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失控边缘(三) ...
-
“贵人在里面等您。”
赵景之拾级而上,被在门外等候的侍从恭谨地引进屋内。
他刚站定,便听到屏风后传来清朗男声,似乎夹杂着几分熟稔。
“来晚了可要罚你喝酒的。”
赵景之淡笑,取下身上披的大氅随手交给身后的侍从,便信步绕过屏风,轻抬眼皮便看见那男人一袭玄衣,正端坐品茗。
不过气势过于肃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茶楼里可没有来自西戎的酒。”
赵景之坐定,先是敛袖斟了杯茶,随后举起茶盏向面前男人道:“臣便以茶代酒敬吴王殿下。”
吴王容钦靖爽朗一笑,向来舞刀弄枪的手也学起赵景之的模样,端起茶盏便一饮而尽。
等饮罢,他盯着茶盏,语气沉沉道:“本王从七岁离京,在西戎吹了二十年的沙子,已经忘记了京州的茶是什么味道了。”
赵景之自然知道容钦靖是如何被皇帝遣到西戎的,此时并未搭话,而且继续往空盏里斟了杯茶。
过了一会,才道:“殿下此番来京,不知是否已经下定了决心?”
谁知听完此话,容钦靖原先豁达神情不复存在,眼底冷意乍现,他重重将手中杯盏砸在桌面上,使得残余的茶渍飞溅。
“这全天下的便宜都被姓许的占尽了,妖妇和妖妇的儿子高居明堂,怎么就不许本王和母妃讨公道了?”
当年许皇后未进宫前,凤位空悬,他的母妃刘贵妃圣眷正浓,距离皇后之位一步之遥,就因为她的出现,父皇不仅遣散后宫,还将他们母子二人派去了蛮荒之地。
而许皇后和容钦南可谓是平步青云,风光无限。
容钦靖不甘心!
他小心谨慎蛰伏二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要把皇后母子赶出皇宫!
赵景之微垂眼皮,遮盖住复杂情绪,像是在思量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只怕这公道不是那么好讨的。”
过了一会,他才看着容钦靖的眼睛落下这几个字。
“你说的不错。”
容钦靖敛起激动神色,略微沉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又流露出势在必得。
“若只靠本王一人是有些为难,但景之若肯助本王一臂之力,以你在南疆的势力……”
“殿下慎言。”
接下来的话被堵在了容钦靖的喉咙里,不禁有些愕然。
他看着赵景之的举动,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本是原先就商定好的事情,赵景之助他重返京州夺下储君之位,事成之后镇国侯府任由赵景之处置。
他已经做了万全准备,甚至孤注一掷跑来京州,就等给容钦南最后一击。
但赵景之……
他似乎觉得看不懂他了。
容钦靖黑沉的眸子冷了一瞬,就在气氛渐渐凝重时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赵景之端起茶盏,笑意深晦,“臣听从殿下差遣。”
容钦靖闻言,唇角多了抹隐晦的笑,原本不安的心慢慢落至实处,看来是他多虑了。
赵景之恨镇国侯府,那是有目共睹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的面前,不怕他不动心。
不过正当容钦靖要仰脖将茶一饮而尽时,却又听赵景之启唇:“殿下。”
他诧异,眼睛看向对面,只见赵景之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茶盏边沿,辨不清神色,周遭一切仿佛在赵景之的面前都变得虚无。
“臣斗胆再问一句,殿下,当真想好了么?”
容钦靖这回没再迟疑,一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
随后隔下茶盏,看着赵景之的双眼,一字一句坚定道:
“本王既然能做未来储君,现在先当一回乱臣贼子又何妨?”
-
夜色浓重,寒风刺骨。
刘规早早便在大殿阶下候着,满脸郁色。
太子一回来就将自己关进了殿里,下了令谁也不见。
可……可萧良娣那边又催他去请太子用晚膳。
听着殿内刺耳的打砸声,刘规暗自叫苦不迭。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个倒霉差事?
正当刘规急得脚下不自觉踱步时,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却是给了他希望。
“刘规。”
来人并未带随从,一身墨色大氅,气度斐然。
刘规只看了一眼便赶紧俯下身行礼,“世子。”
赵景之抬手让他起身,还不等启唇问话,却听见殿内嘈杂,视线不免往阶上落去。
檐下昏黄的宫灯晕出一片惨淡的光,在寒风里摇摇欲晃。
他的眸中很快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刘规久久未听到赵景之发话,迟疑着抬头,却见赵景之已经拂袖拾级而上。
“哎,世子,您……”
只是未说完的话他很快就咽了下去,无声的吞了口唾沫。
随后转身把拂尘执在臂弯,安安静静守在殿外了。
-
昏昧烛光透过珠帘玉幕内,笼罩着跌坐在案几旁的高大身影。
地上尽是被打砸的残缺瓷片,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光线将容钦南的面目劈成两半,其中一半映在澄澈透亮的酒面上显得晦涩不已,他死死盯着案几上摊开的画像,布满青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酒杯。
那窈窕背影,慢慢化成了一根扎眼的刺。
此时以往种种不对劲在眼前浮现,快速在容钦南脑海掠过。
那日他找借口将全城贵女召集在东宫,如果赵景之口中的“卿卿”就是在宴会上缺席的萧苓,也就怪不得刘规认不出画像里的背影。
对了,赵景之还说过与她的年少情谊。
赵景之向来眼高于顶,能与他有交情的女子,除了萧苓还能是谁?
而萧苓之所以装聋作哑,不过是怕被人听出她的声音,认出她罢了。
这一切渐渐连成一条线,都对上了。
“砰——”
容钦南再也忍受不住,狠狠砸下酒杯,此时酒水四溅,有不少撒在了眼前的画像上,洇湿的那片藕粉色,变得浓郁、深沉。
他想不通。
他本以为“卿卿”是赵景之用来拒绝岑钰胡诌出来的,就算后面知道有“卿卿”的存在,他也只是好奇居多,好奇是怎样的女子能与赵景之扯上干系,能是赵景之亲口所称的“心上人”。
可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会是萧苓。
怎么能是萧苓呢?
赵景之不是对镇国侯府恨之入骨么?
那他们、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千万种思绪紧紧拧成一团生了荆棘的乱麻,将容钦南本就烦乱的心缠绕、禁锢,再被狠狠贯穿。
郁结、痛苦这两种情绪在他面上轮番展现,容钦南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此时容钦南突然想起赵景之曾在他纳良娣的那夜说过的一句话——“就在臣回京的那日。”
回京?
他皱眉回忆了起来,此时烛光随着微风在那张俊秀阴沉的面目上跃动着,能看清那双如夜色的冷眸。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和着凛冽风声在身后响起。
接着又是一道低沉的嗓音,“臣赵景之参见太子殿下。”
赵景之、赵景之、赵景之!
容钦南混沌着思绪,脑海里一直回溯的名字就这么明晃晃出现在现实里,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他踉跄着站起身,再真真切切看到来人是赵景后,愤怒正夹杂着耻辱一点点将理智蚕食,他看着眼前微微垂首的赵景之,恨不得想要揪住那人的领子一问究竟。
他是谁?
他是太子!
竟然有人敢觊觎他的女人?
就算他与萧苓解除了婚约,那也是属于他的!
容钦南冷着脸,一步步朝着赵景之走过去。
浓烈酒气袭来,让赵景之眉心微不可见一皱。
“臣奉陛下之命来请殿下移步勤政殿。”
话音刚落,容钦南清醒了一瞬,理智占了上风。
父皇好端端的,找他做什么?
他敛好所有思绪,狠狠掐了把手心,让自己恢复清明神色。
他原先的所作所为已经让父皇有所不满,若是再让父皇知道些什么,就算是母后出面也保不住他。
“你先到殿外候着,孤去更衣。”
赵景之察觉到容钦南语气的冷意与疏离,倒也没说什么,甚至眼底现出一片了然。
“是。”
-
容钦南喝了个烂醉,因此沐浴耽搁了些时辰,等皇帝派人再来请的时候,他与赵景之才姗姗来迟。
刚一入殿,容钦南便察觉死一般的寂静下暗流涌动,三分醉意全部清醒,等他向皇帝请完安后才发觉脊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等站定,这才看到许锦忠也在。
他又瞥了一眼赵景之,赵景之像是早就知晓此事一般,伫立在一旁并未有多余言语。
面对此情此景,容钦南有些惴惴不安。
恰在此时,皇帝面色铁青,随手扔下什么正巧砸落在他的肩头。
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
“朕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还请陛下息怒。”
容钦南脑子嗡嗡作响,忍着疼痛跪下,那东西就顺势掉落在地上,正是他在定州处理的卷宗。
他不由得愕然。
冷汗很快顺着额角沁出。
“朕竟不知太子什么时候去的定州,能替朕做主了?”
有如千斤重的话砸进容钦南心里,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父皇当年登基可谓是血雨腥风,生平最恨东宫擅权,而他又越过父皇处理此事……
“儿臣、儿臣只是……”
许锦忠立即将容钦南的话接了过去。
“陛下,定州水患频发,太子也是忧心国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看着太子平日里勤勉尽责的份上,宽恕太子。”
这件事情是在许致远管辖之地发生的,于他有逃不脱的干系。
皇帝迟早要知道,还不如他主动请罪。
赵景之垂首,不禁在心底冷呵一声。
这只老狐狸。
陈暝动作倒快,容钦南出行定州虽是掩人耳目,但只要有心,又怎能查不出一个人的踪迹?
而皇帝当年登基之路荆棘载途,最忌的便是结党营私,届时只要吹一阵风,这把火就烧起来了。
果然如赵景之所料,即使有许锦忠替容钦南转圜,但皇帝脸色仍旧晦涩,未置一词。
就连许锦忠也愈发忐忑。
“太子,你还有何话要说?”
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容钦南大脑一片混沌,是认罪还是替自己辩解?
“陛下,臣有话要说。”
就在这空档里,赵景之的话如石子砸在了湖面,在场的人表情各异,许锦忠更是神色古怪。
皇帝像是起了兴致,示意他继续回话。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身旁伺候的何公公却感到周遭温度骤降,甚至腿肚子也在发颤。
赵景之面色不改,继续道:
“太子心系苍生,听闻定州水患后日夜忧思,因而连日赴定州。而许相此言有失偏颇,岂不是将不忠不孝的污名,硬生生扣在太子头上?”
许锦忠身体一僵。
皇帝利锐如鹰隼的目光在赵景之的脸上定了一瞬,随后竟然笑了起来。
低低的声音像阵风似的刮在每个人的心底。
“丞相可听明白了?”
许锦忠铁青着一张脸,他本来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咬着牙道出了三个字,“臣明白。”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
明黄的龙袍被大殿冰凉而恢宏的光辉所笼罩着,透着不容直视的威严。
他先是负手而立,走到容钦南面前,只看了一眼便转身挪步。
一步、两步。
最后停在赵景之面前。
皇帝看着跪的笔直的年轻男人,“定州的事情,就交由你去办。”
赵景之没有迟疑,“是。”
“你将南疆治理的不错,朕对你寄予厚望。”
厚望?
听到父皇对旁人的称赞,容钦南低着头,死命攥紧手心,手背上青筋毕现。
赵景之神情毫无波澜,目光缓淡,“臣不敢居功。”
这样谦逊的说辞自然令皇帝满意,那冰冷威严的脸终于有些松动,看向赵景之的目光也愈发和蔼。
甚至,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昔年意气风发的一丝影子。
“罢了,朕乏了,你们都退下。”
皇帝本意是想借机敲打太子,见太子面色懊丧,有悔过之意,便就此作罢。
何公公闻言立马跟在皇帝身边,搀扶着他往流苏帘后走去。
“儿臣告退。”
“臣告退。”
等人都退出大殿后,空荡荡的勤政殿只余下浅而无息的风。
皇帝坐定,何公公立即将早就备好的药膳搁至在他面前,正要劝他喝下,却听皇帝道:“你觉得赵景之如何?”
何公公捉摸不透皇帝何意,想着方才皇帝对赵景之赞赏的态度,便答道:“世子自然是好的。”
“你觉得,他比起太子又如何?”
出乎意料的话让何公公顿感汗流浃背,哪有拿太子和臣子做比较的?
再好再差,也轮不到他一个宦官说话。
但发问的是皇帝,他立即双膝触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奴才、奴才……”
“跟在朕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说话还吞吞吐吐?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何公公不敢抬头,更不敢张口。
好在皇帝并不是真的想听人如何评价太子,不顾跪在地上的人,他自顾自说道:
“朕的膝下有两个皇子,吴王去了封地,如今留在朕身边的,就只有太子。太子是在朕身边长大的,朕对他有无限期许。”
他眸光微眯,原本凌厉的眉目经岁月的沉淀变得深邃,烛光在眼底跃动,不知陷入了怎样的往事里。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无声叹息,“天愈发冷了,朕去看看皇后。”
-
夜色深浓,风如刀子般刮着人的面皮。
“世子留步。”
赵景之刚要拾级而下,便闻声转身。
许锦忠的身影从高大的廊柱下走出,眉毛微皱,即使是逆着月光也能看出阴沉的面容。
赵景之停住脚步,这样得意的一个人在朝堂吃了亏,想来不会善罢甘休。
随后他轻轻浮起一抹笑,微微拱手。
“许相还有何吩咐?”
许锦忠冷笑一声。
“世子真是好一招离间计,别说太子看不出来,就连我也险些被你蒙过去了。”
“哦,许相何出此言?”
面对许锦忠的直面发难,赵景之坦坦荡荡,丝毫没有愠怒的表情,又将问题抛还了回去。
“你敢说定州的事情不是你的手笔?”
许锦忠微眯着眼,死死盯住赵景之,压低着含混的嗓音,直接开门见山。
“许相说笑了,臣这段时日未曾出京,更遑论是定州。那定州是许家二公子的辖地,臣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去。”
“你——”
许锦忠没想到赵景之竟然如此回话,原先在殿上的体面从容也荡然无存,他有些气急,但又顾及还是皇宫,只能憋着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好、好,好的很呐!你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了,是么?你以为你挑拨我与太子又如何?麻雀终究是麻雀,再怎么也变不了凤凰。”
人在气急败坏时,说出的话难听至极。
面对这明晃晃的羞辱,赵景之似是什么都没听进去,眉目含笑,还是一派从容。
“什么麻雀和凤凰?许相说的臣一句都听不懂,若没有其他事情,那臣就先行一步了。”
言罢,也不管许锦忠难看至极的脸色,拂袖离去。
只是无人瞥见处,他轻弯唇角,勾起一抹凉薄至极的冷笑。
-
冷夜过去,天空初霞泛起,直到天光大亮,萧苓还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容钦南的话依然在耳旁回荡着。
对于他,她自然不在意。
何况容钦南是以萧柔的名义来看她,即使他们二人曾经有过谈婚论嫁的关系,但那都随着这段时日发生的变故烟消云散了。
只是,为何她会如此心慌?
就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为了缓解这没由来的心慌,萧苓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决心不再多想,打算起身伺候完祖母用早膳便继续抄写经文。
其实,她也知道这不过是无用功。
抄经不过是给旁人看的,做再多也是徒劳。
可万一呢?
万一冥冥之中神佛听到她的祷告,兄长好端端的回来了呢?
就在萧苓披衣起身时,突然听见了窗外回廊里有人说话。
是两个年纪稍小负责洒扫的小丫头。
“下雪了!”
“今年的雪怎么下的这么早?”
“不知道呢,这雪说下就下。”
隐隐约约,像是莫名击中了心事,萧苓抬眼往窗外瞧,此时地面上落了层薄薄的雪,琼枝霜林,白茫茫一片。
眼前忽然就像是起了雾,接着又是落下了雨。
她还记得萧负雪出征之前说的话——他一定赶在京州初雪前归家。
只可惜,这场雪兄长注定看不到了。
-
侯府后院。
“你堂兄的事都了了?”
崔氏就着陈氏的手漱完口后,又重新躺在榻上,浑浊而憔悴的目光看着还在掖着被角的儿媳。
陈氏顺势坐下,“陈暝是个好孩子,堂兄的身后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那就好。”
崔氏拉起陈氏的手,对上她有些受宠若惊的目光,语气有些叹惋。
“我侯府今年气运倾颓,诸事不顺,所幸咱们婆媳不是外人,有些话还是要嘱咐你的。想来你也知道咱们要仰仗的就只有太子殿下和柔儿,萧苓与咱们不是一条心,而且又是被太子遗弃过的人,怕她再待府上碍了太子的眼,倒不如随便给她指个人家嫁了,再给点嫁妆打发了就是,不必事事为她费心。”
陈氏眼皮子一抬,崔氏的话正中她下怀,于是压低声音道:
“母亲说的是,儿媳早就在物色合适人选。门第高了不成,若是小门小户也不行,便只有儿媳的侄子陈暝合适了,又和咱们沾亲带故,到时候也不会误了咱们的事。”
崔氏点点头,一个相识的后辈总比旁的陌生人家要好的多,也更好为她们所用。
“那就这么办吧。”
崔氏后面又想起了什么,爬满皱纹的面容一凝。
“现在重中之重是让柔儿顺利诞下皇嗣,若将来柔儿登上太子妃之位,何愁镇国侯府不会恢复往日荣光?”
她接着话锋一转,语气不知何时又添了些厌恶,“切不可让太子见了萧苓,虽说是太子先厌弃的她,但她要是耍些心机手段引诱太子,夺去柔儿宠爱,那也不一定。”
陈氏知道其中利害,于是颔首道:“儿媳知道了。”
就在这时,门外候着的小丫鬟打帘进屋禀报:“大姑娘来了。”
陈氏立即将自己的手从崔氏手中抽出,换上热切可亲的表情看着从外面进来裹着细雪的萧苓。
少女眉目明净,神情淡然,走到内间后依次给崔氏和陈氏请安。
崔氏只“嗯”了一声,便开始闭目养神。
“宁宁,方才我与你祖母商议了一下,你年岁不小了,连柔儿都快要做母亲了,若我再不为你筹谋,还不知外面的人该怎么议论咱们侯府呢。”
陈氏要过来拉萧苓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挡了回去。
对于陈氏的提议,萧苓并不意外。
如今萧柔得宠,而侯府又是祖母和陈氏当家,而她又是被太子退婚的人,身份自然尴尬。
她们正想办法怎么将她从侯府赶出去。
“劳烦祖母和母亲费心,我只想余生陪伴在父亲身边,不作他想。”
又是同上回一样的说辞,陈氏眉头微皱。
但她并没有放弃,悄悄与崔氏对视一眼,随后笑道:
“还是宁宁有孝心,虽说被太子退婚名声不太好听,太高的门第攀不上,但我会尽心为宁宁寻门好亲事的。”
萧苓听了之后,一股子凉意穿过全身四肢百骸。
好亲事?
萧苓莫名想起了陈时和陈暝父子。
陈氏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万不可坐以待毙。
打定主意后,萧苓便道:“劳烦母亲费心,如今父亲病重未愈,我暂时还没有这个心思。”
崔氏听后抬起耷拉的眼皮,不屑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陈氏脸僵了一瞬,她没想到平日里温顺的萧苓会频频拒绝她的提议。
掐着手心,她很快恢复如常,依然笑道:“既然如此,此事便容后再议。不过——”陈氏拉长语调,笑意愈浓。
“毕竟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也会为你好好留意哪家青年才俊的。”
陈氏态度坚决,而崔氏显然是和陈氏一条心的,此时正抬起眼皮给了萧苓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萧苓眼皮子一跳。
看来,她们是铁了心不让她留在侯府。
可现在还不能彻底撕破脸。
陈氏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极为满意,随后又敷衍两句,便以崔氏要静养的名义让萧苓先回屋。
雪比来时下得大了些,纷纷扬扬令人目不暇接。
等萧苓一进屋里,落在鬓间与肩头上的雪就开始融化,只留下细细小小的水珠。
流云瞧见立即给她换了衣裳,“姑娘病才好,吹风再受凉了可怎么办?”
萧苓回过神来,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去把母亲留给我的箱子拿过来。”
兄长不在,如今她在整个侯府孤立无援。陈氏是惯会算计的,必然不会按规矩给足她嫁妆。
说不定还会打这箱子的主意。
流云见萧苓面色凝重,不敢耽搁,立即将箱子抱了出来。
古朴简陋的箱身满是岁月的痕迹,随着“咔哒”一声开锁的声响,萧苓突然有些胆怯起来。
这是母亲的遗物。
她竟然有些不敢看。
“姑娘,您瞧。”
箱子已完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与珠钗玉环,但萧苓还是一眼便注意到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信笺。
她小心翼翼拆开。
过了多年,上面字迹早已模糊,成了一团团墨迹。
只有几个字还算清晰。
“定、州。”
她怔怔看着这两个字。
从前听老嬷嬷讲过,母亲出身于定州柳家,看来是封家书。
定州、定州。
不知怎地,这两个字冥冥之中像是在召唤似的,竟然如烙铁般刻在了心底。
萧苓突然有了主意。
“流云,你听我说,将这箱子悄悄存到城南的柜坊里,这件事不许任何人知道。”
她轻轻将信笺放好,又将箱子锁好,随后小心翼翼放在流云怀中。
“奴婢知道。”
萧苓看着流云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随后又有一丝庆幸,哪怕陈氏真不给她留余地,最起码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