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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现实 ...

  •   清潭市公安总局,会客室内。

      “已经将近十天了,还是没有消息吗?”

      符然面前的这位女士面容素净,只搽了裸色口红,一身纯白呢子大衣,天花板上的顶灯灯光打在她清瘦的脸颊上,将她的疲惫与憔悴显露得淋漓尽致。

      符然将两杯霍山黄芽搁在茶几上,把其中一杯缓缓推向对方,“抱歉谭小姐,具体的案件细节我没法透露,但……你要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谭悄苦笑,十根手指拧巴在一起,口无遮拦道:“无非是你们查到最后,告诉我他死了。”

      符然并未接话,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垂眼抿了一口。

      九天前,谭悄作为报案人出现在清潭分局门口,声称哥哥谭声在和自己吵完架后一直没回家,到现在人已经失踪近30个小时。

      期间谭悄也联系过谭声的朋友和公司,一无所获。

      监控拍不到任何踪迹,车牌没有出省记录,账户也没有消费记录,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两天前的深夜,那一声猛烈的摔门声是谭声留下的最后一道回响,自那之后,谭悄再也没见过他。

      加上谭声这一起失踪案,两个月来清潭市各分局已接到二十九起雷同的失踪案。

      上报市局后,这二十九起失踪事件被做并案调查,交由刑侦支队一队负责。

      符然向队长蒋叙要过其他二十八起案件的笔录和卷宗,在进入[洪流]之前,符然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失踪人员的身份、家庭关系、社会关系与是否有借贷记录上,然而如今回头来看,他似乎漏掉了某条格外重要的线索。

      天气。

      这二十九个人,失踪时间不同,身份背景也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极端天气时突然消失的。

      包括谭声,他离开的那天晚上下了大暴雨,谭悄当时在书房焦头烂额地调整她的实验参数,没顾得上追出去把谭声拉回来,楼上的谭家二老也早早就入睡,因此没人知道谭声在那个暴雨夜经历了什么。

      这一次的[洪流],符然在进入的瞬间便猜到这可能就是那二十九个人失踪的真正原因。

      加之笔录上千篇一律的“无征兆失踪”、“贩卖人口和绑架可能性极小”、“找不到尸体”,如果半年内真的没有任何线索,那些失踪人员基本可以判定是被卷进[洪流]中,早就已经死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的真相无法结案。

      符然作为亲历者自然会信,但他不能真拿这种离谱的结案报告交给蒋叙,这只会让蒋叙觉得自家副队查案压力太大终于疯了。

      这次将谭悄请到市局,也是符然想再从她那里问出一些线索,不过谭悄实在没有什么细节能告诉符然的了,两人的谈话只得草草收尾。

      在离开会客室前,谭悄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及腰长发遮住了她素白的脸,谭悄声音很轻地问:“符警官,你说……我那天要是没有跟他吵架,他是不是就不会失踪?”

      事到如今,符然没有去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也没安慰谭悄向前看,毕竟这种安慰在谭悄的角度就是另一种隐形的指摘。

      他倚在办公桌边回复手机对面接连弹出来的消息,口吻淡然且随意:“不一定,没有你,他可能也会因为自己想吃宵夜冒雨跑出去。”

      谭悄:“……”

      谭悄被噎得哑口无言,她低声笑了笑,拧开门脚步缓慢地走出会客室,“谢谢。”

      谭悄离开后,会客室内也并未恢复往日的寂静,符然的手机连续给他弹了数条来自同一个人的消息框,看得出来对面似乎是有急事。

      FR:伤口怎么样了?
      退堂鼓手:好得差不多了,别担心。
      退堂鼓手:今天正好在这边换药,你要过来吗?很近的,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退堂鼓手:[定位]清潭大学附属人民医院
      退堂鼓手:来吧来吧,你来陪我,我会很开心的。
      FR:要看卷宗,没空。
      退堂鼓手:可是换药很疼,你在的话,可以稍微好受一点。
      退堂鼓手:要换四个位置呢,尤其是手臂上的伤,好长一道口子,特别特别疼。

      娇气。

      符然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给对方贴完标签,十指翻飞,又给抱着手机等消息的那人发去三个字。

      FR:十分钟。

      先前在[洪流]里时,符然虽说得斩钉截铁,但他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谢同潇和宋思灵从那个鬼地方顺利带出去。

      反倒是谢同潇,在火海里坐得淡然自若,攥着符然的衣摆不肯让他起身,半强迫半撒娇地让符然与自己交换联系方式。

      眼见火舌就要燎到袖子上,符然拗不过他,只得报出自己的手机号,“行了,松开我。”

      “刚才是骗你的。”谢同潇依言松开拉住符然的那只手,弯起嫽俏的眼眸,笑容促狭,“这里的火根本烧不死人,我刚才那么问,只是想听听你会怎么回答而已。”

      “所以?”符然木着脸睨他,不知道他又要作哪门子妖。

      “所以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谢同潇没再靠着廊柱,他直起身体贴近符然,轻轻拉起符然泛凉的右手,又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中。

      感觉到符然并无抵触之意,谢同潇收拢手掌,让两人的手指混乱而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在漫天火焰即将吞没剧院,也吞没符然的意识之前,符然最后听见的是谢同潇在耳鬓厮磨的距离以一种极为亲昵又熟稔的语气喊自己。

      “现实世界见,符然哥哥。”

      就好像很多年前,曾经也有某个人这么亲热地喊过他的名字一样。

      ***

      回到现实后,这还是符然与谢同潇的初次见面。

      谢同潇所在的那家医院离市局确实不远,不到十分钟符然就乘上了门诊部的电梯,他在电梯里给谢同潇发消息。

      FR:我到了。

      对面回复速度很快,大概视线就没离开过手机屏幕。

      退堂鼓手:408诊室,直接进来就行。
      退堂鼓手:快来吧,我等你好久了。

      出乎符然意料,诊室内并没有出现他预先设想的凄惨画面,谢同潇已经换完了药,坐在医生的办公桌对面,被站在一旁的护士长训得眉眼悻悻。

      略显刻薄相的护士长恨不得对谢同潇耳提面命:“说了多少遍伤口不要沾水,药按时吃,你就当耳旁风。伤口都粘连成这样子了才想起来到医院换药,你再这样搞,这伤明年都好不了!万一再留下什么后遗症,谢劲那老头又要念叨!”

      护士长姓杜,全名杜琼,当年曾是谢劲和程婉宵夫妻俩的高中同学。

      符然推门走进诊室时正巧听见杜琼在训谢同潇,他脚步微顿,视线扫过她护士服上别的胸牌,斟酌着开口:“护士长,您刚才说……这伤会留下后遗症?”

      杜琼絮絮叨叨,根本不给谢同潇留半点底裤:“本来不会的,但这小子拖了一周才来换药,洗澡的时候还泡了水,吃饭也不忌口,吃海鲜吃得比谁都起劲,他不后遗症谁后遗症?”

      符然意味深长地瞥了谢同潇一眼。

      “符哥。”眼见事情败露,谢同潇顺势凑近符然,仰起头用圆润的小鹿眼望着他,装无助可怜:“你刚来就只顾着和别人说话,现在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会难过的。”

      符然深知谢同潇给根杆就能顺势爬的德行,没理会谢同潇的指控,似笑非笑地反问他:“我什么眼神?”

      “要凶我的眼神。”谢同潇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我不光想凶你,我还想揍你呢活爹。”谢挽禾推门而入,提着从药房拿的一大兜子外敷内服药走到谢同潇身边,把手里的纸袋朝桌子上一放,也跟着数落他:“上周的事你非拖到现在,都说了让你早点过来,怎么就这么犟呢?”

      谢同潇小声回击:“上周他没空来陪我。”

      “谁没空?”谢挽禾没听清。

      “没谁。”谢同潇岔开话题,转而扒拉起桌上装药的纸袋,“怎么这么多啊?”

      主治医生正巧录完复查档案,闻言从电脑后探出半张脸:“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有几块好地方。本来想让你直接住院的,老谢说有家庭医生才没让你在医院待着。现在看来,你们家医生水平不怎么样啊。”

      谢同潇没敢当着谢挽禾的面坦白自己给家庭医生带薪放假,他这段时间都住在谢公馆,程婉宵或偶尔回家的谢挽禾问起伤势时谢同潇就敷衍说医生看完了没什么大问题。

      他实在不想每天定时定量喝那些苦不拉几的药还要忌口,连水果和海鲜都不能吃,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是符然先生吧。”谢挽禾才注意到站在谢同潇身旁的高挑男人,她上下打量符然一番,用一种欣慰又揶揄的语气道:“之前就听潇潇提起过你。”

      符然略显疏离地应了一声。

      “太好了,你在的话他应该能消停会儿。”谢挽禾低头看了眼腕表,将桌上的纸袋塞到符然手中,不见外地拍拍他的肩膀,“快到点了,我得先走了。今天说好陪思灵去看电影的,迟到了她又要瘪嘴,这姑娘气性一上来可不好哄。”

      “潇潇就拜托你了。”谢挽禾丝毫不觉得麻烦符然有任何不理所应当,临走前甚至特意朝谢同潇眨眨眼,“你们一会去哪都行,谢同潇晚上不回谢公馆也行。二十多岁的人了,爸妈那边不用报备。”

      符然:“……”

      他大概猜到谢同潇是怎么在谢挽禾面前介绍自己的了。

      谢挽禾走后,主治医生和护士长又嘱咐过谢同潇几遍注意事项,这才放二人离开。

      出了熙熙攘攘的门诊,符然一时间想不出该去哪里,总不能把谢同潇带回市局,经过住院部时干脆找了一处凉亭暂时歇脚。

      谢同潇紧挨着符然坐在石凳上,没事找事,开始对着纸袋里的药挑三拣四:“这个药的糖衣是酸的,特别奇怪。还有这个,敷起来特别辣了,又辣又痒,像被泼了辣椒水一样,还有这个……”

      符然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谢同潇。

      注意到符然如有实质的目光,谢同潇抬头与他对上视线,眼底满是柔软笑意,“本来想让你陪我换药的,但转念一想,那些伤太瘆人了,你还是不看为好。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你还知道伤口瘆人。”符然意味不明地开口。

      “你就不怕哪天不小心把自己玩死了?”

      谢同潇懒散地托着腮,手肘撑在石桌上,不以为意:“这不是还有你在嘛。”

      “所以呢?今天让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表演你的苦肉计?还是又想借此从我这讨什么巧?”

      谢同潇终于察觉到符然语气不对,坐直身体浅声问:“你生气了?”

      “没有。”

      没再给谢同潇追问的机会,他把被谢同潇糟蹋得皱巴巴的纸袋整理好,推到对方面前,而后准备站起身,“回去后药按时吃。”

      “那你呢?”谢同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符然不明所以:“我什么?”

      谢同潇没再接话,一时间只剩附近草坪上悉悉簌簌的人语晾在二人耳旁。此刻已是晚春,凉亭四角的紫藤萝垂落得七零八散,风一吹,斑驳藤影落在谢同潇的眼下,为那块白净的皮肤平添几抹暗色,乍一看就像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你又要走吗?”谢同潇没再扯住他的衣摆,只是坐在原处这样问他。

      符然语塞:“我……”

      对上那双透亮乌黑的眼眸,符然那句“我先走了”临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他犹疑片刻,最后认输般叹了口气,替谢同潇将今天的药分好后起身,“我不走,只是想去给你买瓶水吃药而已。”

      “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谢同潇非常听话,在确认符然不会离开后没再使那些欲擒故纵的小手段,只是嘱咐他:“快去快回,别总让我等太久。”

      符然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在远离那些厮杀和死亡阴翳后,在自己面前的谢同潇言辞举措要比在[洪流]中更为松弛,更有鲜活气,似乎那个会撒娇卖惨会作天作地的人终于从壳中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露出骄纵的本相来。

      别总让我等太久。

      这种无理取闹的话在那个世界谢同潇是不会说出口的,他只会审时度势地说上一句“你去吧”。

      只有在这里,在这个百无禁忌的安全世界,在符然面前时,他才会真正放松下来。

      而自己又是何时、何地让谢同潇等过那么久呢?符然得不出答案。

      他只知道,但凡谢同潇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他根本就不会离开,又何谈让他等待。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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