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谷有雾》红米肠

3、我们要以什么名义见面？

　　林雾还有债务在身，死是不可能死的，死不成，那就只能厚着脸皮活下去。
　　她顺了顺呼吸，登时收拢嘴角，故作平静地回到复印机旁，专挑了个背对门口的位置站着。期间一言不发，竖着耳朵专心观察着门口的动静。
　　这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三秒钟。
　　她认为自己已经充分通过行动向对方传递了信号：我很尴尬，若你速速离开，那我将会非常感激。
　　而也许是她的背影过于迫切，那人竟真的知趣离开，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到座位，林雾不忘将那张废纸的内容重新打印一遍，临了却发现自己把工牌落在了复印室。
　　她想，总归还是要再过去一趟的，忘拿就忘拿呗，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有一股气堵在心口，让她干什么都不得劲。
　　她暗叹了口气，刚想站起来，考勤同事拎着个水瓶走来，唤了她一声，“林雾。”
　　林雾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保持手撑在桌上的半蹲姿势，回头“嗯”了一声。
　　考勤同事似乎想说些什么，见她又是一惊，“哎哟，你没事吧？你身上怎么这么红啊？不会是过敏了吧？”
　　林雾有些发征，心情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糟糕透顶，转身去找镜子。她向来脸皮薄，情绪一激动，全身血液就容易往脑袋上涌，偏她生得白，血色更是明显。
　　这红，来得快，去得慢，她有些丧气，缩回椅子里，半晌才道：“恩，是有点不舒服。”
　　“有事没有？要不请假去医院看一下？”考勤同事关照一句，又将她的工牌放到桌上，“刚才有个帅哥捡到的，让我转交给你。”
　　“帅哥？哪里有帅哥？”邻桌招聘同事闻风而动。
　　考勤同事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我正想问你呢，你什么时候招的大帅哥，说都不说一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八卦起来，显得夹在中间的林雾格外沉默。她拿起工牌，仔细瞧着上面的证件照，心里越发郁闷，忽觉手掌心些许刺挠，翻过来一看，一张纸条被塞进了卡套里，上面写着：刘佳让你下班前回她信息。

　　等到红潮褪去，林雾才去给刘丽送资料。办公室没人，原想报告一声就走，谁知她前脚按下发送键，身后就有人推门而入。
　　林雾扭头一瞧，是刘丽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喊她作“阿姨”的小孩，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她自是不期待能听见他的好话，只冲他笑笑，迈步往外走去。
　　刘丽随后出现，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提着附近面包坊的袋子，嘴里还不忘训斥：“能走就别跑，能闭嘴就别瞎嚷嚷。跟你说过多少遍，来公司就要遵守公司的规定，你是放学了，别人还没下班呢。”她一脸无可奈何，絮絮叨叨地进了门，见到林雾后才停嘴。
　　林雾只当没听见，稍稍点头，“刘总，你要的材料我放你桌上了。”
　　刘丽没理会，拽了把男孩，皱眉道：“叫人啊！平时一喊一个准，怎么现在哑巴啦？”
　　见男孩垂头不语，林雾赶忙打圆场道：“小孩子嘛，认生正常，不用计较那么多。”
　　刘丽抬眼，语气冰冷，“不计较可不行，别人兴许不会怪他，但保不准会在背后指责我没教好。”
　　男孩开始小声哭泣，中途有员工经过，好奇地往里瞟了几眼。
　　林雾哪里听不出刘丽的画外音，只是担心再这么下去有不利于她的公司舆论出现，遂找了个借口离开，却被叫住。
　　“等等。”刘丽伸手从柜子里抽出一份文件，扔给她，“公司近期有引进人事系统的打算，你根据这个项目介绍书拟份简要报告出来，下周三前给到我。”说完又是一顿，“再过一个月就有调薪机会了。你不是家里有些困难么，等这事定下来了，我会向上头帮你争取争取的。”
　　闻言，林雾再有不满也只能悉数咽下去，点头接下任务，走前还不忘将门掩上。
　　约莫过了几秒，刘丽收回视线，疾步靠近儿子，用力往他额头一点，“真是没出息！不怪人这么说你！”
　　男孩好不容易止住泪意，这会儿却哭得更伤心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林雾原本糟糕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趁着去卫生间放风的三两分钟，林雾点开了和刘佳的对话框，几十条未读消息映入眼帘。

　　【陈记鲜味，约不约？】
　　【爆炒鱿鱼筒、紫苏炒蛏子、椒盐濑尿虾、避风塘炒蟹、沙姜花螺……】
　　【图片.Jpg】
　　【图片.Jpg】
　　【图片.Jpg】
　　……

　　五颜六色的美食图片稍稍治愈了她，她看得口水直流，但还是想拒绝。
　　陈记的餐品正点归正点，就是价格偏贵，平时要没搞活动的话她连想都不敢想。昨晚她抢的正是这家店放出的优惠券，本想到手后再约刘佳一块去，结果被那通电话打断，手速慢了一步。
　　信息滑到最后，她手一顿，不禁叹道：刘佳可真懂得拿捏她啊，她的小九九压根儿逃不过人家的法眼。

　　【五折优惠券在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哦！】
　　【我人在银行，一会儿就过去等位。】
　　【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不去都对不起自己。
　　林雾应了下来，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遂问道：【你拿来的优惠券，不是说转手了嘛？】
　　许是刘佳正忙，直到下班前都不见有回复。她也没太在意，六点一过，将手机揣进兜里，打完卡直往楼下跑。

　　公司楼下的路边，一辆黑色的路虎静静蛰伏在黄昏之中。
　　车里的人抬腕看表，六点整。他抬眼盯着出口，没过多久，忽见一抹浅蓝色身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那人身段丰腴，行动敏捷，似乎早已适应忙忙碌碌的生活。
　　周围的人大包小包的拎着，唯独她，两手空空，来去自如，径直走向停车棚，骑了个小电驴离开。
　　后视镜的背影渐行渐远，男人收回视线，开车跟了上去，只余一地烟灰。

　　-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明明出发的时候天还算敞亮，抵达后却早已华灯初上。
　　陈记门前在修路，只能拐到后方停车，那儿没什么光亮，只余草丛两边立着两盏路灯。
　　停好车，林雾原地蹦了两下，像是要把路上积攒的冷气一并散去，正打算走，忽见身前有车开着双闪驶来，她自觉往边上让了让，掏出手机查看新消息。
　　【等你过来就知道了，024，速来！】
　　林雾已然习惯刘佳这般故弄玄虚的语气，只瞅了一眼，加之天气冷，步伐不由得加快。
　　三秒后，原先从她面前经过的黑车突然制动，轮胎磨蹭地面制造出极为刺耳的动静，她边拉门边往那边瞧了眼。
　　接着手机在兜里嗡嗡作响，她收回视线，还没来得及思考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便埋头走了进去。
　　隔着一扇门，一声“林雾”消泯在黑色的风声里。

　　一坐下，刘佳喊来服务员点菜，又给她倒了杯茶水，“你总算来了，我都快馋死了。吃什么？”
　　“这里没有我不爱吃的，你点吧，我去上个厕所。”林雾下班前忘记防风，这会儿一杯热茶下肚，顿时只觉尿意翻涌。
　　“行。”刘佳翻了翻菜单，随口报了几道菜名，服务员离开后，林雾落下的手机兀自震动起来。她斜眼看向来电显示，一串熟悉的号码映入眼帘。
　　林雾回来后，菜已经上了一半，见刘佳在发消息，剥了几块虾肉往她碗里一放，“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佳看她一眼，点点头，埋头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林雾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还没说那张优惠券哪来的呢？”
　　“姜殊给的。他和这里的老板是朋友，折扣随便给。他说...和你在公司见了一面？”
　　林雾正嘬着螃蟹，不小心被蟹钳刮破了口腔内壁，嘴里顿时一股血腥味。她含糊道：“嗯，见过，但他没认出是我。”
　　刘佳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后面他觉得有些抱歉，想请你吃顿饭。”
　　“那你替我转告，我吃得很香，原谅他了。”
　　刘佳突然有些心虚，“不是这顿.......他想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蟹钳梅开二度，又刮了一道，这次是在舌侧，“哦，所以这顿只是试探。”再抬头，林雾已经没了胃口，情绪却显得很平静， “来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怕你不来。”
　　“那你知道我们什么关系吗？”
　　刘佳低头，“知道。”
　　接着林雾张口数次，再是说不出一个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在他们之间选择了帮他，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没错，凡事只要忍忍就过去了，她一路都是如此走来的。
　　她正要说话，不经意一抬头，眼神忽地一凛——一道熟悉的身影来到跟前，挨着刘佳落座。
　　他风尘仆仆：“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所以就亲自过来了。”
　　林雾正视之，语气相当沉着冷静，手指却止不住发颤，“我们要以什么名义见面？同被前任背叛的可怜人？”
　　姜殊还状似思考了下，回视之，“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