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魔法师又在画画》晓禾笑

3、荣礼旦快乐

　　潮湿的气味萦绕在周围。

　　赫琉踩了踩脚下的泥坑——痒意在指间弹跳，湿滑从脚底传递。真实得不像样。

　　这是梦境。然而赫琉却无比确信。

　　雨丝把附近的景象罩得朦胧。

　　说到底，赫琉其实是很喜欢下雨的。

　　雨像传说中的元素精灵一样，总是在他静默的思考里簇拥灵感灌入，思绪在清新的风里游，情感在倾诉的雨声里送。赫琉享受那种感觉。

　　但是梦里的雨什么也没有。

　　它空空如也。

　　发现自己没法有任何动作，赫琉悠闲地思考起这种“梦魇”现象的成因。

　　作为养父和老师，阿道尔待自己很好。也许别人或许有异见，毕竟精灵总是神出鬼没，往往留不出多少时间用于陪伴，但是那有什么关系？他是个精灵呀，而自己是个古怪的画家，并不渴望家长总是在身边。

　　赫琉很满意自己如今的“家庭”。

　　成长环境呢，息襄的大家都很好，像菲林娜老师那样关爱他的“叔叔阿姨”有很多，灵泽镇的人们也各个淳朴善良。

　　他从不缺爱。

　　个人角度上，他有他的画笔。画画总是让他感到充实。

　　那么，这个梦到底算什么？他还有什么自己也没发现的缺憾，让他近来深陷梦魇？

　　是为他丢掉的7年记忆？可他明明已经不在意好多年。

　　那是为他的那个预感吗？

　　自己的灵魂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预感。

　　赫琉突然抬了抬脚，发现他好像能动了。

　　他回头看向阿道尔带离他的地方。

　　一幢雨中的小屋，肃穆静立。

　　屋前有一深坑，里面深红的肉块，在雨里显示出让人感到恶心的情状。

　　赫琉面色不变地绕过坑，接近小屋，停在一道法术划定的界限前。

　　梦里迟钝的思考顽强坚持告诉赫琉——屋里有一幅强大的法术画，或者多幅，正保护着这幢小屋。

　　大陆上是没有结界术的，这种魔法效果只有高级的法术画或大面积的符文阵能够做到。小屋周围并无符文。

　　赫琉不禁好奇地伸长脖子朝屋里看去。

　　青色的墙面上，涡旋的回路浮现，渐渐变成陌生的文字，可赫琉毫无障碍地理解了内容。

　　——“回来”。

　　如同言灵般的诅咒。

　　赫琉拧紧眉头。回来？回哪去？为什么要回去？

　　“赫琉，你又睡在画室了。”

　　一道优雅柔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势。

　　赫琉猛地一抖，翻身就要从并排软垫椅子上摔下。

　　阿道尔指间涌出魔力，赫琉险险悬在离地面只有20厘米的空中。

　　看着老师对着自己的手指，仰面朝天的赫琉冷汗连连。阿道尔老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息襄的教学区从来不是适合休息的地方，尤其是，今天是荣礼旦。”把不安分的小崽子摆正到椅子上，精灵大魔法师噙着迷人的微笑，不咸不淡徐徐说，“而且桑格夫妇会担心你的。”

　　打着手语，赫琉尝试为自己辩护：“桑格叔叔今天早上就去集市上玩了，阿姨也去庆祝荣礼旦的聚会了，早上只有小桑格在。”他们估摸着现在还在节日活动里乐着呢！

　　一时为那对人类夫妇的心大感到讶然，阿道尔无奈：“那也不能睡在画室啊，息襄本来地处最北，有魔物袭击的危险，荣礼旦的时候就更危险了。还有你还没记住人家女孩子的名字吗？玛瑞安可喜欢你了。”

　　玛瑞安是桑格夫妇的孩子，才10岁出头，很腼腆。

　　赫琉有些疑惑，那孩子一见着他就跑走了，他以为她讨厌他的。

　　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当务之急是减轻处罚！

　　赫琉手语打得飞起：“我不知道呀，老师。如果您还记得的话，每年荣礼旦你都在忙，我在上课，息襄平时也没多少魔物进犯……我要怎么知道荣礼旦息襄会更危险呢？”

　　这话集辩护、指责、撒娇为一体，逗得阿道尔一个弹指落到赫琉额头上：“油嘴滑舌。”

　　赫琉接了弹指却笑起来。他知道这下减罚有着落了。

　　收了笑，阿道尔认真说：“没注意到这点是我的问题。听好赫琉，荣礼旦不仅是为了纪念息襄的校庆。固然北境巨擘的盛典几乎跟南境各国的国庆处于同等地位，引得各方势力往来，然而它更重要的另一个作用，是镇压波动的时空魔力场。”

　　“时空魔力场？”

　　“没错，嗯，就比如那些新兴贵族正在鼓捣的电跟电场，魔力和魔力场也是类似的关系。不过魔力场更加玄妙，你只需要知道它不稳定的时候，魔物入侵息襄就跟钻进满是巨洞的围墙没什么两样就行。时空魔力场不稳定则更麻烦，这意味着魔物的入侵，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考虑到学生的好学，阿道尔顺道补充，“这个内容直到你毕业了也不用学。”

　　正在琢磨找本书看看的赫琉眨了眨眼。

　　轻轻用眼神刮了赫琉一下，阿道尔继续说：“不过魔力场波动也没那么难对付，你看，你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不就是因为建校至今这一天都没闹出什么事故。”

　　发现赫琉眼中的困惑，阿道尔会意地继续解释。

　　“如果你留心的话，会发现面向不会魔法的普通人的活动，都在离息襄主楼约3公里的地方；魔法师们都在息襄本校范围内。”见赫琉眼睛一亮，阿道尔不禁满意赫琉的聪慧，“是的。不同类型魔力的集群分布能够一定程度上控制入侵魔物的落点，散乱的小魔力群在外围，凝集的大魔力簇在中央，那些不幸卷入，管它们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到了息襄保护范围内的魔物，将注定遭遇卫兵的围剿。区别不过卫兵赶到的快慢而已。”

　　“那这不是说明……”

　　赫琉手语还没有打完，阿道尔一双大手已经蹂躏上他柔软的黑发：“实战成绩不合格的绘法师请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

　　潜台词：你今天还是不能在画室睡，反了天了。

　　赫琉抓上精灵的手腕，没拉动。他幽怨地垂下半边眼帘，实战成绩不合格那是他的问题吗？

　　分明是阿道尔给他找的老师太疯狂了！

　　一想到名为廖欣的狂战士和她所代表的魔鬼训练，赫琉就瑟瑟发抖。魔武双修的战士廖欣是冒险家协会的白金冒险者，是个寡言少语的白狮兽人，并没有在息襄就职，但赫琉的实战成绩归她打分。实战要求极高，打人很疼。

　　阿道尔含笑看着他，还在继续说明：“你只要画画，就做出很大贡献了。卫兵不能及时赶到的地方，往往是分布在息襄外围的城镇，那里，法术画是最坚牢的护盾。”

　　赫琉想到自己家里密密麻麻的法术画，恍然大悟。阿道尔的意思是，他待在家里会更安全。

　　“当然，卫兵和法术画以外的防御手段也有很多。贵族们的护卫队勉强算进去吧，好歹来息襄的贵族都是佼佼者。其他的我就不方便告诉你了。”阿道尔在嘴边竖起手指，“哦，还有一件事。擂台赛，你知道吗？”

　　看到赫琉茫然的靛青眼睛，阿道尔心中叹气。

　　“偶尔还是出去看看吧，不要总宅在一个地方画画。”

　　“你也要多欣赏一下同一个地方的景色呢，天天到处乱跑的精灵。”

　　阿道尔畅快地笑出声。他俩都知道对方在开玩笑。赫琉清楚精灵的流浪并非本意，阿道尔也明白人类的宅属性归因残疾。

　　如果不是不能说话，独自外出太不方便，也很危险，赫琉早就满怀一腔画出世界的豪情到处乱跑采风了。

　　阿道尔柔和地注视这个自己领养的特殊的孩子。

　　“来年荣礼旦之后，我就有时间多待在息襄了哦。会带你出去多看看的。”阿道尔温柔地摸了摸赫琉的头。

　　赫琉呆了一下，笑着点头。

　　“咳，回到正题。擂台赛，全名隧星礼祭擂台赛，高年级学生之间不成文的等级考试，由魔法师联合协会跟息襄联合举办。”

　　“隧星带之前的彩头、法协的入场券？”

　　魔法师联合协会是世界性的大魔法师组织，为各个等级的魔法师提供资源、扶助，甚至包括就业，管理层成员大多是能量巨大的独立魔法师。

　　息襄的学生，有不少直接让法协给挖走，或者走法协的渠道就业的。

　　“还有冒险家协会，他们的总部委员长一定会看这场比赛。赫琉想要独当一面的话，无论是法协还是冒险家协会的支持，都对你有很大帮助。虽然我也可以用我的方法帮你，但你不想那样吧？”

　　赫琉点头。

　　年轻的学生们在比赛里大展拳脚，展示对魔法的应用，比拼魔法的掌握、天赋、技巧、速度跟魔力量。他们的表现将吸引来自魔法师联合协会和冒险家协会的猎头们，为他们送上一份报酬优厚的工作。

　　对于一些学生，这甚至无需等他们毕业。

　　而对赫琉来说，他不缺钱，光是卖法术画给感兴趣的贵族就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他缺的，是见识和阅历。

　　是一种激情。

　　画家沉静的眸子里所倒映的一切都如此透彻。太过透彻，以至于并不丰盈，也无以撑起他空洞的那部分心脏。

　　阿道尔不知道，但他有所察觉。

　　两人很少谈到赫琉丢失的那部分记忆。

　　“你才二年级，没有参与擂台赛的资格，四至七年级才能报名。但是看看总不会是坏事吧？”

　　阿道尔想到了什么，玩味地笑了：“而且，今年有个相当厉害的火元素法师参加，说不定会非常好看。”

　　赫琉没有在意精灵单独提及的“火元素魔法师”，只是随着对方的话认真思考起未来的方向。

　　“我会去的。”赫琉缓慢地比划。

　　“嗯。我送你回家？今年我还是有事要忙，不能陪你逛荣礼旦。”

　　“没关系。”赫琉对老师的缺席十分习惯，心不在焉地打手语，“这是我第一次过荣礼旦呢，我也想自己随便看看。送我回去吧。”

　　“有点伤心……孩子太独立到底是不是好事呢……”阿道尔边讲着玩笑话，边从空中掏出自己的魔杖来——

　　一把巨大的漆黑大伞。断头蝠膜翅伞面，能支撑大型空间魔法的魔力波动，伞柄也材质特殊，为精灵的施法习惯定制。

　　赫琉一时失神。梦中的场景朦胧再现。

　　阿道尔就是撑着这把伞把他从噩梦般的情景里带走的。

　　在画室里刚做的梦又浮现出来。这一次，赫琉回过头看向了小屋，解锁了新场景。

　　“回来。”那是从未见过的神秘文字，但莫名看得懂。

　　“怎么了？”撑开伞，阿道尔把赫琉纳到伞下。

　　是阿道尔把他带回来，他有没有可能知道古怪文字、那座小屋、还有他遗失的7年记忆的事呢？

　　某种习惯般的逃避心态让赫琉有些抗拒就在这儿问出来。

　　就算阿道尔知道，赫琉也不想在这种时候上麻烦自己的养父。快过节了，阿道尔在荣礼旦前后总是很忙碌。

　　等假期结束，有机会再问吧。

　　赫琉摇头示意没事。

　　阿道尔没有多想，握住伞柄的手掌催动魔杖上的符文——远距离空间魔法还是需要符文辅助的，阿道尔没到法圣的层级，无法“无媒”施术。

　　但是不需咒语，只用符文做到这点，已经是大陆顶尖的空间魔法师水准了。

　　一阵黑光过后，站在自家地板上的赫琉从窗户中望见夜的黑沉。

　　他的房子透光做得特别好，连远处隐隐喧嚣的灯光所在之处都看得一清二楚。赫琉心莫名一跳。

　　“阿道尔老师，不介意的话，方便告知现在的时间？”

　　“诶~这，拒绝回答实在不好意思呢……凌晨两点哦。”

　　所以你是凌晨跑到画室揪出我的？赫琉仰头看着有些尴尬笑着的精灵。

　　“话说，你的实战魔法还是太差劲了，再让廖欣老师教教你吧。”

　　赫琉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阿道尔。

　　迟来的惩罚如同晴天霹雳，打得赫琉猝不及防。

　　被廖欣暴打的心理阴影再次浮现。

　　虽然受的伤总会被医疗师治好，但那种从身体到心灵的全方位碾压还是让原本自诩法术天赋极佳的赫琉留下了深刻的恐惧。

　　赫琉一度想要质问阿道尔：实战成绩不及格真的是他的问题吗？！

　　但是他的悲伤还没有通过眼神传递给阿道尔，精灵就轻旋伞柄。

　　黑光涌现。精灵的笑不似来自凡尘。

　　“今天已经是荣礼旦了。”

　　“这是时间刚好的祝福：荣礼旦快乐，我的孩子。”

　　他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