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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车站 ...

  •   符然最后也没能把那瓶水买回来。

      他抿了抿唇,重新坐回石凳上,将分好的药又塞进纸袋里,“不去了,你回去再吃也一样。”

      “为什么?”谢同潇对符然的态度十分受用,他眉眼间染上不明显的笑意,背脊一塌趴在臂弯中看向符然,拖着甜腻的调子明知故问:“怎么又不去了?”

      动作间谢同潇颊边的几缕碎发垂到了眼前,没等他抬手拨开,就被符然抢先一步用手指撩到了耳后。

      对方泛凉的指甲搔过谢同潇耳后软肉时,他唇角的笑容一僵,顿时笑不出来了。

      “因为突然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必要,你不吃药疼的也不是我。”符然嘴下不留情,睨着谢同潇躲开自己的手无意识揉搓耳垂的动作,替他撩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指腹隐隐发烫。

      “之前在[洪流]里因为我对你有用才那么好说话吧,现在离开那儿了,说点好听的哄哄我也不愿意。”谢同潇半真半假地长叹一口气,伸直胳膊慵懒地趴回石桌上,下巴抵着桌面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呵,男人。”

      仿佛在骂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符然不为所动:“我们什么关系我哄你?”

      “听听,听听,”谢同潇忍不住咋舌,眉梢一挑,满身的戏越演越起劲:“之前说好等我痊愈你就娶我的,嫁妆都给过去了,现在我才刚出院你就找了新欢,甚至连说句好话哄哄我都不愿意。”

      符然:“……”

      草坪旁的鹅卵石道上推着老伴散步的大爷恰巧路过,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大爷和自家老伴感情甚笃,听不得这种始乱终弃的混账事,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和轮椅上的老伴念叨:“你看看,那小伙子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对人家姑娘,啧啧啧,造孽哟。”

      虽说谢同潇没再穿那条长裙,但他先前不长住谢公馆,常穿的衣服不在身边,今天这件卫衣还是从谢挽禾衣柜里随手薅的。

      卫衣整体粉黑色调,柔软的面料将谢同潇男性骨架的凌厉和单薄融合得恰到好处,加上他随意散在身后的长发和雌雄莫辨的声音,被大爷错认成小姑娘也正常。

      符然被折腾已经快没脾气了,权当没听见大爷嫉世愤俗的吐槽,顺着谢同潇给的台阶问:“那你说怎么哄?”

      目的达成,谢同潇便不再兜圈子,翘起唇角简洁明了道:“后天下午三点,陪我去看电影吧。”

      后天下午三点。
      4月10日。

      符然愣了一瞬,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掏出手机调出天气界面——

      4月10日,2:30 pm,多云转暴雨,强降雨天气预计持续2-3天。

      视线在“暴雨”二字上反复逡巡,看得符然眉间不自觉蹙起,他抬起头正欲开口,“你……”

      谢同潇知道符然想问什么,他托着腮笑眯眯地与符然对视,眼神里透着灵动的狡黠。

      谢同潇伸出手,指腹按在符然温热柔软的嘴唇上,将他未出口的疑问全都堵了回去:“陪我去看电影,答应吧哥哥。”

      符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只是在那天医院分别前夕,符然向谢同潇问出一个他早已得出答案的问题:“[洪流]里绑架我的人是你吧?别跟我撒谎。”

      谢同潇爽快承认:“是我。”

      符然的心蓦地一沉,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沉默片刻后又问:“当时我还不认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我想保护你啊。你那个时候其实已经在[洪流]中了,自己随便乱跑,会死在那条巷子里。我那时脱不开身,所以就把你迷晕暂时限制了你的行动。”谢同潇答得理所当然。

      脱不开身,是因为要去找收容物[狄拉克]。

      还因此遍体鳞伤,但又怕符然跑了,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就一刻不停地赶回他身边,缩在草垛上等符然醒来。

      或许先前不是缩在草垛里,他大概会先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如同一只无家可归的弃猫般靠在自己身边,裹紧身上的长裙趴在他的大腿上小憩,等到符然将醒不醒时才挪去草垛里包扎伤口。

      如果不是这样,就无法解释符然醒来时裤腿上沾染的血迹。

      可这些谢同潇没有告诉过他。

      原来他真的……等过自己很久很久。

      符然闭了闭眼又睁开,神情复杂地盯着谢同潇,觉得他眼皮上的小红痣颜色都莫名浅了几分,“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保护我?
      我根本不是你的任何人。

      谢同潇眨眨眼,低声重复道:“为什么呢……”

      彼时符然看不懂谢同潇神情中不经意透露出的难过,只觉得那双眼眸中盛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思念,似乎眼前人翻山越岭,踽踽独行多年,才得以走到自己面前。

      只等符然给他一个期待已久的拥抱,他眼底的委屈就能凝成实体,化作滚烫而苦涩的热泪。

      然而谢同潇什么都没有向他解释,他笑了起来,仅用指尖动作轻柔地抚平符然紧蹙的眉心,轻声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两天后,符然如期去赴谢同潇的约,推开家门踩着下午两点的尾巴走进地铁站。

      谢同潇与符然约定的电影院离符然家距离不远,清潭的地铁四通八达,七号线坐上三站,最多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4月10日是工作日,七号线的人流量理应不会少,但从符然过完安检,通过闸机,直到他乘上自动扶梯,身边也只有寥寥数人。

      明明是春季,零散的几个路人却无一例外都穿着冲锋衣或呢子大褂,手上拎着还在滴水的折叠伞。

      路人们神情漠然,沉默地抖着雨伞上的水,在箭头标出的乘车点间来回踱步,像缺乏任务指引,游荡在游戏世界的NPC。

      清潭七号线是老路线,修缮作业不到位,候车回廊顶灯的某根灯管的保险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熔断了。

      灯管光线黯淡且极具压迫感,将整条回廊连同其中的人都蒙上一层阴翳,显得散客手中各色的雨伞越发扎眼,给人一种这处扭曲逼仄的空间内只剩下黑洞洞的铁轨和伞的错觉。

      符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找出和谢同潇的对话框。

      “外面下暴雨了,你怎么没带伞?”候车回廊不远处传来一道阴柔的女声。

      捕捉到某个关键词,符然正发消息的手指一顿,他抬头循声望去,是两个约莫高中年龄段的女生在聊天。

      “别提了,我进地铁站之前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个冰棍,把伞放门口了,一出门伞就没了,八成是被偷了。”另一位女生抱怨道。

      “居然被偷了?”先前说话的女生有些不可置信,她嫌弃地撇撇嘴:“一把伞都有人偷,这年头真是穷疯了。”

      “那没有伞你怎么办?”女生又问。

      “稍微淋点雨也没事,”被偷伞的女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到商场后再买一把不就行了。”

      “那就好。”对面女生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微妙起来,她放低声音凑到女生身旁用胳膊肘怼了怼她:“你听过一个恐怖故事吗?”

      “什么故事?”被偷伞的女生来了精神。

      “据说有个人也是下着暴雨进了地铁站,然后再也没出来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直到七年后,有人在地铁站门口发现了那把被失踪男人带进地铁站的伞,七年过去了,伞还是新的,而且伞柄上还用血字写着……”

      “写了什么?”女生的表情紧张兮兮。

      唰!

      月台上的门忽然应声而开,但却没有车停在站台前,人工开凿的地下通道向站台上的人露出内部漆黑、空洞的狭长轨道。

      “写着你该去死了!”女孩被她的同伴一把推下铁轨,身体如同一片轻薄的花瓣被露出狰狞獠牙的黑铁巨兽瞬间吞没。

      呜——!

      下一刻,白皮地铁呼啸着高速进站,将地面带起轻微震颤后准确无误地停在了地标处。

      车门猛地敞开,车厢内灯光惨白且冰冷,将车上五位乘客的睡颜照得分毫毕现,不留一丝阴影,整个场景就像是电脑渲染出的沙盘模型。

      而月台上,除了符然外早已空无一人。

      先前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散客,以及把同伴推下铁轨的女生全都在列车进站的同一时间消失,把原本为数不多的人气尽数抽离。

      铁轨上没有女孩的尸体,也没有断肢残肉,只有列车等在原地,犹如无声的邀请。

      符然没再试图联系谢同潇,他收起手机,跨过车站缝隙踏上了这趟不知通往何地的列车。

      车厢内的五位乘客依然睡着,东倒西歪地睡在符然对面的座椅上,符然看不清他们的脸,过于刺眼的灯光映照在车厢的每一处角落,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意识也逐渐昏沉。

      “列车即将到站,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池川站,到了。池川站,到了。”

      车内的播报音骤然响起,声音也从之前甜美的女声变成了僵硬古怪的男中音。

      车厢摇摇晃晃,并未在池川站停下,符然深知身处[洪流],这辆列车在抵达终点站之前不会停下了,他强忍着来势汹汹的困意解开手机锁屏,想用地图软件定位。

      定位中……
      请稍后……
      定位失败!
      无互联网连接!
      定位失败!
      定位失败!

      鲜红的感叹号撕扯着符然跳动的神经,在第三次定位失败后他终于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顿,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倒了地上。

      符然身形一歪,靠在坐椅旁的透明挡板上顷刻失去了意识。

      “列车即将到站,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终点:聻夷站,到了。聻夷站,到了。”

      符然猛然惊醒,意识从深重的梦境中抽离,耳边一遍遍回荡着男中音诡谲的播报声。

      聻夷站?

      符然在清潭生活了二十六年,出于职业需要,他对所有线路的地铁站名烂熟于心,而清潭市根本没有这个地铁站名。

      符然坐直身体,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摁亮屏幕:北京时间8:49 PM。

      距离符然坐上地铁已经过去了近6个小时,手机依旧没有信号。符然抬头环顾四周,先前坐在对面睡着的五位乘客此时也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车厢又只剩下符然一人。

      符然收起手机,穿过数节寂静惨白的车厢,来到位于车头的列车长乘务室。

      乘务室的门是密码锁,符然没有设备也不是技侦人员,没法破译密码,只能透过黢黑的小窗户向内看。

      乘务室内一片黑暗,符然试探性地敲了敲窗户的玻璃。

      叩叩。

      没有回应。

      符然偏头,目光落在嵌在角落里的救生锤,思索着暴力破门的可行性。

      还没等符然做出决定,车厢一阵剧烈摇晃,随即列车稳稳停在了站台上。

      聻夷站到了。

      符然没再管乘务室的情况,拎着自己随身携带的登山包走出列车。踏上月台后映入符然眼帘的是与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地铁站都不同的景象——一处地上车站。

      原本驶在地下隧洞的地铁在符然失去意识的六个小时内幽灵般来到了地面上,停在了这座破败的荒野车站前。

      黑夜中的聻夷站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站牌锈迹斑斑,上头的蓝白油漆被风雨侵蚀,漆皮剥落,露出底部猩红的锈铁来。

      符然抬头向上看去,站牌顶端垂着的老式白炽灯是车站内唯一的光源。

      偶有小飞虫凑到灯泡上取暖,触角被灯泡表面的高温燎烧,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站牌上的经停站表字迹模糊,有的部分被油漆糊成一团,符然只能隐约辨认出这里是聻夷站,以及前站的确就是他上车时的那一站。

      落在清潭市的暴雨在聻夷站收了神通,符然没撑伞,将背包甩到肩侧,离开了车站,朝着长到望不见尽头的乡间铁轨向前走。

      符然本想用地图辅助自己规划路线,但看了眼右上角9%的电量,还是把手机收进了口袋中。

      符然从包中掏出便携手电筒,拧亮后沿泥泞的小道一步深一步浅地走着,在穿过一条不见五指的隧道后,又走了大约三公里的路。

      道路两侧的防风树随着符然的前进愈发稀少起来,最后摆在符然面前的,已然是一望无际的光秃公路。

      没有绿植,也没有任何现代化路标,甚至连时间和年代在这里都成了暧昧不明的抽象符号。

      “咚!咚!咚!”
      “咚!咚!咚!”

      倏然,重而急的太鼓声在符然身后凭空出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伴随着极富节奏性的细碎铃铛声,将符然的脚步死死钉在了原地。

      “风来了,雨来了,老和尚抱着鼓来了。”
      “什么鼓?花狸鼓。敲打敲打过十五。”

  • 作者有话要说:  聻夷站原型:日本都市传说《如月车站》
    第二个世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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