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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一次失约 ...

  •   赫琉在屋顶上淋着月光,看广场工作人员收起画架子,挨个搬到别处,准备为明天画展的最后一日收尾,人们恋恋不舍地离去,意犹未尽的讨论声隔得很远也传了过来。

      雪花飘落鼻尖,赫琉打了个喷嚏,腿挪了挪位置。魔法效果解除,屋顶很快积起一层薄雪。

      大陆的月亮出来得早,还没到烙痕约定的集合时间,赫琉望着远方,放空了心绪。

      他不是没想过对刻奥希敞开内心,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会感到些许不公。他已在刻奥希面前暴露太多弱点,可刻奥希依然保持着恒星一样的璀璨完美,在他面前增添新的弱点,让赫琉觉得他们之间的天平又倾斜了点。

      天平处成他们这样,实际上已很难得。两人多数情况脑电波一致,明明性格完全不同,心有灵犀的次数却多到数都数不完,说是世所罕见的知己也不过分。赫琉却很在乎天平的微小波动。

      刻奥希·兰斯是大陆历120年代的天骄,家族给他的名字镀金,天赋和性格为他授冠。他掌握一支全副武装的冒险团,声名赫赫,所向披靡,大陆无处不友朋,只因没人愿和他为敌。北境平原是他驰骋的旷野,黑曜大公奉他为上宾,铂金权贵不吝逢迎之姿,翡翠文界青睐他的张扬。

      弃这些不顾,刻奥希背靠强势自信的自我,仍旧光芒四射。和他保持长久而亲密的关系,需要勇气。

      赫琉偶尔也想要从足以造成灼伤的火焰旁离开,胆怯一回。

      不是没有争吵,不是没有过意见不合。事实上,刻奥希非常善解人意,乐意做先一步妥协的那个人。

      可他越是这样,赫琉就越不想在自己情绪崩溃时看到他。

      刻奥希甚至对他的这种回避都是理解的。

      他们约定,不欢而散时,就在下一次见面前带上对方喜爱的东西作赔礼。

      刻奥希爱带路边随手一摘的野花,赫琉习惯表演新图案的魔术礼花。

      赫琉想好这次的图案了:一个乌龟壳,自嘲一下“缩头乌龟”,应该能把刻奥希逗笑。

      他不是有意要做缩头乌龟的。

      要如何对他开口、说自己穿越前曾跟自己的画自言自语,有八成甚至九成可能存在心理问题,而且自己代入感还很强?

      不,并非“代入”。那就是曾经的我…要接受,直视它!画像中女人慈悯的微笑一闪而过,摆在家里的众多画作于记忆里投来躁郁的瞥视。

      赫琉眨了一下眼,舌尖卷过唇边的雪片。

      这就像揭露难以启齿的过往,卸下心脏的全部装甲。什么也不说,他是风光无限的魔法新锐,影响力水涨船高,不久考过高级魔法师证章,就能和刻奥希并肩。说出来,赤身曝晒于刻奥希的光芒中,扩大他们之间源自“穿越”的隔阂,在天平上置放又一块不稳定砝码。

      利弊看起来很清晰。
      但赫琉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想。

      奉上他腐烂的心脏,展露他血肉藏匿下每个瓣膜的疯癫,对他说:“你还想要吗?”

      刻奥希是会敬而远之,如同他的每个模特,待在安全的画外世界,还是……

      一股激流窜过赫琉全身上下,他急剧地颤抖两下,牵起嘴角。
      那他真的就没法回头了。

      有轻快的询声响起:“……赫琉?你在上面做什么?”

      赫琉寻声垂目。雪染墨发作纱,白花儿落在眼睫上,模糊了靛青眼瞳和灰天的界限,他随意坐在屋顶,如立在现实和幻梦的边际线。

      刻祖缪摘下礼帽,露出暗红色短发,仰头微笑。

      “抱歉,看样子我打扰了你的专属时光。原谅我有向天上望的习惯,并且不巧是你的粉丝。”

      “下来吧?哪怕是魔法师,待在屋顶上也会着凉的。”

      赫琉歪头。最近比较冷的日子他都和刻奥希这个大暖炉在一块,很久没有着凉的概念了。

      不过,刻祖缪说得对。他需要预防着凉,内外都是。

      拇指中指并拢下滑,“啪”的一声响过后,赫琉拍了拍身上的雪,对面前的刻祖缪点头。

      他们一起去喝了杯咖啡。

      赫琉惯常加上三块方糖,咽下奇妙的苦味,感受咖啡因唤醒混沌的头脑。

      “所以,你和我家弟弟怎么样了?”

      白色的字迹浮现:“我在闹别扭。”

      “噗嗤。”刻祖缪费劲没让嘴里的液体不雅喷出,还是没忍住笑,“很少见人自己说自己在闹别扭哈哈!”

      赫琉笑了一下。

      刻祖缪挺习惯他的沉默,背靠软垫怡然自乐地微笑:“感情是很有意思的东西,我习惯利用它们为兰斯家攫取更多利益,已经无从更改,但刻奥希不一样。”

      “他很天真,坚信奇迹掌握在自己手中。别看他在人际关系里游刃有余的样子,实际上,多数情况,他从没投过真心。距离使人和人之间相安无事,不是吗?刻奥希深谙此道,明明徘徊在很远的地方,却总让人有自己和他很亲密的错觉。”

      “你是他第一个试图完全敞开内心的人。”

      赫琉转在杯子里的勺停住,对上刻祖缪带三分戏谑的眼睛。

      “虽然那小子喜欢和我对着干,这次附魔铠甲的活全甩给我,尽给我添堵,但我的确了解他那些可能都没展示给你的部分。”

      “想知道?”刻祖缪好笑地看着赫琉身体前倾,“这是你要自己探索的内容。”

      “我那弟弟,估计正等着你探索呢。我可不能坏了你们的情趣!”

      排揎完,刻祖缪收了点笑:“有不愿意和对方说的事或者想法,很正常。谁没有自己的小秘密呢?”他眼里的岩浆炽热流淌,仿佛无形中将赫琉淹没。

      “只不过,我家弟弟恐怕对你的小秘密很有窥探欲。”

      刻奥希甚至从忙碌的课业里挤出时间,满大陆隐秘找过那群行踪不定的占知魔法师。掘出【务必缄默者】的难度略大,刻祖缪加入也没能帮他找到一个,最后刻奥希无功而返。

      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赫琉了。

      刻祖缪啜一口咖啡,砸吧两下嘴:“所以,你怎么想的?”

      “我”的字符在空中飘了一会,没有下文。

      赫琉盯着杯内的浓稠液体。刻奥希是太阳,他是膜拜者,只需追着光走,太阳就会无私地给予他渴求的光和热。

      可太阳也会有愿望。刻奥希希望他怎么做呢?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维持这段暧昧又无从定义的关系的?

      自莫灵顿堡的那支舞过后,赫琉仍记得刻奥希如何轻拢着他的指尖,随他旋舞。

      他记得对方每个笑,每个动作,每声呼唤里潜藏的深情。赫琉是观察细致入微的画家啊,他当真看不出来吗?

      让天骄甘愿围着哑巴团团转的,是赫琉亲手施加的镣铐。

      赫琉只不过在自欺欺人。

      他捂住脸:“我…我需要时间。”
      飘荡在空中的文字罕见的形体散乱,歪倒一个飞走另一个:“你不知道,我没法给他想要的。我并不完整!我把我的一切献给了绘画,画画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现在他强硬地要割走我的心脏……”

      “他难道不是太贪心了吗?”

      赫琉乞怜地看向刻祖缪,对方依然维持那份看穿一切的从容:“赫琉,你喜欢他的贪心。”

      是的,赫琉渴求刻奥希的需要。他甚至期望对方再贪心一点。

      “那双眼睛…那么真挚地呼唤全部的我。”魔杖游走着,把真实的心声传递出去,“他让我觉得,把自己交给他很安全。但是没有那么简单啊…我脑子里的声音一直在说,很烦人,不停在说!”

      “它说我压根不属于这里,过去的人生不过幻觉一场,黄粱一梦。我的记忆不完整,曾经的我是个定时炸弹,那个‘赫琉’尖刻、薄情、孤僻,他没有刻奥希想象的那么好,就算是现在的我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好啊!”

      “和我在一起,他能得到什么?”

      赫琉胸脯轻微起伏,眼睛里的动摇化作水波摇荡。

      “他能得到爱。”
      刻祖缪抬起咖啡杯,温和地看着赫琉:“感情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有时候它很复杂,有时候又很简单。我不了解你复杂的那部分,毕竟我只是你的粉丝,但简单的东西还是很容易看出的。”

      “你和刻奥希都需要彼此。”

      赫琉深呼吸几下,平复了胸腔燃起的邪火,将咖啡一饮而尽。

      白色的字迹尾端打了个花体:“失礼了。我想我需要和他好好谈谈。”

      “那就祝我未来会听到偶像入驻兰斯家的好消息咯~”刻祖缪哈哈笑起来。

      咖啡店大门传出来客的铃铛响,刻祖缪脸色忽变,皱着眉细听起来。

      “怎么了?”赫琉写。

      刻祖缪神情凝重几秒,突然又放松了:“是那小子的铠甲。你知道,那大铁块好歹经我的手,还留了一点我的法术——然后它告诉我,刻奥希那小子带着铠甲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那地方魔力很浓,一下子把我的法术破坏掉了。”

      他挑着眉看赫琉:“这次闹别扭很严重?还需要他特地逃远点放大型魔法冷静一下?”

      赫琉讶然:“不至于啊,他情绪很稳定的。”
      “涉及到你那就不一定了。”

      “…我们约过七点汇合的。”

      刻祖缪看了眼挂钟,沉吟一声,挥手笑道:“那不必担心了。我家弟弟说出口的话还是很有效力的。”

      挤了挤眼睛,他又说:“所以尽情哄骗他多说点甜言蜜语吧,我等不及看他的笑话了…咳咳,等你们的好消息!”

      对刻奥希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只要他答应了,他是真的会拼命把天上的魔力簇给复录下来,并且考虑到安全,息襄的训练场将承受这颗星星的浩瀚魔压…训练场该习惯这个红发孽畜了,不是么?

      但赫琉有些懵,没能完全理解刻祖缪的意思,只不明所以地点头。瞧见他迷茫的模样,刻祖缪已经能想象到时候的戏剧效果,又大笑两声。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耽误你汇合了,再见!”刻祖缪重新戴上礼帽,“我逛过画展了,你的画依然很美,请务必再多画点!”

      赫琉失笑点头。他这一年为了提升自己在术绘界的地位、不辜负采蒂夏目汀的期望,画的量已经很大了,是非常高产的绘法师,就这样还得被催多画点。

      任重道远啊。

      *

      赫琉到集合地点时,艾菲等人已经到了。

      活泼的兔人很快蹦过来,兴奋地诉说画展里的所见所闻,告诉赫琉她有多喜欢那些画。

      法米尔:“伏露尔已经先回学校了,她这次的外出额度不出意外是又透支了。”

      巴里抱手站在一旁,表情显而易见的如沐春风。

      艾菲见状诧异:“很少见巴里这样呢!他不是没去画展吗,怎么这副样子?”

      “嘿…”法米尔暗笑,“这不连着休息好几天,被家眷照顾到位了。”

      “什么?巴里居然结婚了?!”

      巴里闻声喷了口气:“阿丽娜很好,不介意我过去的身份。”

      “就这半年的事。也因为巴里以前是佣兵嘛,事情瞒得紧些。”法米尔补充。

      “可是!可是连我也不告诉,太过分了吧!!”艾菲拨起手指数了数,“我到现在学会整整6个典礼场合能用的符文阵,那么好的能挣巴里钱的机会,竟然不让我感受一下!”

      “就是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才不告诉你的!!人巴里也没多富裕,满足不了你那么大的胃口啦!”

      真正的理由当然不是这个,但大家都懂得尊重巴里的安排。互相信任的同伴都给彼此留了秘密的空间。

      玩笑话说毕,该道的祝福也一一说完,几人又笑闹了几句才结束。赫琉跟着听了巴里和他的新婚妻子的甜蜜日常,心里不禁泛起波浪。

      也许,事情真的很简单。

      “话说,今天最大的功臣想好怎么处置沥心晶了吗?我可是摩拳擦掌等天上掉金尼好久了!”艾菲眼带星星地望赫琉,“求施舍、求撒钱”写在脸上,“小赫琉~小赫琉~小钱钱!”

      她现在对赫琉撒起娇也丝毫不害臊。

      赫琉被逗得笑起来。他原本就打算分一点给艾菲作团队后勤保障的,毕竟处理那块怀表用不到那么多沥心晶。

      魔杖写道:“沥心晶在刻奥希那,等他回来了一起分吧。”
      艾菲欢呼一声,法米尔和巴里看着她笑。

      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份欢喜渐渐冷却了下来。

      刻奥希不是爱迟到的人。他一向准时。

      赫琉找了很多理由抚慰不安的心脏。也许这次他哭完就跑确实有些伤对方感情了、持续回避的态度终于惹他情绪爆发了、他在外面被别的要事耽搁了、魔力暴动忽然提前了……

      半小时后,艾菲紧张地把空间环放到了地上,在众人注视下翻起里面的东西:野餐布、武器保养套具、伙伴们更换下来的旧武器、便携食物……她找了很久才翻到一个锥形湖蓝色晶体。

      “都带着吧?”她流着汗问众人。只要和锚定道具配套的浅蓝色宝石在身上,烙痕团员能靠捏碎它回到带着锚定道具的艾菲身边,相应的,艾菲也能靠锚定道具感应到各个蓝宝石的大致位置,借助其他魔法的辅助则能精准定位。

      赫琉和其他人一起点头。虽然这次行动不算危险,艾菲还是絮絮叨叨让大家都带上了保险措施,尽管她自己都知道大概率不会有用。

      “法米尔、还有赫琉,帮我一下……”

      他们一起完成了绘制在广场地面上的魔法阵,艾菲高举锚定道具站在中央,默念起咒语:“盈泪的杯盏不会忘记任何一滴泪水,令它们奔流……”

      举着湖蓝色晶体的那只纤细臂膀放下了,艾菲脸上的横纹在她此刻难看异常的表情映衬下,像小丑脸上的涂鸦。她蠕动嘴唇,小声地说:“消失了…老大的那滴‘泪水’。”

      赫琉的听力很好,他是第一个听到这句含着莫大恐慌、不可置信的事实的人:魔法道具经年难灭,他们的“泪水”都能被艾菲感知到,问题只会出现在刻奥希身上。

      他出事了。

      雪花安静地飘着,有一片如此清晰缓慢地落到赫琉颤抖的手上。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然后雪在耳畔融化,震耳欲聋。

      他准备好了“缩头乌龟”,却没等到一朵精心挑选的野花。
      刻奥希第一次失约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一次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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