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天子他俯首称臣了》醉青辞

35、欲盖弥彰

　　月城已换新天。

　　这是所有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月城城民的共识。

　　是的，没错，月城还有幸存的城民。

　　当迷茫困惑的他们看到把守在月城的大街小巷不再是漠国士兵，而是身穿黑甲红纹的南燕将士时，他们便深刻地体会到这一事实。

　　月城易帜，王权更迭。

　　统治他们的不再是月城尊者，而是南燕的殿下——南阳公主。

　　换了一个统治者这个事实，让月城的百姓惴惴不安。

　　漠国士兵有多么穷凶极恶，他们也是清楚的。

　　漠国竟然连自己的首都都没保住，早应该对突袭战争见怪不怪的城民们都不由自主的奇怪起来。

　　漠国国内实际并不稳定，不论每十年一度的部落大选，但是每年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冲突与摩擦便层出不穷。

　　月城的城民们早已经习惯，时不时城外便爆发冲突的事实了。

　　但这一次，异动竟然是先从城内爆发出来的，月城城民们属实是有些纳闷，但是不妨碍他们迅速有序的躲进了自家的地下储藏室。

　　这个储藏室平时久放一些瓜果蔬菜，平日里不足为奇，可是到了战时，这个储藏室便成为城民们救命的藏身之处。

　　他们也凭借这个生存妙招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来。

　　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了。

　　**

　　顾卿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整合月城剩下的百姓，以便心中有数。

　　因此编纂户籍成册变成了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是与收拢剩下的玄日部队的顺利相比，让月城的城民配合就显得过于困难了些。

　　因为月城的城民们根本不在乎。

　　南燕的将士们在城中各处张贴的通告，城民们毫不关心。

　　哪怕已经走出储藏室，他们又麻木地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节奏里。

　　这件事情很快便传到了顾卿的耳中。

　　“哦？”将手中前线将士们传来的战报卷起，放置在一旁厚厚一叠的文书中，顾卿抬眸，从宽大的桌案后站起来，走到门口，掀起一角的门帘。

　　越过门帘之外肃立的侍卫，顾卿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月城城主府。

　　昔日金碧辉煌的城主府此时零落，不再拥有昔日的权势威严。

　　顾卿看到城主府附近几名探头探脑的月城城民，唇角弯了弯。

　　淡声开口，“月城的城民较之奴隶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年严苛的赋税，逢年过节的孝敬香火钱，样样都不能少。严刑峻法，盘剥削夺已经成为月城城民习惯的一切了。”

　　“他们不相信统治者。他们之所以还生存在这里，是因为看到了漠国对待其他国家遗民的态度，除了月城，他们别无选择。”

　　“可是——”顾卿眸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现在我就要给他们一个选择。”

　　她要给这些曾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压迫下的人们，一个新的选择。

　　一个可以选择新生活的选择。

　　思忖片刻，顾卿扬眉对身后的碧雀道，“传我指令，告诉刘将军，明天我将召集民众，让他们到城主府前面空地集合，到时让他小心人群，里面定然有月城尊者留下的人。”

　　碧雀领命而去。

　　顾卿转身，眼角余光突然看到屋内另外一个沉默不言的大个子上。

　　那正是齐钧身边的憨厚亲卫——三七。

　　自那破城之日之后，齐钧便将他的心腹侍卫派到自己身边来了。记忆中的齐钧唇色依旧有些寡淡，宽大的白色袖袍让他更显得清瘦几分。

　　‘卿儿，你刚入主新城，隐患未除，我这侍卫武艺超绝，护持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在我身边久了，也习得一二岐黄之术，有他在你身边，我才好安心治病啊。’

　　正是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顾卿，齐钧身上所中之毒已经拖了数日，必须静养才能好全。

　　为此，顾卿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咽下喉中的未尽之言。

　　作为穆英派到顾卿身边的贴身侍女，白骛，碧雀自然是什么都必须要学的，医术自然是其中一种，但这事就不必让齐钧知道了。

　　她看向三七，平日里也不多话，就是喜欢抢活干，惹得碧雀，白骛对他多有不满，他也像是丝毫感觉不到似的，依旧那么憨憨的笑。

　　顾卿无奈，只好白日将他调到自己的军帐处，晚上让他回齐钧那，避开二女的主要势力范围，这才平息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见着顾卿看着他陷入沉思，三七有些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南阳公主身边的那两个贴身侍女又说什么他的坏话了？不行，自家殿下好不容易将自己调到他心上人身边，自己可不能轻易地被这么打倒。

　　暗中做下决心，三七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

　　顾卿这才回神，“三七，这些时日齐钧在做些什么？”

　　听到顾卿的问话，三七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内地里已经控制不住的激动了。

　　公主殿下主动地关心自家殿下，这绝对是他们彼此有意的象征。

　　顾卿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三七，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难怪之前将这憨厚的大个子留在自己身边时，齐钧内敛含蓄地多补充了一句，“卿儿，三七作为我的亲卫，平日定能护你周全，只是这愣子平时容易犯浑，还请卿儿多担待他一些了。”

　　她这下可算明白了。

　　清清嗓子，顾卿再道，“三七？我在问你家殿下的近况呢。”

　　沉醉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的三七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声回道，“回公主，殿下最近几日一直在清谈苑静养，昨天替殿下把脉的大夫说，殿下身体里的毒已经彻底清除了，现在只需要多补补身体就行了。”

　　闻言，顾卿这才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家殿下，也该出来干干活了。”

　　之前还在窃喜的三七闻言傻了眼，“啊？公主殿下，这，这不好吧。”

　　顾卿失笑，横他一眼，“哪里不好？你家殿下的小心思就别藏了，他这几日闭门不出，又把你送到我身边......”顾卿声音渐渐低下来，“这月城，不止是我打下来的，该是他的，我一分也不会要。让他不要白费心思了，明天我就要在这军帐里见到他，处理政务。”

　　说完这些话，顾卿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既瞒着她，又护着她。

　　她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既然想不懂，也不想猜，那倒不如将这一切都用事实说透，将得失明明白白摆在彼此之间。

　　眸中藏着几分不明意味，顾卿沉沉道，“他想要什么，要他自己走到我面前说出来。遮遮掩掩，我顾卿不要。”

　　顾卿正想着，就见那个大个子扑到她腿边，抱着她的脚大声哭嚎，“公主殿下！！殿下他苦啊，您不知道，这些年，为了您——”

　　“三七！”

　　三七的话骤然被军帐外的声音打断。

　　是齐钧。

　　顾卿回眸，一身墨色大氅的齐钧正掀开门帘走进来。

　　来自草原的风从外面灌进来，携着来自高原雪山上的冷冽清寒之气，扑了顾卿满怀。

　　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拥抱。

　　两人隔着缥缈清寒的浮霜对视，须臾之后，齐钧先垂下眼，抿唇淡笑。

　　他将门帘放下，细心隔绝了任何缝隙，走到顾卿身边来，“今日正巧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就到军帐这边看看，谁曾想......”齐钧的目光扫了一眼不知何时退至角落的三七，三七一抖，埋着头不吭声。

　　齐钧静而寒的眸子对上顾卿，他唇角一弯，“卿儿不要听那呆子胡说，哪里有那么夸张。”

　　看着他，顾卿却没有笑，“真的吗？”

　　盯着她，齐钧唇角的淡笑也渐渐敛下，“那些都不值一提，哪里能让你听见。卿儿不需要知道那些，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我会在你身边的。”

　　咚，咚咚，咚。

　　不断加快的心脏频率，控制不住的屏气凝神。

　　顾卿只觉得自己要溺毙在齐钧眼中的那片深潭中。

　　不断下坠，直至沉没。

　　但深潭之下不是虚无的黑暗。

　　而是齐钧。

　　会坚定站在原地，接住她的齐钧。

　　顾卿的长睫一颤，轻薄纤弱的蝶翼轻轻振翅，却让她心中的无尽冰原掀起狂风，于是冰川寸断，新绿随着春意四溢。

　　一向明媚张扬的少女，这时假装镇定地移开自己的视线，轻咳一声，“即使如此，那便作罢。”

　　齐钧的视线追着顾卿而动，顾卿只觉得始终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不敢多看，也没有回头，“齐钧，今日你来的巧，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

　　齐钧眸中含着几分笑意，不再多说，只听话地落座，轻轻应答，“我想是关于月城城民的吧。”

　　顾卿颔首，此刻她已经恢复如常，但齐钧的目光落在她染上微红的耳廓，唇边笑意加深几许，却不点破，只配合面前的少女伪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明日，我打算在城主府前斩旧根，立新言！”

　　齐钧正色，目光严肃起来。

　　“卿儿需要什么？”

　　顾卿看着他，“月城城破，原来的漠国士兵们都成了俘虏，我要你找出几名欺压月城百姓的将领。明日，他们便是我们最有力的证明！”

　　月城中，如果说月城尊主是至高无上的，那么达玛如和一众部落组长便是权力的核心，再往下便是一级级的官员权贵。

　　在被欺压的奴隶之上，月城的百姓同样也是被压迫的那一方，连年严苛的赋税，便是为了供给城主府奢侈的生活，日常维持生计的微薄收入也要给前来打秋风的月城侍卫再分去一部分。

　　长年的压迫生活，已经让他们不愿意轻易相信统治者口中说出的话。

　　他们不奢求获得更好的生活，只希望保持现状，只要不是变得更坏就好了。

　　顾卿要做的，便是打破他们的认知，在这个破碎的国家上，建立起新的秩序。

　　只要是她所在的地方，她必定保护自己的子民。

　　无关权力与阶级。

　　只因为，她要还给他们一个安定和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