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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撕咬的过去 ...

  •   横竖撇捺,板板正正,但哪怕是这样规则的形状,在糟糕到令人发指的脏污墙面上也失去了存在感。但赫琉记忆力很好,他对直面现场时,那种深入灵魂的震撼感到熟悉,也因这份熟悉多看了墙面一眼。

      只多一眼,就让他在睡醒后陷入长久的怔愣。指认完现场后,赫琉没有在3号综合楼多待,带着那幅发泄的画作回到家中,倒头就睡。

      醒来后,他从记忆里的画面里认出文字来。

      那文字跟梦境中的烟灰林小屋上硕大的黑色字迹如出一辙,赫琉认得它们的形制。

      赫琉从不觉得自己在语言上有特别的天赋,有记忆以来也只会大陆通用语这一门语言。

      他是个画家,他会画画。而那种文字,如画一般。

      而这令他……如鲠在喉。血腥的场面历历在目,死者扭曲的肢体和他诡异的神情反复闪现。

      凶手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凶手留下的文字会同时出现在自己的梦?梦到底代表了什么?那个人……残忍杀害了息襄教师的凶手,会知道些关于他的过去的线索吗?

      原本打算在假期解决的疑惑还没有开始解决,新的问号就又塞进脑子里。

      赫琉感到很混乱。他最近本来就心绪不宁,现在更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甚至于,赫琉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或许那个留下这种“梦境记忆文字”的凶手,可以回答他的所有疑惑。

      然而,就算警察抓到凶手,似乎也没有理由允许他问凶手这些。假如他什么也不做,案件会依照最正常的模式调查、行动和结案,和仅仅是现场发现者的他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赫琉可以不去想这些事。他的梦,他的“脱离感”,他的失忆,这些统统不会影响赫琉的学生生活。他没必要为探究一条突然出现的荒诞线索把自己牵扯进一桩命案。

      不管这些,待在安全区里,把自己不靠谱的“梦境文字”和困扰多时的梦魇隔离在肯定会具体询问的警察之外,心安理得地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是赫琉最容易做出的选择。

      但是……

      “当遇到你的来处,你的灵魂将嗡鸣,带你到应许之地。”

      那个幽灵如此说。

      印象里的神秘文字愈来愈大,扭曲变换成各种规则但模糊的形状,晃得赫琉眼睛生疼。

      赫琉闭上眼,回忆起昨晚最后发生的事。

      昨夜值班人员使用魔法道具之后,卫兵没过多久就到了。查看完现场情况后,确定完并非魔物袭击后,他们很快带来了另一拨人,随后匆匆忙忙离开了。

      赫琉记得那个神色憔悴,却打起精神有序指挥同伴调查现场的中年男人,他的同伴称呼他为“赛伦”。

      此人穿着高级警员制服,和赫琉平日所见驻息襄值班的警员制服有所不同,看起来经过改良。肩上的纹章显示他、或者说他们属于另一个部门。

      赛伦没有晾上赫琉多久,问完案情相关后挂着一幅略显懒散的安抚笑容说:“很抱歉你看到这些,但没事了,这里交给我们,你可以回去睡觉了。在节日当天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很不好受,多休息几天吧。”

      他暗示赫琉别宣扬这事,却也没强硬地要求,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塞到赫琉手心。

      赫琉的确累了,这一天他受到了太多冲击。他重重点了两下头。

      赛伦从值班人员的陈述里知道他的语言障碍,也没管他这点头是答应了哪件事,在少年肩上轻拍两下,便转身朝散发着血腥味的储物间走去。他还有很多信息需要当场整理和确认。

      于是赫琉回到灵泽镇,粗洗了个澡就倒在床上。

      一夜无梦。睁开眼时,赫琉面对过早自然醒,跟脑海中尸体头上的血迹的真实含义。

      赫琉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也驱散内心的不安和困惑。他下定决心。

      反正他也是打算解梦的,送上门来的线索,不要白不要。而且,告知警方信息说不定能帮到他们更早抓获凶手。

      换上日常服装,戴了顶缀着条纹红的小黑帽,赫琉刚出门,恰巧碰见邻居桑格夫人提着一桶牛奶过来。

      微胖的夫人挽着一条长长的发辫,脸上是劳作者常见的暗红,惊喜又亲昵地嗔怪道:“赫琉,昨天我们家想请你吃饭呢,结果你出去玩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瑞奥气得喝了好大一壶酒呢。”

      她当然不是真的责怪。相反,发现赫琉在节日出去了,老妈妈心态的瑞秋还暗自高兴,有种见到看顾的内向孩子主动探索外界的欣喜。

      她递来那桶牛奶:“给,收着。老瑞奥昨天忘记挤奶,晚上才给牛挤了,今早我处理了一下,正新鲜!”

      一只勤劳的、遍布劳动痕迹的农妇之手亲热地伸到赫琉面前。

      赫琉没有拒绝,安静地点头,提起牛奶。他的邻居的热情大方他早已适应,这时不收下,只会让下次的礼物更不好收下,还得面对数量多一倍的送礼人殷切得让人不好意思的注视。

      瑞秋·桑格这才爽朗笑去,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家。

      赫琉抿着唇微笑。

      返回屋内把牛奶放好后,赫琉再次出门,才发现今天的天气其实很好,暮秋的凉风虽凛冽,初晨的阳光却暖烘烘的,驱散阴冷的寒意。

      太阳从远处息襄教学楼的尖塔旁微微露头,朦胧的晨光,无言注视黑发蓝眼的少年,像是正询问——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赫琉收回仰望的视线,平视前方熟悉的道路。

      同样的风景看过太多遍,总会觉得乏味的。他直直前往位于息襄教学区和商业区交壤的警察厅。

      照赫琉猜想,这里的警员会知道另一个部门的同僚的消息。果不其然,听闻他问名叫赛伦的警员的执勤地点,这里主要负责处理民事行政案件的警员面色稍显古怪。打量了赫琉几眼,要求查看了赫琉的学生证后,警员为赫琉指明了目的地——

      位于教学区不远处的安静小楼。赫琉粗看去,认出簇拥在小楼附近的植株有绿萝、灯芯草、彩叶树、花叶玉簪等等,层次分明而错落有致,格调栖居其中,让人好奇谁人负责打理这片园圃。小楼的建筑形式平平无奇,四周少有人迹,只在不经意间泄露几分严肃的匆忙来。

      附近的道路上,人们经过的痕迹很新。邮箱里的信件满满当当,从递信口露出白色包装的一角。隔音和防爆的魔法游走在建筑外围,沉穆的魔力气息,远远的传递来压力。

      小楼正门上书“刑侦警察厅”,大陆通用语,却表现出不同于息襄综合楼的威严。

      赫琉礼貌地敲门进入,接待区的警员刹那投来犀利的目光,见来者相当年轻,很快变作严肃里带点亲和的微笑,问到:“有什么事吗?”

      赫琉张了张口,这是他有些紧张的体现。他坐到那位警员面前,拿出写字板来。

      赫琉书写的时候,有另一位警员来到接待赫琉的警员身旁通知有会要开。后者拜拜手,示意赫琉继续书写。

      他很重视这份意外得来的信息。

      警员理解赫琉来意没有花费多久。

      “梦境是占知术的一部分……”

      警员声音压的很好,显然只是寻常自说自话。但似乎作为语言障碍的补偿,赫琉的听力好得不行,听见这话的他眉梢微动。

      赫琉从未听过什么“占知术”,但显然,眼前的警员将其作为相信赫琉说法的依据。

      是什么变种的法术吗?

      警员平和地直视赫琉,打断了他发散的思考:“谢谢你,这个线索对我们很重要。你先不要走,在休息区坐一会,等我们开完会后再深入交流。”

      “需要你等一会,会不知道要开多久。可以吗?”他询问赫琉意见。

      赫琉点头。他求之不得。

      *

      另一边,数墙之隔的会议室内,突如其来的新信息并未打乱赛伦安排事宜的节奏。

      “手上亚拉伯罕的资料还不够多,戴思娜,你联系一下陪议团,把那边亚拉伯罕的档案调过来,顺便走访一下他的同事学生朋友亲人,看能不能问到他和谁有过节。”

      “顾景,你继续关注魔力检察官的后续报告,现场情报也继续更新,资料随时在办案室共享。”

      “今天的任务大致就是这样,解散!”赛伦笑了一下,“大家先回去睡个觉吧,要是过劳死了我可难对付上头,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抵一个魔法师贵哩。”

      大家纷纷笑应:“您老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顾景在众人散去后单独留了下来。

      赛伦在他开口之前就说:“我知道。你去休息吧,那个学生我来跟他沟通。”

      顾景神情犹豫,看向队长青黑的眼袋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您不休息吗?”

      赛伦大大咧咧:“嘿,总要有人值班呐小子!你瞧——”

      顾景朝他指向的地方看去。神色恹恹的玛嘉丽正收拾成堆的文件,听见二人对话的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她待会得加紧联系别的警察厅的民警,让他们配合案件严查进出校人士,这时候的一个笑都显得勉强。

      “……辛苦了,大家都是。”顾景说。

      “好了,休息去吧。”赛伦拍了拍顾景,“外头那学生我来交流,诶,本来就是来找我的对吧?”
      顾景应是。

      “叫什么名字来的?那晚忘问了。”
      “赫琉,术系绘画的学生。”

      赛伦一愣。

      他意味不明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赛伦很难忘记另一桩涉魔案件,那起案件到现在仍留在悬案库里,比如今的这起暂命名为“荣礼旦血案”的案件更加离奇、恐怖——

      死者是一对隐居荒林的眷侣,其中一位也是高级魔法师。失控的魔法染灰了整片荒林。

      两人死无全尸,死后也紧紧纠缠在一起,变成同一团辨不出形状的肉块。

      至今,杀人的到底是魔法师的魔法还是林子里异常富集的魔物,仍是个谜团。

      “烟灰林案”被结为悬案扔到了档案库,对外称为意外事故。当时经手它的警官,正是还没有成为刑侦队长的赛伦。

      那时,他叼着还没有戒掉的烟,目瞪口呆地见证一个精灵踏入警察厅,要求成为“烟灰林案”遗孤的监护人。

      “精灵,你认真的?”那时他质疑的目光在精灵亘久不变的俊脸上逡巡。

      任谁都知道,一个精灵能活过千年的岁月。他们就是行走的历史。

      而历史,既无足以被世人承认的真情,也无维系一段属于人类的“短暂”社会关系的能力。

      他们的视野,从根本上就和其他种族区分开来。或许只有拥有同样悠长岁月的幽灵能够与精灵正常交往。

      “我确定。给我办手续。”精灵神情淡漠,身旁站着幼小的男孩。

      赛伦神情复杂,把烟掐灭在烟灰缸。他看得出精灵眼里对这支不断散发刺鼻味道的娱乐用品的厌恶,无意惹来一个精灵的反感。

      “……若你坚持。”
      “我坚持。”

      夫妻隐居荒林,各自都抛弃了从前的社会关系,女方的家族不愿接收这个他们并不承认的孩子,男方的其他亲人更是杳无音信、查无此人。

      但比起孤儿院,一个精灵监护人是不是更好的选择还真不好说。

      赛伦砸吧嘴,实在怀念嘴里有烟的感觉。

      他看向那个成为孤儿的孩子,想要问他的想法,却在对上那双靛青眼睛时短暂恍神。

      那是双怎样的眼睛?

      分明是明亮的颜色,却那样深邃,充盈着让人感到窒息的——空洞与虚无。什么都没有,因此什么都有,仿佛吞吐了一切的双眸,却又似宣告“我全不在意”。

      孩子站在那里,像墙上的一个破洞。

      赛伦抖动嘴唇,他勇敢地对上那双眼睛:“你愿意和身旁的那家伙一起生活吗,尽管他居无定所、极有可能没法给你稳定的成长环境以及与之相衬的爱意?”

      “……他不能说话。”精灵说。

      赛伦意外的第一件事是,传闻中死倔死傲的精灵竟然没有当场否认他的评价,然后才是想起这孩子的失语。这对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倒是好事。能认清自己是好品质,索取监护权的精灵展示了他们这个种族少有的肚量。

      赛伦再询问了一遍,最后补充:“点头表示你愿意,摇头表示你不愿意。”

      孩子精致的小脸仰望赛伦,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正当赛伦认为他不具备判断能力,想要顺着拒绝阿道尔的申请时,黑发蓝眼的小孩点了头。

      小幅度的摆动头颅,眼睛在这期间却分毫未动,定定地注视来者,那其中烁动的微光、斑驳的碎钻都清晰可见。

      就如现在一般。

      赛伦回点头示意的赫琉一个微笑,拉开学生对面的椅子坐下。

      是了,他早该联想到的。魔法学院中的,史无前例的失语学生,和自那场恐怖的灾难后再不能说话的孤儿。

      “你好,赫琉,不久没见。和我聊聊你的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撕咬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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