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标记》铁木豆

3、3

　　第二天上午，祝筱憋屈地从软榻上爬起来。这张榻窄小又不柔软，导致肩颈的肌肉格外酸痛。

　　她回主卧洗漱完毕后，呲牙咧嘴下楼用餐，发现薛绫已经吃了一半。

　　薛绫和季祝宵的关系剑拔弩张，因此见了“季祝宵”拉开椅子坐在自己对面，也不会施舍额外的表情。

　　这是祝筱第一次在光源充足的地方正面薛绫。

　　她的气质的确出尘，带着一种似仙非仙的朦胧。着一件白色的晨袍，室内顶光在她领口与袖口偶然露出的肌肤上，留下了柔和的光晕，显出白里透粉的细腻质感，水润又毫无瑕疵。

　　面容也带着恬静的气质，眉眼与嘴唇的弧度都生得恰到好处。既非不近人情、带着凌人的盛气，也非曲意逢迎的谄媚姿态。

　　薛绫始终都很平和，至少她在经历了诸多以后，还是整顿出这幅面貌示人。

　　仅仅是简单坐在这儿，就已经有让人为她作画的冲动。

　　这种让人望而却步的美，她该早一点发现的……至少在初见时她们肌肤相贴，她应该看得清清楚楚。但当时情况紧急，注意力总被别的事占据。

　　祝筱竟然也生出一种冲动，她想握住她袖摆里时隐时现的手腕，她想感知那段手腕上是否真的有人的血肉和脉搏。

　　她自以为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后颈不断攀升的热度让她无所适从。

　　等她捂着后颈抬头时，刚好撞入薛绫怫郁的视线，其中的忿恨只停留了一瞬，又化作平静和冷淡。

　　祝筱很难形容这种眼神，轻蔑又带着冷意，好像又蕴含着风暴。

　　干嘛又这么恨恨地看着人？祝筱略微垂下头，余光瞥见薛绫用餐巾捂住了口鼻。

　　啊……是信息素！
　　信息素泄漏了……

　　alpha这么容易被蛊惑吗？只是想把个脉都能引起一阵气血翻涌。

　　她看薛绫蹙着眉，更加死死扣住那块皮肤，生怕再泄露一丝气味。

　　对了，气味……祝筱耸着鼻子在自己周围闻了一圈，没闻出特殊的味道。

　　如果那天的早樱气味是薛绫的信息素，那为什么自己的一点味道也没有？

　　她还不懂怎么流畅地收放，又完全感知不到泄漏，要是不分场合地让信息素奔放，岂不是和裸奔的性质差不多？

　　腺体的疼痛已经蔓延到太阳穴，祝筱按了按跳痛的穴位，有些纳闷为何薛绫还坐在自己面前。

　　“你已经吃完了，为什么不走？”

　　对方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你这是要推翻自己的规定？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以后不陪你吃饭也不会再被你摔打了？”

　　季祝宵竟然因为这种事打人？祝筱在心里暗骂，语气中带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
　　“再也不会了，你去休息吧。”

　　薛绫惊疑的神色一闪而过，转身回客卧休息了。

　　阖上门后她拿来纸笔胡乱写下猜测。

　　昨天她就觉得奇怪，她并非是感性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在梦里美化季祝宵的行为。

　　回忆起昨晚，她的精神力没有被撕扯，因此就算昏迷失去意识，精神力依旧可以蔓延开，反馈她一些微弱的感知。

　　所以那些理应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季祝宵”搂着她，就像搂着一个易碎的珍宝。当时皮肤相触，所以感知的效率很高，甚至能体会到她波动的情绪。

　　薛绫闭眼沉吟，像以前研读剧本沉浸在角色里一样，努力共情那份情绪，
　　好像是不安，心神恍惚。像一只食草动物暴露在陌生的环境，周围天敌环伺带来的恐惧与不安。
　　有茫然，以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应对的沉着。
　　还有心疼……

　　薛绫猛地睁开眼，不对！
　　从最开始就错了，这些都不应该是季祝宵的情绪！

　　这里是她的家，她的主场，她不可能不安。她是一块烂泥，以烂为烂，也不会为任何事茫然。

　　心疼……
　　“呵……”
　　薛绫冷笑，天大的笑话。看着别人哭丧季祝宵能笑出声来，她人格有缺陷，努力一辈子也不会发展出这种感情。

　　难道是自己昏过去了，感知的信息有偏差？还是说太久没有共情角色，这项能力生疏了？

　　薛绫思量再三，还是更疑心季祝宵。到底怎么回事，她试探几次就能水落石出。

　　毕竟季祝宵有信息素感知缺陷。

　　信息素本就是传递求偶、防御、报警等等信息的物质，是人类进化时开拓的新“语言”。信息素浓度越高，传递出的信息越丰富完整。两个个体离得越近，获取信息的效率就越高。

　　正常人可以有意识地调整释放强度，就像是有一个阀门，他们选择在公开场合扭紧阀门来维护隐私。在与亲人或爱人相处时，他们又扭开开关，以此获得思想同频或者感同身受。

　　但季祝宵做不到。

　　她没有这个“阀门”。她控制不了自己的信息素，这意味着她的所有隐私对外人都公开。同时她也察觉不到自己在被他人“阅读”，更遑论去“阅读”别人。

　　就薛绫过去的观察，季祝宵每天早上都会佩戴微型注射贴，里面所含的抑制剂能有效解除她信息素四溢的风险。

　　但在肢体触碰时，皮肤电信号还是有可能暴露她的心声。因此季祝宵非常介意别人不经允许的触碰，轻则辱骂，重则动手。

　　但今天的“季祝宵”没有用抑制剂，信息素泄漏时她那无措的情绪一望而知。

　　接连两天发生的异状到底是怎么回事，找机会再碰碰她就能知道了。

　　薛绫打开门光着脚走出去，转过长廊静静观察她的猎物。

　　祝筱还坐在原位。

　　处理信息素外溢不是什么有技术壁垒的事，佣人帮她把抑制贴布贴好，腺体烧灼的痛感就减弱了。

　　她至今还不清楚原身的生活习惯，正好借着机会打算从女佣那儿套信息。

　　她以考查为借口，让两个女佣细数她的生活习惯，答对有奖。

　　两个近三十岁的女人竟然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们受惯了季祝宵的暴虐脾气。不相信答对有奖，只会发散地想到答错有惩。

　　她们毫无遗漏地列举，但季祝宵生活实在驳杂，没有一件从始至终的正事。

　　时而现身法国和一众富家子弟扎堆买酒庄，但都马前失蹄，酒庄几乎荒废歇业；
　　时而头疼脑热要葛印卡内观十日；
　　时而又砸大钱空降娱乐圈自荐拍杂志封面，在网民视线里混一波眼熟。

　　接着女佣又说了其他细枝末节的生活习惯。

　　祝筱总结下来，原身就没有长期稳定的工作……起码在家族企业内没有任职。每个月雷打不动从家族信托领生活费，然后挥霍。在娱乐圈偶尔冒泡刷存在来满足虚荣心。

　　“答得很好。一会儿领红包。”

　　两个女佣笑了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又大着胆开口，“哎呀……您定的红酒今早到了，需要现在侍酒吗？”
　　“不了……”
　　祝筱还没答完，薛绫先一步走出来，“现在就喝吧。”

　　她们之前的谈话没有刻意压低声线，所以薛绫远远地也听得一清二楚。

　　薛绫行事从不拖延，既然决定要试探，那当然就立即出手抢占先机。

　　祝筱虽然奇怪，但还是默许了薛绫的行为。

　　一个佣人把红酒取来，另一人准备醒酒器具。
　　但因为橡木塞年久老化，开塞途中不出所料掉了一些渣。

　　女佣即刻紧张起来。

　　“麻烦去酒窖取波特钳来吧。”

　　薛绫明目张胆地把人支走，女佣不想拒绝夫人，但心里总打鼓，于是暗暗瞥一眼祝筱的神情。

　　见人神色如常，她松了一口气立马逃离。

　　无关人员全部清场，薛绫佯装要看酒标，把红酒举起来，下一秒又“不幸”脱手，酒瓶摔了个粉碎，酒液霎时飞溅，祝筱的身上也不能幸免。

　　若是往常，薛绫擅作主张有挑衅的嫌疑，又打碎名酒触人眉头，季祝宵说什么都会暴怒。

　　结果祝筱没有往常的举动，只是下意识要拿餐巾擦拭身上的酒渍。

　　薛绫随即贴了过来，两人就着一张餐巾拉扯一番，她也如愿碰到祝筱的手。

　　情绪很稳定，什么也没品出来……

　　祝筱有些无奈，“我自己来就好。”

　　“不，让我帮你擦吧……”

　　听出对方略带鼻音的委屈音色，祝筱抬眼就看见她发红的双眼，她以一种下位者的姿态仰视祝筱，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人一时怔然。

　　祝筱心里又涌起名为心疼的感情。

　　但因为刚刚用过抑制剂，又隔着衣物，传出来的信息少之又少。

　　薛绫为了听清，不容拒绝地解开了最上面的几粒扣子，伸手进去擦拭。

　　“不……不用这样。”
　　祝筱手忙脚乱地推拒，那张姣好的脸上浮现了可疑的红云。但薛绫不理会，只一个劲儿道歉，翻来覆去说：“对不起，都怪我。”

　　接着又摆出那副可怜模样。薛绫当初为了磨砺台词和演技，经常把练习片段录下来，反复观看揣摩，再不断修改表演的模式。

　　成千上万次的演练下，她太熟悉自己的脸和声音了。什么样的微表情、哪种程度的颤抖声线，又会带来何种的效果，她都一清二楚。

　　不留痕迹地摆出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对她来说信手拈来。

　　祝筱果然不再多言，有些隐忍地任由她操作。

　　她好像敏感过了头，餐巾的反复擦拭在她皮肤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擦痕。

　　薛绫听见她强弱不一的心跳，也“听见”她变化莫测的心里活动。

　　「摔碎酒瓶又不是多大的事，为何哭呢？
　　到底受了季祝宵多少苦？
　　什么时候才擦好啊……
　　耳朵好烫，肯定红了……千万别被她看到！！」

　　薛绫闻言往她的耳朵看去，果然红得滴血。

　　但她偏偏还要用一种愕然的语气反问道：“耳朵……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