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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偶 ...

  •   “那咱现在去市体育馆?”宋思灵问出这句话后,她就直接从符然眼前消失了。如同被整个抹去存在一般,符然甚至没有听见她的求救声。

      厚重的雾弥散开来,符然看不清宋思灵是否还在附近。

      他没出声,摸出折叠刀后在雾中独自穿行,尝试走出这片区域。

      然而符然朝着东南方向走了大约十分钟,面前依旧是遮人眼的浓雾,期间他没有碰到任何一所建筑物或地标,显然,符然在这片雾中走失了。

      符然掏出手机,发现手机自带的指南针也因不明缘故失灵,一筹莫展之际符然觉察到身后忽然凭空出现了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步伐交叠在一起,粗略估算二十人起步。

      符然不动声色地转过身,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准确来说是[符然]们,站在符然两米外的地方将他层层包围。

      它们年龄各异,但却出奇一致地朝符然露出某种他格外熟悉的神情。

      双目紧阖,唇角扯出安详而满足的弧度,脸色苍白的如同太平间躺着的尸体。

      那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已故父亲的神情。

      符然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折叠刀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颤着眸子艰难地挪开了视线。

      “然然,然然,看看我,是爸爸啊,你不认识了吗?”
      “看着我,你不想见见爸爸吗?”
      “爸爸现在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因为爸爸非常、非常、非常想你啊。”

      [符然]们仿佛提线人偶,在迷雾中用拙劣的演技模仿着符文廷的表情,声音和台词。

      那些从前最为期盼听到的话语被它们以一种嘲弄的姿态搬上舞台,听得符然几欲作呕。

      符然没有贸然出手,原本琥珀一样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竭力控制住挥刀暴起的冲动,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肖似符然的人偶们没有放过他,他们围着符然咯咯咯地嬉笑起来。

      裹挟着讥讽和恶意的笑声无可避免地钻进符然耳中,令他头痛欲裂,心脏不受控地咚咚狂跳。

      “Fort Da?Fort Da?Fort Da……”
      “Fort Da?Fort Da?Fort Da……”
      “Fort Da?Fort Da?Fort Da……”

      其中一位人偶猛地凑近符然,它的脸上仍挂着那副令人生厌的表情,贴在符然耳边,用轻又低的气音开口:“现在,你还想成为他吗?”

      余下的人偶们在雾中蠕动着,肢体扭曲、变形,拼凑成诡异的形状,却仍在尽职尽责地重复那句质问:“Fort?Da?”

      成为他,还是否定他。

      面前的[符然]露出个极其不自然的微笑,嘴角绷出僵硬的弧度。

      在符然沉默的注视下,它脸上的皮肤开始大面积地溃烂流脓,露出血淋淋的肌肉和血管。

      颊边的皮肤剥离后,内部的肌肉也逐渐腐烂,化作一块块不成形的腐肉从头骨间脱落,掉在地上摔成了点点猩红的碎渣。

      成为森森骸骨的人偶还是不肯罢休,它的下颌骨开开合合,如同蛊惑人心的魔鬼般循循善诱:“你的父亲是位英雄,二级警督,死后还被追加一等功。”

      “多伟大的人,你不想成为他吗?”
      “你身为刑警,却如此自私。遇到危险时第一宗旨居然是保全自己,太可笑了。”
      “那些因你的懦弱而丧命的人,在天上看着你呢。”
      “Fort Da?Fort Da?Fort Da?”

      [符然]的质询将符然自认为早已释然的画面重新铺开在他的面前,把那个失去父亲惶惶无措的孩子从旧时光里带到了肃穆灵堂前,带回那个属于黑与白的无声世界。

      被惨白花圈包围的漆黑牌位,照片里身穿警服笑得和蔼的符文廷,连同符然捧在怀中的骨灰盒一起将符然的英雄梦也长久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回想时,他依旧能记起彼时母亲红肿的双眼与那些悲痛恸哭的同僚。

      年少时谁不想成为英雄,谁不艳羡英雄。

      “可是我不想。”符然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已是骨架的[符然],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成为英雄,我只是个习惯明哲保身的普通人。”

      有人住府邸,有人隐深林。
      有人衣无垢,有人满身灰。
      英雄至此,未必英雄。

      “你真是个懦夫!”人偶不屑一顾,嗤嗤讽笑起来,它们躁动着,七嘴八舌地唾弃他:“懦夫!废物!胆小鬼!”

      “我们的[本体]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啊啊真是——”人偶被打断了。

      “真是什么?”有人在包围圈外问。

      [符然]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下一个瞬间最外层人偶身上腾地燎烧起钴蓝的火焰,火舌一蹿半米高,吞没过人偶们的同时向内蔓延,包围圈顷刻就成了蓝色火海。

      “啊啊啊啊——”
      “好痛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啊啊——”

      符然对于火中人偶们的尖叫充耳不闻,他抬眸与来人对上视线,正打算开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着块石头。

      原来我在生气,符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些事情让谢同潇听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好啦,别生气。”周围重归寂静,谢同潇踩过已经烧尽的肢体残渣,缓步走到符然面前,笑着歪了歪脑袋,柔顺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肩侧,“需要拥抱吗?谢同潇牌,包治不开心,免费的。”

      符然面无表情地盯着谢同潇,眼底藏着深沉的情绪,他嗓音嘶哑地问:“刚才那些……你都听见了?”

      “对,全都听见了。”谢同潇大方承认。

      “你就没有想说的?”

      “我?”谢同潇挑了挑眉,他眉梢勾起的弧度映在符然眼中尤为鲜活且生动,“我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他的话断在这里,故意对符然卖了个关子,像试图引起大人注意的幼稚小孩儿。

      符然如他所愿:“说下去。”

      “觉得符哥好可怜啊。”谢同潇说得半真半假,发现符然冷下脸后随即又正色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想为自己和重要的人好好活着这很正常。你的父亲是人民英雄,你同样是那些破获案件中受害者的英雄,不冲突。生命本身无法衡量价值,你的命,和受害者的命并无不同。”

      “在作为刑警,作为烈士之子舍生取义前,你可以先是符然,是你自己。”

      “而且——唔!”谢同潇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符然上前一步,张开怀抱直接将谢同潇拥进了怀中,那是一个不含任何情愫,单纯的拥抱。

      紧挨着的两颗心脏跳动频率逐渐重合,被抱在怀中的谢同潇没有挣扎,只是动作缓慢地把下巴搁在符然肩头,唇边翘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闭上眼,懒洋洋地靠在符然怀里,如同终于得以停泊暂歇的离群雁。

      “谢谢。”符然的声音很轻:“谢谢你的安慰。”

      “不用谢。”谢同潇含混地应了一句,他很享受这种被符然紧紧抱住的感觉,小半张脸埋在符然颈窝处珍惜而缓慢地蹭了蹭。

      符然的鼻翼间充盈着谢同潇身上自带的异香,闻起来似乎是柑橘调,同怀里这人的风格高度契合。

      符然没有阻止谢同潇黏黏糊糊的撒娇,接着补充:“看在刚才那些话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撒谎骗我和男扮女装在我面前装可怜的事了。”

      符然怀中的谢同潇身体猛地一僵,“……哦。”

      那还是我谢谢你吧。

      一息后符然正准备松开谢同潇,却发现他背部的衣料上隐约有温热濡湿的触感。

      他眉尖蹙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怕碰疼了对方,“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啊。”谢同潇睁着眼说瞎话。

      “还在骗我?”

      符然松开他,不顾谢同潇的抗拒绕到他身后,不出所料,谢同潇背后的那块位置已经被汩汩涌出的血染成了暗红色,甚至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符然神情复杂地瞥了眼谢同潇,拿出登山包里的止血药和绷带,将谢同潇的长发拨到胸前,拉开雪纺裙背后的拉链后按住他的肩膀,“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谢同潇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乖乖站在原地任符然摆弄,他唇角噙着笑,连客气的符哥也不喊了:“你在心疼我吗符然?”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哪天你把自己作死了大概都没人收尸。”符然语气不善地把谢同潇的话怼了回去,手下的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轻柔。符然垂着眼帘,面容冷淡地替谢同潇处理伤口,沉默数秒后又问:“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嗯……”谢同潇敛了笑意沉吟片刻, “从头说起的话会说很久,不如你来问吧,能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能说的。”符然没什么温度地呵了一声:“你的秘密可真不少。第一个问题,刚才用来烧那些东西的火是哪来的,普通的火烧不出钴蓝色。”

      谢同潇的手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头发,给自己编起三股辫来,“你之前在巷子里是不是捡到一张便签纸?那是我留给你的,它和这团火一样,都是[洪流]的收容物。”

      “收容物?”

      这算什么,S|C|P基金会吗?

      “只是一个方便称呼的名字而已。世界各地每年都会出现多次大规模[洪流],误入其中的人会在里面遇见许多自己的[壳]。刚才那些就是,它们可以说是平行世界的你,但又不完全相同。它们不能称之为人类,没有神智也没有记忆,只听从世界意志的指令清除掉闯入其中的[本体]。如果误入的人成功杀死自己所有的[壳],同时没有违反[规则],十天后就可以出去。出去后他们不会记得[洪流]里发生的事情,只会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做了个恐怖的梦。”

      符然剪下一段自粘性绷带将它敷在谢同潇背后的伤口上,挑重点问:“那些没有逃出[洪流]的人呢?”

      谢同潇的三股辫编到发尾,手指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符然站在谢同潇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话中有话:“在现实世界里,那些人就消失了。”

      “是彻彻底底,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的消失。”

      “怪不得……”符然若有所思,他深深叹了口气,又问:“那些收容物,是不是还能找到其他种类的?”

      谢同潇用手腕上的小皮筋给三股辫收了尾,“bingo,收容物一共130个,每次[洪流]出现都会刷新。收容物分为两大类,功能型和增幅型。比如那团火就是功能型,全名[末态砾火],序列034,能够点燃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那张我留给你的便签纸也是功能型收容物,序列002,叫[娑琅],是[洪流]潜在规则化成的实物。这样你会安全很多,而且我也能靠它感知你的位置,很方便。”

      “最后一个问题。”符然替谢同潇拉上裙子拉链,将他编好的辫子拨回背后,接着掏出登山包里的冲锋衣抖了抖披在谢同潇肩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把[娑琅]留给我?”

      “我经历过很多次[洪流],有073的[秘息子]这个收容物在,我能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回到现实世界也不会忘,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我根据经验总结的。至于为什么要把[娑琅]留下……”

      谢同潇按住符然的外套转过身,直视着对方疏朗清隽的面容,“我那会需要去找一样东西,又怕你误触什么规则,所以把它留了下来。留给你,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符然不由得拧眉,质问道:“谁?”

      谢同潇语焉不详,似乎不太想提起此事,“一位已故的朋友。”

      “你说我像死人?”

      谢同潇:“……”

      之前怎么没发现符然这么能呛呢。

      面对咄咄逼人的符然,谢同潇熟练地转换了话题,莞尔道:“我们不如来说说为什么你能发现我是男人吧,我一直觉得我的伪装天衣无缝呢。”

      符然一句话总结:“我碰巧遇见宋思灵了。”

      “那她现在人呢?”

      回应谢同潇的是对面街边[宋思灵]们整齐划一的“你好呀~”。

      此时浓雾已散得七七八八,乱序的时空恢复正常,宋思灵那边的情景两人看得很清楚。

      符然神色一凛,可还没上前衣角便被身后的谢同潇扯住。他朝符然手中塞进一枚鹅卵石尺寸的水晶石料,压低声音嘱咐:“用这个,射中要害就行。”

      [外质浮晶],序列号088,功能型收容物。

      谢同潇咬破食指抚上符然手心的水晶块,指尖顺着棱角挪动,在晶体表面划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谢同潇手指抽离的那一刹那,[外质浮晶]在符然手中化成了一把自带弩箭的弓弩。

      谢同潇抿掉指尖溢出的血珠,拢紧了肩头的外套站到符然身边,笑着看符然娴熟地拉开弓弦,明知故问:“会用吗?”

      “废话。”

      解决完麻烦后三人汇合,宋思灵拎着被她摔在地上的书包跨过路中央的护栏,红着眼眶向符然与谢同潇飞奔过来,“呜呜呜呜,潇潇呜呜呜,符老师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符然正捏着谢同潇的食指给他贴创可贴,闻言头也没抬:“嗯。”

      谢同潇盯着眼泪汪汪的宋思灵打量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慢半拍地纠正她的称呼:“怎么喊你舅舅呢,没大没小的。”

      宋思灵自幼跟母亲关系亲密,谢挽禾宠她,也宠谢同潇,对两人基本称得上有求必应,连新年红包都是一式两份。

      谢挽禾从前就很爱喊谢同潇“潇潇”,宋思灵耳濡目染,觉得这个称呼非常配她漂亮又矜贵的舅舅,干脆跟着这么喊。

      谢挽禾批评过几次,但没太有效果,就随她去了。每当谢同潇被宋思灵气得长吁短叹时谢挽禾也不管,只管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两人掐架。

      “算了,也就是我脾气好,换成你爸早抽你了。”谢同潇懒得和宋思灵计较,把先前发生的事删删减减给她复述了一遍后偏头看向符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符然将创可贴盒收进包中,“除了待满十天外,有没有更快离开的方法?”

      “符哥很敏锐嘛。”谢同潇穿上外套,双手揣进兜里晃了晃,感受着符然残余的体温,“我们还可以选择速通。”

      “[洪流]中存在梦核,如果能根据[规则]找到它并破解它,就能从这里出去。我没猜错的话,这次的梦核应该就在体育馆。”

      符然当机立断:“那现在出发。”

      市体育馆与此处隔了两条街,三人一路畅通无阻,一刻钟后就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然而还未走近体育馆,便远远看见正门附近的电子广告牌下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工服的半大男孩儿。

      他倚着循环播放同一支广告的广告牌,手肘撑在木扫帚上,听见脚步声便偏过头去看。

      男孩儿的眼眶中空无一物,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洞,但这不妨碍他精准地定位来人方向。

      他朝三人露出模板化的微笑,就这么面对着他们,一言不发。

      恰巧电子屏上的广告又播回开头,黑白画面的广告里孩子们在欢乐地开着小火车,手牵手用稚嫩且空灵的嗓音轻声唱着歌谣。

      “男孩可以玩什么?”
      “青蛙、蜗牛,还有小狗断掉的尾巴。”
      “女孩可以玩什么?”
      “砂糖、拼图,和没有头的布偶娃娃。”
      “那我呢?我可以玩什么?”

      ——“可以玩很有趣的游戏。”

  • 作者有话要说:  Fort/Da(去/来)游戏属于防御机制的一种。人们在惧怕一种结果或一类事情的发生时,潜意识里会给出很多理由来否定这种不乐观情况的发生可能,但由于不自信人们会主动制造类似的不乐观状况(情节往往偏轻,并控制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来试探,在这种试探中获得论据来支持自己的想法,并在这个论证过程中得到愉悦与快慰。这是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让自己提前意识并防御危险,并作出应激反应。
    结尾的童谣改编自黑暗童谣《染血的玛丽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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