引得浅笑起来,这表情在那张常常浮夸多情的面孔上可不多见。

      一位魔法师靠过来:“喂,亚拉伯罕,你是北境出身吧?不来唱唱?”

      赫琉淡淡微笑:“我不会。下次吧。”

      喧闹中,他点了第二杯酒。

  •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发生的一段对话:
    都朋:话说回来,理想到底是什么呀?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词汇,但是听起来好亲切……还有萌是什么意思?
    阿朵瑞切汗流浃背。
    之后还是非常认真地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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