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舟归屿》Solaire

1、失踪

　　唐思礼离开的那天，是个无声无息的平凡夜晚。

　　那时正值隆冬，严知屿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侧着脑袋注视着唐思礼裹紧羊绒大衣戴好帽子围上围巾提着手袋，一把推开大门。狂风裹挟着阴沉的雪花灌进来，她踏出门外，没有停留。

　　整个过程不过五分钟，严知屿继续躺着，只不过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半仰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百无聊赖。

　　窗外的路灯投射出一片昏黄，雪花静静地飘落下来，从灰色过渡至洁白。严知屿没有看到唐思礼穿过雪夜的身影，唐思礼也没有特意回头。

　　客厅的音响不知何时停了，或许是唐思礼走前关上的吧。

　　严知屿继续盯着天花板看。某个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条病恹恹的观赏鱼，生活在一只快没电的水晶球中。

　　她们都不知道她不会再回来。

　　雪停了，天气意外地十分晴朗。严知屿在给唐思礼打了第五个电话之后依旧联系不上她，她终于开始慌张。

　　此时距唐思礼离开的那个深夜已经三天。

　　她和唐思礼是合租室友，同时也是大学同级同专业的朋友。印象里唐思礼总是扮演姐姐的角色，尽管实际上严知屿是年龄更大的那位，唐思礼因为提早一年上学的缘故，年纪比专业里绝大多数人都要小一岁。

　　不管怎样，严知屿终于开始慌张了，她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放下手机她就开始翻找她们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寄希望于发现一点小纸条之类的东西，用以证明唐思礼的离开是事出有因，或者唐思礼只是在玩一个很逼真的恶作剧。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严知屿从客厅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卧室，再到盥洗室和阳台，一切井井有条，满是生活的气息，但都缺少唐思礼的痕迹。

　　她站在阳台仰头数着晾晒的衣服，发现唐思礼连一双袜子都没有留下。她先是惊奇，而后愤怒：如果这是玩笑，那么这样的玩笑实在是过火了一些。她回到客厅，躺倒在沙发上，在恼火中继续给唐思礼发消息，同时开始联系唐思礼的男朋友程愿。发完消息后她意识到程愿是唯一一个她认识的，和唐思礼有关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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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看什么？”

　　伴随这句话一起涌出的，是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青草味的记忆。

　　那天是早春，天气开始回暖，午后阴雨连绵。

　　“你在看什么？”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没什么。”严知屿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尴尬地转过头看向搭话的人。

　　面前是一位高高瘦瘦的短发女生，刘海几乎遮住眉毛，下三白，瞳孔乌黑，眼尾狭长，右眼下一点泪痣。她的美丽无可争议，清丽中带着几分英气，气质清冷如月。

　　严知屿见过她，或者说，单方面认识她。她是和严知屿同级同专业的学生，只不过不在一个班级。大约刚开学的时候，在第一节数理通识课上，严知屿就注意到她了。她坐的地方好像会形成天然的结界，屏蔽一切令人心乱的杂念。

　　她叫唐思礼。某次大学物理课间严知屿自告奋勇擦黑板，从讲台上的花名册上一眼看到了这三个字。她很笃定这就是她的名字。唐，思，礼，三个在严知屿心中非常好听的字眼，想到这三个字时她总忍不住默念出来，尾音落下时她的短发和泪痣仿佛就在眼前。

　　“我叫唐思礼。”女生清冷的声线将严知屿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是严知屿。我之前正好就认识你，”严知屿说着不忘补上一句“哈哈哈”缓解尴尬。

　　唐思礼侧着头想了想，一副有些意外但又见怪不怪的神情，不再多言。

　　“好巧啊，竟然在这间小亭子碰上你。”严知屿继续为缓和尴尬气氛努力着，“我本来在小亭子附近采集一些花草来制作标本，为了完成我的生物课作业......没想到突然下雨了，只好躲进来了。”

　　“连雨不知春晓。”唐思礼点评道。

　　“你带雨伞了吗？”

　　“没有。”严知屿回道，话音里非常遗憾。

　　接下来两人一起站在亭檐下静静地等待雨停。

　　可惜运气不佳，这场雨一连下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转小的迹象，反而从绵绵细雨渐渐成了滂沱大雨。

　　“这雨……看来短时间内很难停下来了。”严知屿长叹，转头看向唐思礼。

　　唐思礼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雨幕，突然开口：“不如我们披着衣服冲出去吧。”

　　“啊？”

　　在严知屿茫然的眼神的注视下，唐思礼露出恶作剧般的坏笑，一手拉住她的袖子，另一手将外衣盖在两人头顶，而后一头扎进了雨幕。

　　两人在滂沱大雨中飞奔，气喘吁吁，大雨浇灌之下浑身衣物很快湿透。严知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镜片上满是雨滴，眼前一片迷蒙。唐思礼紧紧抓住她的右手，边跑边喊：“你不觉得这样很痛快吗？”

　　“是……很开心，但……我怕……回去发烧……”严知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唐思礼闻言放声大笑，肆意的笑声在雨中回荡，最后伴着雨中青草的清新味道一同飘进严知屿的脑袋。

　　回宿舍的路不远不近，一路上她们不断穿过打着伞的人群，挤过躲雨的人们时唐思礼会高喊“借过！”，然后拉着严知屿一前一后穿过那些雨伞下的人们。奔跑途中唐思礼有时会回头看她两眼，笑容虽然被雨水打湿但依旧闪亮。严知屿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这种情绪在她体内膨胀、扩张，最终充满四肢，湿透的全身开始温暖起来。

　　那些打伞的人们会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她们，但她们浑然不觉，只是沉浸于雨中奔跑所带来的畅快之中。

　　冒雨跑回宿舍的那一段路一共用了十五分钟，而在那十五分钟后她们成了彼此极为亲密的朋友。

　　回到宿舍楼后两人道别，严知屿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应该和唐思礼加个微信，可当她回头时走廊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串杂乱的泥脚印，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唐思礼的。好可惜啊，她暗想，唐思礼怎么走得这么快，我也真是的，怎么会忘记留联系方式呢……

　　推开宿舍门，严知屿轻声寒暄：“我回来啦！外面在下好大的雨。”说着脱下湿透的外衣。

　　宿舍里的其他三个室友各忙各的，一个外放着声音追剧，一个忙着打字回消息，还有一个在吃零食，三人都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没人回头理她。

　　对此严知屿早已见怪不怪，她把脱下的外衣挂到阳台，走回她的床铺时三位室友中的两位突然一齐发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笑着笑着又交换了彼此的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严知屿感到两颊滚烫，于是低着脑袋加快脚步坐下。明知她们不是笑她，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尴尬，有些难过。

　　她拿出手机，又想起自己忘记加唐思礼的微信，几分无奈地笑了。

　　当晚她躺在床上，思绪乱飞之际想到唐思礼拉着她在雨中奔跑时回头望她的那个狡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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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嗡”的震动声打断了严知屿的思绪。她拿起手机。

　　是程愿的消息。

　　严知屿方才问他有没有见过唐思礼，这会儿他回道：“没有啊，思礼不是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吗？”

　　对话框里的黑字此时格外刺眼。

　　严知屿甩过去一个干脆利落的“？”，而后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真是见了鬼了，她想，唐思礼难道人间蒸发了吗？怎么连她男朋友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她皱着眉头仰靠在沙发上，盯着那块唐思礼离开那晚她盯着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油漆有些发灰了。

　　唐思礼怎么会不辞而别呢？她又会去哪里呢？

　　严知屿想不明白，索性拿起手机又翻了一遍微信通讯录。她的社交圈窄得可怕，微信里一共不到一百五十个好友。这些好友里是她大学好友的只有不到二十人，唯一一个称得上她和唐思礼共友的，就是程愿了。此时程愿又发来消息：“我也联系不上思礼，给她发微信、□□和短信都没有回复。我在试着打她电话。”

　　好吧，看来程愿那里也是一无所获。严知屿拿起手机给唐思礼打了一个语音通话，蜜雪冰城的铃声立刻响起，“蜜雪冰城甜蜜蜜”响彻房间，这个搞怪的铃声还是在她极力怂恿之下唐思礼换上的，严知屿自己换的则是喜羊羊与灰太狼主题曲。想到这她没忍住笑出声来，然而又立刻绷住了情绪。有关唐思礼消失的各种可怕的猜想浮现在眼前。

　　严知屿非常焦急，但是比起焦急更多的还是困惑不解。

　　唐思礼离开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拿出手机，试着联系唐思礼的辅导员。发完几句消息她再次倒在沙发上，疲惫而困倦。

　　窗外西北风依旧猎猎作响，越来越多的雪花夹杂冰粒敲击着玻璃窗。若有仍在街上徘徊的行人，大多也翻起衣领裹紧大衣，低下头来匆匆赶路。口中一点淡淡的血味，严知屿发现自己不小心咬破了下唇。

　　冬季的味道也是这般苦涩吗，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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