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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旁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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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冬的夜晚过得极快,天很快便泛起了鱼肚白。
凛冽寒风吹动窗前稀疏寥落的枯枝,透过薄薄窗纸发出飒飒声响。
萧苓睡得不安稳,被惊醒的那一刻,她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是被什么压住了,完全挣脱不开。
混沌昏寐中,她似乎陷入一片弥漫着浓雾的沼泽里。
随着时间流逝迷雾散尽,眼前场景渐渐明晰。
她试着挪了一步。
可沼泽紧紧包裹着她的脚,再往前走,只能是慢慢往下落,直至被吞噬。
萧苓不敢再动。
直至声音响起,“啊——”
“有人下毒?”
尖叫声四起,随后便是杂乱无章四下里奔逃的脚步声。
这是哪里?
莫名多出许多人,她站在纷乱人群的中央,似乎被焦急情绪感染,也想随着人流离开,脚却像生了根般扎在地里。
无论怎么都拔不出脚。
突然,她心慌的厉害。
因为,她一抬眸,就隔着如潮人群看到对面熟悉的身影。
是赵景之。
他原本视线涣散,面色灰青,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突然变得阴鸷,是燃尽一切只余灰烬的决绝。
一切嘈杂喧嚣似乎散去,人群被定住。
萧苓似乎知道这是哪里了。
是三年前中秋夜宴。
剧烈的恐慌从脚底蔓延,她试着张了张嘴,想解释一句,不是她,她没有下毒。
定国公夫人待她如此好,她不可能下毒。
但话到唇边,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如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萧苓只能拼命对他摇头。
即使发不出声音,她也在用口型说不是她。
可赵景之仍是用近乎将人凌迟的目光盯着她。
不是我,不是我。
真是不是我!
她想尖叫,想逃离。
不管在心底如何哀求,用目光如何希冀,他无动于衷,甚至用一种近乎称得上厌恶的目光死死锁住她的面孔。
他……不相信她!
玫瑰酿是她亲手准备的,也是她端给定国公夫人的,所以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那么自然,那么天衣无缝。
是她造成了定国公夫人的死。
她就是刽子手。
萧苓觉得此时她就像掉落蛛网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所谓命运的安排。
或者说,是赵景之的桎梏。
他仿佛给她的手腕缠绕了一根无形线,不管她往哪里逃,往哪里跑,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是我……”
萧苓看到赵景之不知何时逐渐逼近,她心下一急,竟然能发出声音了。
“你信我,我没有……”
她不停地摇头,看着眼前赵景之的面容不断放大,瘦削的双肩狠狠抖了一下,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带着铁锈味。
“哭什么?”
赵景之凑近,好像是在关心她,阻止她因害怕要偏头的动作,一只手绕过后颈掰正她的脸,另一只手却给她拭起了眼泪。
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这一切过于真实,萧苓惊慌至极,她感受着赵景之冰凉如毒蛇般的体温,止不住想捂住耳朵尖叫。
但在幻境里,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愣愣地看着周遭的人不知何时将二人围成一个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
在人群里,萧苓看到了皇帝与皇后,容钦南与萧柔,甚至还有站在最外面的萧负雪。
他站在那里,正微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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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已至。
禅房后院内。
赵景之按了按太阳穴,正闭眼养神。
“世子。”
陈时躬着腰,悄悄往上瞥了一眼,见其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时,心里咯噔一下。
心道赵景之这是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昨晚他与众人在门外候了一夜,不敢轻举妄动,等回过神来也是后悔不迭。
如果里面真是赵景之,就算找到了萧苓又如何?
萧家陈时自然不放在眼里。
但再加上赵景之呢?
赵景之在南疆的手腕他也是听说了的,如果被他知道他的企图……
他不敢拿自己的前程作赌,更不敢把唯一的儿子陈暝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不等天亮,将人都遣散,自己也回屋小憩了会,又回到门口候着去了。
赵景之不动声色打量着他,隐隐压着火气,只是面上看不出。
“昨夜,陈大人可是有事来找本世子?”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划过那残破到摇摇欲坠的门,又将话锋转了回来。
“听说陈大人丢了东西?”
陈时是个武夫,最不善口头功夫,又是头一回与赵景之私下里叙话,摸不清他何意。随着赵景之的目光看过一个来回后,心里没底,连带着说话也口齿不清起来。
“承蒙……世子关心,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哦?原来是这样。”
赵景之话音未落,谁知陈时回过味来忙躬身拱手道:“世子……”
他对外放话说是贵重物品丢了才去寻,可对着赵景之却说不值钱,两句话如此矛盾,保不准赵景之不会起疑心。
陈时感到腿肚子打颤,正要说些什么找补时,突然见赵景之从座上起身,脚步不疾不徐。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
天性使然,握着剑的右手同时紧了紧。
这点小动作逃不掉赵景之的眼睛,只是他神色毫无变化,信步闲庭走到陈时身旁。
他瞥了陈时一眼,就在对方额角冷汗快要滴落时,突然笑出了声。
“是陈大人的,自然就该是陈大人的。”
陈时不敢抬头看,只觉得这笑声让他心里发凉。
他正要讪笑两声时,突然感到右肩一沉,原来赵景之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未用力,但陈时觉得那半个肩头犹如被炮烙烫过般的疼。
“你说,是么?”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巨石扑面而来,陈时哪敢说不是,只能点头应了,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憋闷。
但他又不敢显露出来,“世子说的是。”
赵景之收回目光,瞧也未瞧他,径直往外头走去了。
可还有半句话未说出口。
不该是你的,只怕你无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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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之从禅院出来后,正要往大殿走去,路过游廊,正好撞见从山下赶来的初杭。
他神色匆匆,怀里抱着什么,看到世子临风站在廊下,面色是不同往日的森冷,不由得一惊。
世子这又是犯病了?
来不及多想,他将怀里抱着的长匣子打开,露出一枚黑色药丸,“世子。”
药丸在初冬冷郁的风里散发着苦涩气味。
赵景之静默一瞬,将目光从不远处禅房移回,眉眼稍抬,视线缓淡落在初杭面上。
“不用,你收起来吧。”
初杭一愣,世子自从夫人逝去后便得了这么个怪病,病发时是头疼欲裂,冷汗涔涔,十分痛苦。
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发作一回,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日,因此他才会连夜赶过来。
可世子却说不用了?
初杭有些迷茫,将匣子重新抱在怀里。
“世子……”
赵景之摁了摁眉心,清淡嗓音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冷厉,换了个话题。
“找个机会,邀陈暝来府里,就说有要事相商。”
初杭张了张嘴,有些不解,陈家与世子又没什么关系,世子又为何要去拉拢陈暝?
但毕竟是赵景之的吩咐,他还是应了下来。
“那属下现在就去。”
初杭言罢就要退下去,忽然听到世子又唤他一声,让他停住。
“世子还有何事要吩咐?”
初杭回望过去,只见赵景之顿了顿,原来清隽疏朗的面容似有一层晨雾笼罩,飘渺得看不清神情,冷寂目光更是不知看向了何处。
“待会儿你去找些参汤过来,送到后院。”
“是。”
不一会儿他回过神,木讷了几秒,大着胆子问赵景之,“可世子不是从来都不用参汤的么?”
赵景之瞥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拿去给萧苓。”
萧苓?
萧姑娘?
她难道也在荣华寺么?
初杭不可置信地打了个寒颤,就连怀里的匣子也险些掉了下来。
世子这话也太震悚了些,上回在宫门外萧姑娘可算是拂了他的面子,而现在竟然还要他给她送参汤?
只是……
初杭好像是想起来什么,语气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萧姑娘……”
赵景之的目光望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初杭,带着几分探究。
初杭受不了这种压迫感,寒意从脚底往上钻。
“可萧姑娘方才就下山了啊,已经不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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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愈来愈阴沉,冷到让人直打寒颤。
萧苓坐在马车里听着飞驰而过的风声,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霜寒,枯草断茎遍地。
并没有什么人跟上来。
她已经离开荣华寺了,陈时应该不会乱来了吧?
她松气之余不觉有些低落,一下子松开手里的帘子,遮挡住了昏昧的天光。
这种低落,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大概是从她刚起身大脑一片混沌时同时出现的。
只是萧苓稍一低头,便见流云面色有些奇怪,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怎么了?”
流云还是和晨起一样困惑神情,“昨晚的事情,姑娘当真没有印象了么?”
萧苓闻言,努力去回想昨夜的记忆,脑子又开始混沌起来,仿佛被揉碎了又重组,断断续续总连不起来,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她摇摇头,隐在睫羽下面的眉眼在晨光氤氲下同样显得懵然。
“昨夜你出去后,我怕陈时找过来也跑了出去,只是一醒来就还在原先的禅房里……”
她神思混沌,有什么影子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好容易握住,等摊开手心却见散落的记忆如水般从手缝里漏了出来。
她摇摇头。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那就好,那就好。”
流云听了这话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她拍了拍胸膛,一副如释重负模样。
昨夜赵景之的声音仍在流云耳边回荡,她眼底不知不觉中沾染上恐惧,光是回忆一番手里就捏了把冷汗。
若是说自家姑娘与赵景之共处一室,她是想都不敢想。
再说她一进门,萧苓衣衫规整,面容柔和,半点没看出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心惊胆战一晚上,终于无事了。
萧苓显然和流云同样的心思,可是手却不自觉绞紧了帕子。
陈时并未得逞,想来不会善罢甘休。
而陈氏和祖母已经不可信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却仍缓解不了心乱如麻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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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府外,萧苓一被流云搀扶下来,便见到闻讯而来的陈氏。
她停下步子,没有再动。
陈氏先是不动声色往马车后瞥了一眼,眉目间有一瞬的犹疑,但还是热络的迎了上去。
“宁宁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方才还在和老夫人说呢,荣华寺最灵验了,有你日夜祈祷,将军就能早日醒过来。”
她语气关切,说完就要伸出手要去握萧苓的手,“瞧你手凉……”
“母亲似乎想要我在荣华寺多待些时日?”
萧苓不着痕迹后退一步,用帕子遮住了微蜷的手指,直接打断了陈氏的话。
她语气与平日并无差别,只多了些淡漠的疏离。
“怎么会呢?”
陈氏听完脖颈微僵,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是,放下也不是,唇角浮现一个局促的笑。
她将手顺势搭在身旁侍女手上,佯装着镇定,实际上心里早就翻江倒海,细细打量起萧苓来。
她在后院多年,一双眼最会洞察人心,似乎想在萧苓身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少女眉目明净,鬓发齐整,只有额角几缕沾染山上的寒气有些水雾,其余的,挑不出任何错处。
陈氏不禁有些气恼。
她这个堂兄怎么回事?
临行前不是亲口对她说万无一失么?
可眼瞅着萧苓此时模样,与平日无异。
那就是堂兄失手了。
陈氏在心里暗啐一声陈时不成事,眼底却带上一层浅笑。
“瞧我真是糊涂了,这么冷的天还让宁宁在外面站着,赶紧进院,换身衣裳。”
言辞和蔼,处处透露些关切。
萧苓没有多言,只对着她颔首便往前走了。
陈氏往后退半步,给萧苓让路,目光却紧紧锁住萧苓的背影。
看来,她还得去探探陈府的口风。
陈氏与这个堂兄甚少往来,自从她进萧府后为讨萧净欢心就鲜少露面,再加上陈时发妻又是许丞相表妹,为了避嫌,就愈发不来往了。
但这个时候萧净昏迷不醒,老夫人不管事,也就顾及不了这些了。
如此想着,她眼角眉梢里止不住的凉薄往外涌出,搭在侍女手腕上的手指就愈发使劲,掐出了红印。
侍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不敢多言。
只是陈氏派人传信后,又在府里苦等几日,始终不见有消息传来。
心里那份焦急不断翻涌,在这初冬里让她极度不安。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底下人突然进来传话,只是那话犹如在耳边敲了一记响雷。
“夫人,陈将军昨夜里暴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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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冷得格外早,连东宫里精心呵护的树都早早挂上了霜枝。
容钦南这几日奉了皇命在东宫反省,他似有愤懑,将自己关在宫里,就连萧柔在门外候着也不肯见。
此时殿内门窗皆掩,隔绝着天光,到处都是晦暗的。
他孤坐在烛火下,满宫弥散着落寞、混沌的酒气。
又仰脖,将残酒一饮而尽。
容钦南从未想过,萧苓竟是铁了心要退婚。
一丝一毫,一点情分都不肯留。
自问这三年来,他容钦南贵为太子,待她细致体贴,又哪里亏待了她?
就连太子妃的位置,他都完完整整地留给了她。
萧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场游戏他没有叫停,谁都没有让它停下的资格!
“砰——”
酒杯被狠狠砸在地砖上,碎片四溅,残余液体流泻,余留满地陈伤。
正当容钦南头痛欲裂撑在案几上时,殿外传来嘈杂,他不禁蹙眉,正要呵斥之际,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冷淡响起。
“给太子殿下通传一声,就说赵景之求见。”
那宫人应是得了容钦南谁人都不许打扰的命令,看着赵景之与身后跟着的生面孔,不禁面露难色。
“这……”
“进来。”
有了太子许可,宫人不再迟疑,麻利推开殿门。
天光乍现那一刻,刺痛了容钦南的双眼,他情不自禁眯了眯,勉强辨清走在前头的是赵景之。
“景之,这是……”
“陈暝叩见殿下。”
略微沙哑的话音还未落下,跟在赵景之身后的年轻男人已经跪在了地砖之上。
赵景之退至一旁,视线将殿中情景略扫一遍,又低垂眉眼,拱手道:“殿下应该不记得了,陈大人是掌管北境粮草的转运使副使。”
他咬字清晰,格外加重了“北境”二字。
“哦——”
容钦南拉长音调,他敛袖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但终日醉酒的缘故脚步很是虚浮,又歪在了案几上。
但很快又重新稳住身形,往陈暝面前走去,仔细端详着他。
“孤想起来了,陈卿总是跟在丞相身边,若是按民间来说,孤还得唤陈卿一声表兄呢。”
虽说许锦忠是容钦南亲舅舅,也同样是陈暝的表舅,但他这般说辞还是让陈暝万般惶恐。
“臣不敢。”
年轻男人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让容钦南忍不住笑出声,一双桃花眼微漾,蕴了些酒意,显出三分妖冶。
“瞧你,慌什么?”
“既然是舅父身边的人,想来是个会办事的。只是今日孤身子疲乏,等改日再和陈卿好好叙话。”
“谢殿下。”
陈暝不敢迟疑,又磕了个头,这才躬身后退。
却在容钦南转身时与赵景之对视一眼。
眼底一片晦涩,又在容钦南看过来时尽数掩好,哪里还有方才的惶恐模样。
等陈暝走后,殿门又被掩上,昏暗瞬间袭裹他二人身上。
容钦南卸下防备,面上笑意荡然无存,眉眼下一片阴翳。
他看向赵景之,“景之这几日在做什么?”
太子耳目众多,赵景之没想隐瞒,薄唇微扬。
“回殿下,臣这几日在荣华寺小住了段时日。”
“荣华寺……可是求签去的?”
赵景之闻言,清冷眉眼波澜不惊,借着跃动的烛光瞥向正饶有兴致问话的容钦南。
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殿下神机妙算。”
赵景之先他一步错开目光,“听说荣华寺求签最是灵验。”
他还记得那次求签,不过随性之至,却是上上签。
但“灵验”二字不过是他用来搪塞容钦南的话,真假与否,他并不关心,也不在意。
原本是最正常不过的问答,可容钦南听罢,不知道是联想到什么,一时面目狰狞,狠狠拂袖往案几上一挥。
烛台、卷宗全部撒落在地。
燃得正旺的烛火瞬间将干燥的纸张舔舐而尽,扬起零落的灰烬。
赵景之眼快,迅速将搁在一旁的茶水往地上泼,一霎时,灰烬漫起,只余稀稀落落的白烟。
“殿下切勿动怒。”
容钦南卸了力,斜靠在案几上。
“孤……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他闭了闭眼,一想到他竟然被一个女子退了婚,就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焚了这东宫!
也许是酒意上头,此时与平日里维持的和煦模样大相庭径,容钦南扯了扯唇角,突然低笑出声。
此时的气氛诡异极了。
赵景之能猜到是萧苓主动退婚的事情伤了容钦南颜面,他如此自负,又怎能容忍此事?
赵景之就像一个旁观者,窥视这个男人为情感伤的模样,如此癫狂,如此偏执。
简直蠢透了。
就和三年前的他一样。
他心里轻嗤一声。
“孤到底哪一点对不住她?”
容钦南侧过脸,直直看向赵景之。
他的目光定在了虚空,略显涣散,“不,宁宁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不会这样做。”
赵景之闻言,手指不自觉捏紧,并未启唇。
容钦南一想到当日情景便如在火上煎熬,面上也显不出两三分脸色。
他似是笃定猜想是正确的,又或是为了让赵景之也赞同他的看法,声音不禁肃穆起来。
“没想到萧负雪临死前还摆了孤一道!”
他又补了一句,“不然你以为她会那么容易退婚么?”
赵景之微不可见松了口气,可眉目却瞬间凛冽起来,若是旁人在,这没头没脑的话着实让人费解。
但他只是迟疑着,甚至有个未成形的谜团在心里渐渐明晰。
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角度,不,也许他猜过,只是不愿信罢了。
果然,赵景之看着容钦南浮起讥讽的笑,声音像利刃一点点地凿进他的耳朵里。
“不知道你还记得萧氏出征前父皇亲口允下的一道空白诏书么?”
“记得。”
赵景之觉得思绪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是凭着本能答话。
“萧负雪好本事!他用在明月关的军功来取消孤与萧苓的婚事,父皇一言九鼎,在朝堂当众许诺,又怎么会不遂他的心愿!”
容钦南几乎咬牙切齿,将那日情景简要与赵景之说了一遍。
许久,他才长长地叹息一声,像是累倦了,醉倒了下去。
最后容钦南还说了什么,赵景之没有听清,他只觉得喉咙发紧,心底隐秘的什么东西被剥蚀、燃烧,最后化成齑粉。
像那可笑的烛火,最后被浇灭只剩下漫天的尘埃。
就连他是怎么和容钦南告辞,怎么退出殿门的,也没有什么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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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
陈暝一边算着时辰,一边在马车前焦急踱步。
虽是初冬,但额角早就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正当他等到百无聊赖时,终于在朱红宫门外看到那道墨绿的身影。
他加快步子迎上去,“世子。”
赵景之瞥他一眼,眼底丝毫没有意外,仿佛他料定了陈暝会来找他。
二人走到隐蔽处,待到四下无人之际,赵景之缓淡启唇。
“陈大人今日表现不错。”
他随手取出一枚锦袋,抛给了陈暝。
“这是那日你父亲落在荣华寺的。”
言尽于此,他不用多说,陈暝也懂其中利害。
只不过陈暝眉宇生涩,死死握着那枚锦袋,颤抖着嘴,几次三番吐不出字。
“世子……”
赵景之瞥他一眼,知道陈暝这是犹豫了。
“只要陈大人进了东宫的门,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陈大人可是要反悔?”
赵景之说完也不等陈暝回话,抬脚便要离开。
“等等!”
陈暝情急之下直接扯住他的袖摆,赵景之停住脚步,侧脸睥睨满是郁结之色的陈暝。
他眸色生寒,神情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细碎的光影落在赵景之面上,让他眸中阴郁之色愈发明显,陈暝的手竟然不由得抖了一下,立即松开他。
“多谢世子指了条明路。”
陈暝躬身拱手。
赵景之只是垂眼看着袖摆上方才被抓出的褶皱。
许久,才说了一句。
“应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
说完也不等陈暝反应,就转身离去。
初杭还在一旁驾车候着,一瞅见人过来,立即跑去扶。
只是他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心惊肉跳。
“世子脸色怎么这么差?”
仿佛映证了初杭的话似的,赵景之摁了摁眉心,还不等他说话,剧烈的眩晕让他几乎站不住。
天旋地转。
“世子?”
就在他双眼快要闭合的前一秒,初杭听到一句几乎快要听不清声音的话。
“去……去海棠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