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万有引力》长安的葡萄

5、第五章

　　柳青将一束花放在徐天的墓前。看着墓前高野留下的菊花，柳青稍微一顿，却没有深想，只絮絮叨叨地跟徐天讲着话。
　　【看来，有人已经来看过你了。】
　　【是叔叔阿姨，还是你的朋友们？或者是飞院的同学？你从不肯带我见你的朋友，我从很久之前就特别想问你，我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前天我碰到陈曦了。这世界可真小啊。本来想跟她打听打听你的事儿，但好像她不是很愿意跟我聊……不过，她人很好，我很喜欢她。】
　　【本来今年不该来的，我答应过自己，不会再来了……可不知怎么，又梦到你了……你这么小心眼儿的一个人，该不会知道我打算忘了你，所以，故意跑来吓我吧……】
　　【我过得很好，能吃能睡，工资还涨了，师父对我很好，同事也很友爱……你不知道，我现在可厉害了……】
　　【你呢？你好吗？】
　　【我很想你，徐天。】
　　只可惜，墓碑默默无语，徐天再也没法回答柳青。

　　蔚蓝的天空，一群海鸥飞过海岛。
　　围网渔船上，吊杆不断的释放渔网。渔网上的浮漂，与下层的配重合围，索线在网底收口。渔船快速地在大海上兜着圈子，渔网捕捞着在海面附近活动的鱼群。
　　船上，带着斗笠，穿着胶鞋，戴着胶皮手套的高野和刘恒一副妥妥的渔民装扮。吊在桅杆上的动力滑车，一寸寸收网，渔网被吊上船。网兜松口，满满一网的鱼虾蟹落在甲板上，跳跃挣扎。
　　刘恒满脸喜色地看向身旁的高野，高野却明显心情不好，丝毫没有说话的欲望，只顾埋头干活，分挑着鱼货。刘恒默默叹了一口气，并没多说什么。
　　渔船驶回码头。码头上，游人如织。
　　高野将捕捞上来的一筐筐鱼虾搬到码头售卖。刘恒卖鱼的摊位前挤满了人，忙得不可开交。
　　【这皮皮虾怎么卖的？】
　　【35一斤，您要多少？】
　　【螃蟹就这些？还有大点儿的吗？】
　　【这不小了。等下个月休渔期，丁点儿大的都摸不着了。】
　　【对，就是这条，你们这边负责给宰杀吗？】
　　【您现在吃还是准备带出岛？要是中午吃，岛上农家乐，可以给加工。】
　　【加工费怎么算？】
　　【一道菜20。】
　　【那这鱼怎么做好吃？】
　　【清蒸、红烧，看您自己口味。】
　　【皮皮虾给我来三斤。】
　　【好嘞，没问题。算您100，这边扫码，微信、支付宝都行。】
　　【给个袋子，我自己挑。】
　　【没问题，您小心手。】
　　生意兴隆，没一会儿功夫，刘恒的鱼货卖的差不多了，游客也散的差不多了。高野将新鲜的海水提来给鱼货换水。刘恒的手机响了。
　　刘恒接起电话，【什么？听不见，你大点声儿！民宿停水了，不可能啊，昨天刚抽得，池子里是满的啊……行，我知道了。】
　　刘恒挂断电话，转头叮嘱高野，【民宿停水了，我回去看一眼。你看会儿摊，差不多就收了。】刘恒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破二手面包车，【靠！这一天天的。】
　　面包车呼啸而去。
　　一双脚停在了鱼摊前。
　　蹲着身子，忙着给鱼换水的高野没有抬头，对面的人也没出声。高野没在意，一直到忙完手头上的活，才发现，眼前意想不到的访客，竟是徐守敬——徐天的父亲。
　　四目相对。
　　良久，高野终于开口，【老师……】
　　徐守敬看着眼前满身狼狈的高野，内心却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徐天卧室里，柳青的视线一一扫过书架上的书。敲门声响起，徐天的母亲端着水果走进徐天的卧室，而在高野家门口闹事的中年大妈----刘英，就是徐天的母亲。此刻刘英全无躁郁症发作时的疯癫样，反而一脸慈爱。
　　【小青，吃点儿水果。】
　　【谢谢阿姨。我听叔叔说，您前几天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刘英避重就轻，【没事儿，都是些小毛病。】
　　【小毛病也不能忽视，您得多注意保养。您不常告诉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可我看您好像又清减了不少，最近睡得不好吗？偏头痛还犯吗？】
　　【睡得很好。】
　　【我上次给您寄的补品，您有按时吃吗？我专门托我妈从国外买的，听说安神效果特别好。还有啊，最近杨柳絮进入高发期了，您出门一定带好口罩，做好防护。我找同事打听了治鼻炎的偏方，这次来得匆忙，回头给您带过来。】
　　刘英看着柳青，突然就红了眼圈。
　　柳青慌了，【怎么了，阿姨？我说错话了吗？】
　　【没事儿，阿姨年纪大了，听不得念叨了。】刘英握住柳青的手，语带哽咽，【终究是我们徐天没福气……小青这么好，要是他还活着，要是他……】
　　刘英说不下去了，柳青也跟着红了眼圈。
　　【瞧我，说这些干什么。我锅上还炖着汤呢，阿姨收拾了一上午，一会儿一定要多喝两碗。】刘英起身，离开了徐天的卧室。
　　柳青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情，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夹在书里的一张照片掉了下来。柳青捡起照片。
　　照片拍摄于2017年4月，第五届西城校际篮球赛。穿着篮球服勾肩搭背的徐天、高野、刘恒，以及中间的陈曦，笑得一脸青春灿烂。

　　海浪冲击着海滩上的砂石。徐守敬和高野并肩而立、望向大海，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徐守敬开口道：【去看过小天了吧？我猜就是你。】
　　高野默认。
　　【你阿姨她……别跟她计较。】
　　【……是我的错。】
　　【挣得不够花吗？还跑来给刘恒打工。】
　　【够花。】
　　【我听赵康说……你在机场驱鸟队工作？】
　　【嗯。】
　　【你不该干这些。】
　　【……我喜欢赶鸟。】
　　【你应该成为一名飞行员！】
　　【……那些，我都已经忘了。】
　　【胡说！】
　　【……】
　　【我现在在一家飞行训练基地做教练员，年后刚入职。你要是想……】
　　【我不能。】
　　【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真的。】
　　【……】
　　【我师父对我很好，很器重我，同事都很好相处，也特别照顾我。一个月挣得挺多的，工作也不累，很清闲，还有加班费……您虽然看我现在邋里邋遢，但我收拾收拾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我觉得，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每天赶鸟，卖鱼，割草？还挺好？！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做全中国、全世界最年轻的机长 ，那个“天才飞行员”，死了吗？！死得是你吗？！】
　　高野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徐守敬摇头，【你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样！】
　　【……那些，已经离我很远了。你知道的，老师，我已经成不了飞行员了。】
　　高野语带哽咽；徐守敬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海浪吞噬着沙滩。

　　咖啡馆内，陈曦看着柳青手里的四人合照，彷佛一下子就被拉回了5年前。
　　那是2017年4月，第五届西城校际篮球赛，就在飞行学院的篮球馆，当时飞院篮球队与西城体育学院篮球队正厮杀地激烈。比分65:72，飞院落后7分。场上，比赛气氛焦灼，双方势均力敌，却互不相让。
　　篮球在半空中传递，助攻，突围，起跳，投篮，命中。高野、徐天、刘恒配合默契，接连进球得分，三人击掌相庆。落后的比分才一点点被扳平。
　　场外，自己举着单反相机，抓拍下一张张高野、徐天、刘恒的照片。
　　比赛只剩最后一分钟时，比分还是74:76，飞院依旧落后2分。那会儿是徐天拿到球，却一直无法突围；高野甩开了防守，示意徐天传球，徐天毫不迟疑地将球传给高野。高野接到篮球，在比赛还剩最后十秒钟时，投出了最后一个三分球。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终场哨声响起时，球进了。
　　77:76，比分反超，飞院赢了比赛。
　　高野、徐天、刘恒顶肩庆祝，三人笑着看向场外的自己，神气十足，十分显摆。
　　那时的大家笑得那么无忧无虑，那时候，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
　　陈曦内心唏嘘，看着对面柳青殷切期盼的目光，陈曦却否认了。
　　【我不记得了。】
　　【怎么会？2017年4月，第五届西城校际篮球赛。就是5年前。】
　　【5年也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你也知道，很多同学毕业之后就离开了飞行圈……加上我后来去国外进修，跟很多同学都断了联系……所以，照片上的这几个人，我真不记得了。】
　　柳青不死心，【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我看他们好像跟徐天关系很好……】
　　【也可能是好过一阵吧……】陈曦下意思攥紧了拳头，她不想说谎，更不敢面对柳青的目光，【应该是不怎么重要的人，你不是也说，从来没听徐天提起过这俩人嘛……】
　　【……倒也是……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真是没什么印象了！好像是姓李，或者姓刘，要么可能姓高吧……我不记得了……】
　　柳青失望不已；陈曦心虚地避开了柳青的视线。
　　落日蒙上了一层阴影。雾蒙蒙的大海，影影绰绰的渔船朝着码头归航。风卷着海浪敲打岩石。
　　雾气遮盖了落日，高野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大海，一动不动。刘恒走了过来，跟高野并肩而立。一时无话，直到刘恒将手里飞行训练基地的招飞简章强塞到高野手里。
　　【人送走了，照你的意思，海产也送了。】
　　【……】
　　【这招飞简章是留给你的……我想了想，或许有没有一点机会，就一点儿……】
　　【没有！】
　　高野斩钉截铁，刘恒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一阵沉默，相顾无言。刘恒拍了拍高野的肩膀，径自离去。
　　高野依旧望着海面，一动不动。
　　粘稠地雾气，如同化不开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