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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谁补偿谁 ...

  •   教堂里飘着细小的尘埃,彩窗撒下斑斓,照女神垂首的神像,照头上绑着洁白束带的老人。

      赫琉仰着头,老人棕色的眼眸满是悲伤。

      蠕动着唇,却没有声音发出;干枯的手放在自己头顶,却没有任何触感。赫琉眯起眼,灵性触角探入棕色的眼睛——极悲,极憾,极悯。

      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旁。赫琉看去,金色的高大人影,自己的手被他握住。

      迷茫熏烤着赫琉,他觉得那两个名字呼之欲出,可就是没法想起。

      钟声,震耳欲聋的钟声。赫琉再度抬头,彩窗下的女神像从中间开裂,灰白色的石块骨碌碌滚到赫琉脚边。

      嘭嚓!彩窗碎掉,惨白光线爬上一片狼藉的女神像。

      老人蹲在赫琉身前,粗粝的大拇指温柔地按在少年的眼角。赫琉张着嘴,看到他头上的束带由白变红——血染之红。

      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撅起,抿住,回缩——【对不起】。

      赫琉瞳孔微缩。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再一睁眼,四肢扭曲的尸体瘫在眼前,老人的神情诡异的安详,未闭上的双眼倒映赫琉空白的神情,头顶【你须偿还】的血渍缓缓下流,沾上老人棕色的发丝。老人与墙面相贴合处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一片凌乱的暗红血渍里缓缓站起。

      尸体灰白的唇又动了动。
      慈和的声音自赫琉脑海响起:“你不该来这儿,回去吧。”

      赫琉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

      亚拉伯罕…赫琉额间满是汗水。他一定认识他。

      *

      安捷克是第三天找上赫琉的。

      这回他没穿符文院风格的衣服,一身纯黑色的风衣,站在教学楼底下等人的神情很平静。

      赫琉主动朝他走去,安捷克挑了挑眉毛,直道:“我们去咖啡馆吧,刚查到点东西,说不定你会感兴趣。”

      赫琉点头,跟着他朝息襄商业区走。

      咖啡馆的装潢典雅,格子书架隔绝旁人的目光,赫琉啜了一口安捷克请他喝的咖啡,皱了皱眉头。

      “不喜欢?”安捷克推来一只小碟,上面放置三块方糖,“可以加点。”

      加了糖之后的味道赫琉可以接受了。他吞咽下带着甜的苦味,抬眼看向安捷克,对方便主动讲起话来。

      “我从铂金回息襄半个月,和亚拉伯罕老师的其他学生叙了叙旧,整理过老师的实验室。老师9年前就不再攻研尖端魔法,只专心教学生,但曾用过几十年的实验室里仍有他留下的资料。”

      “大家都以为老师退居二线后再没去过实验室,实际上,连我也这么认为。直到我这两天又去了一趟那个实验室。”

      实验室早已转作他用,安捷克只身过去,理所当然地被拦下。但如果他老实地去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通过的实验室准入证下发,那他就不是那个传奇遍布符文院的安捷克了。

      他直接闯了进去。高级符文师空间环里的符文魔法道具多到令人咋舌,甚至由于安保人员并非魔法师,他都没用多少魔法,纯靠体格也成功来到了亚拉伯罕用过几十年的办公室。

      安捷克翻箱倒柜,凭借自己对老师的理解,从乱糟糟摆放各类文件的柜子里找到了亚拉伯罕写过的推荐信。

      “从115年到124年,他每隔三个月就给结识的老魔法师写信,叫他们关注一个叫赫琉的年轻学生。有些老魔法师甚至不在息襄,应老师请求向息襄图书馆捐赠魔法书…在息襄的,部分给你上过课,还有个幻术师答应了帮忙给你办画展。”安捷克深深看着赫琉,“要不是我知道老师藏东西的习惯,我都不知道老师还这么关照过其他学生。”

      如果不是安捷克动作快,再过一个周,死人专属的文件柜就会被清理掉,到时候一片纸都不会留下。

      安捷克转着咖啡勺:“但我还是不知道,老师到底亏欠了你什么,小鹿。”

      赫琉对安捷克的昵称没有反应。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安捷克所说的信息上。

      他拿出写字板,而安捷克也静静看着他用术绘魔杖写字。

      “我不知道这些。”赫琉的杖尖停顿了几秒,“亚拉伯罕老师从来没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过。我只是…偶然成为了他被杀害后的第一现场发现人。”

      “那可真是太巧了……”安捷克垂下眼睛。
      “请节哀。”

      “实际上,老师留下的信件里的措辞非常罕见。我能从中感受到他的焦灼、不安……”
      更直接的东西,是那日亚拉伯罕失神说漏嘴时恍惚而悲憾的表情。

      “所以,我想我有必要替老师弥补他的遗憾。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亏欠你什么,你也不知道,但我仍然可以用我的方式补偿你。”

      赫琉惊讶地抬起头。虽然合情合理,但赫琉没想到安捷克找到他的理由竟然是这个…出于他过分强势的气场,赫琉一直觉得他不怀好意,是来找麻烦的,也为此而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安捷克的要找的麻烦已经找过了,而安捷克已然大败而归。

      但要赫琉对亚拉伯罕的学生提出什么要求,他也是做不到了。因为的确是他的同乡杀害了亚拉伯罕,他对此抱怀愧疚。

      但赫琉也没法告诉安捷克这一点。这事太复杂,他说不出口。该给出的信息已经给了警察厅,他没必要再给安捷克徒增烦恼。

      赫琉提出第一次拒绝,安捷克:“不必客气。王室的符文师不缺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尼,房子,人脉,我拥有的东西让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吝啬的人。”

      赫琉的第二次拒绝,安捷克:“拜托,亚拉伯罕老师等同于我的父亲,他的夙愿我无法忽视。小鹿,你当真什么愿望都没有吗?”

      赫琉的第三次拒绝,安捷克:“我可以收你做我的徒弟,教你我学习过的符文。”

      这倒是令赫琉有些心动,但赫琉立刻反应过来快速摇头。就算魔法再诱人,他也不能接受!

      安捷克这下子真是毫无办法了,他弓起背脊,颇带有点钻研感地看赫琉——少年情绪起伏较大,面色染上激动的浅红,紧紧抿起唇警惕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安捷克忽然道:“要不我把我这个人送给你?”

      他浅绿色的眼睛转了转,最后看向似乎没听懂的赫琉:“我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你可以成为我的恋人。”他撑着脸笑。

      赫琉当然一点不会当真,他反倒严肃了神情,在写字板上写道:“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学长。”

      眉间凝着苦恼的阴云,赫琉想了想才又在写字板上落笔:“如果您非要让我对您索求些什么,那,让我画下您的符文吧。”
      “它们真的很漂亮。”

      又是那样的神情。安捷克喉间忽然干涩,他端起咖啡,苦涩入喉,却没能压住心底的干涩。

      “好呀。”他说。

      *

      画完安捷克的符文,安捷克再没来找过赫琉,一切仿佛又回归到正轨。

      刻奥希在这期间又找过赫琉两次,赫琉告诉了他关于安捷克的事。两人都认为至此,荣礼旦血案给两人带来的麻烦就此全部消失。

      赫琉享受了一段时间平静的校园生活。

      托夏目汀的福,他在班上多了几个能“说话”的朋友。夏目汀回去后按照赫琉所说的,拿起了普通的油彩画笔——他依然不敢完全舍弃修改的权利。

      但仅仅是这样,也大大缩减了夏目汀所习惯的、绘制法术画时近乎无穷尽的修改空间。

      一开始他的确十分焦躁。他的练习一般在仆人视线中进行,所以当他修改画法时,父母很快责骂了他。

      而这又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关于前途事业的家庭矛盾一引即爆,而夏目汀在这场爆炸中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他的姐姐夏归茗已经由于夏氏的术绘教育模式选择了咒术,夏父夏母本来心中有愧,听到儿子心里憋了那么多年的烦闷困抑,就算再怎么顽固,也在夏目汀的眼泪里逐渐沉默。

      当然,夏目汀没跟赫琉说他哭了。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和赫琉聊天时,他只对赫琉报喜,说油彩画如何改变了他的绘画思路、收起无用的忧虑后他的画笔更加大胆……

      而赫琉只直视他的眼睛,写字板上写着:“你怎么了?”

      夏目汀沉默了很久,终于撑不住伪装把所有事情从憋闷的内心里倒了出来。

      他抱怨自己的努力得不到回报,数落父母的严苛不讲理,分析术绘领域有多少被前人踩烂了的画法,后来甚至埋怨起夏归茗在他哭了之后送上来的点心不是他最喜欢吃的那种。

      而赫琉将这一切都收入耳中,扮演了一个完美的倾听者。

      他原本就不能说话,而经过思量的文字和等待赫琉写字时夏目汀多思考的时间,都让夏目汀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夏目汀逐渐觉得,阿比阿布真是他家的福星。先是用联姻挡住了夏家对夏归茗学咒术的反对,再是人确实挺不错能逗姐姐开心,最后是点拨夏目汀多了解赫琉…若不是他无心的一句话,夏目汀不会那么容易跳出自己的刻板印象去认识赫琉,也不会鼓起勇气改良画法进而跟父母摊牌。

      终于,在一堂作业点评课上,老师这样说道:“夏目汀,坏习惯有改正,看得出来进步很明显,继续加油!”

      就是这样一句来自长辈的承认,让夏目汀一下子红了眼眶。他实在是太渴望这样的承认了。

      而坐在他旁边的赫琉用空间魔法送来了一张纸巾。夏目汀失笑道:“拿走拿走,你夏哥什么时候哭过?”

      赫琉笑了笑,从善如流。这次,夏目汀也的确没哭。

      赫琉在班上有了第一个朋友。

      至于采蒂…或许是知道夏目汀和赫琉做了朋友必定抖露自己的诸多黑历史,她这几天对赫琉避之不及,往往一出现在赫琉视野就匆匆逃跑。

      夏目汀还纳闷:“她不是已经完全暴露了吗,还矫情个啥啊。”

      赫琉倒觉得并非矫情。透过他的视角,只看到一个特别纠结、烦闷的女孩,这个女孩很骄傲,对旁人苛刻,对自己更苛刻,强硬的面具下是从未散去过的不安。

      赫琉暂时看不懂这不安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更加期待几天后的术绘沙龙。夏目汀说,他到时候把赫琉捎上自己的马车带回家…他家就在采氏对面,所以可以顺道让赫琉蹭个饭,叫赫琉空着肚子来。

      他把这些也跟刻奥希说了,刻奥希的神情却有几分落寞,像只惨遭抛弃的小动物。

      “你还没去过我家……”

      赫琉被逗笑了:“可是第一个到我家做客的人是你呀。”

      刻奥希一下子就被哄好了,高兴地弄乱赫琉的头发,并和他约定再过几天一起喊上法米尔和艾菲出委托。

      “别忘了教我和艾菲空间魔法。”他眨着眼。
      赫琉自是高兴地点头。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直到术绘沙龙的前一天傍晚,一个意外突袭了赫琉的小屋。

      一捧鲜红安静地睡在深棕色的背景里,让赫琉联想到一个人,却不自觉在内心反复否定。

      他拾起放在自家房门前的玫瑰花束,茫然地左右望了望,才在花束里找到一张纸条:
      “小鹿:我澄清一下,我声明要把自己送给你并不是在开玩笑。只是,你愿意接受这份礼物吗?”

      求爱。安捷克的求爱。
      被他的同乡杀死的亚拉伯罕…的学生的求爱。

      刻奥希的声音在他坐在地上发呆了十分钟后响起:“……赫琉?”

      赫琉抬起头,看到晚晖镀在他的太阳的长发。逆着光,他看不清刻奥希的表情。

      来找赫琉一起吃饭的刻奥希则陷入了另一种无措。
      他的心上人,抱着别人送的玫瑰花。

      火元素魔法师脑海里的那根弦绷紧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谁补偿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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