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珍入我怀》芥末点

5、夜半月下

　　夜半三更，覃家的院门被人悄悄推开一条缝。

　　月色的映照下，有人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絮娘，我想死你了。”村西头，河边榕树下，苦等多时的宋光玎见了气喘吁吁的覃絮，赶忙上前相迎，试图抱个满怀。

　　覃絮娇媚的笑僵在脸上，眼看虎背熊腰的宋光玎张开双臂，即将扑上来，她瞅准时机，将身一扭，从他胳膊下逃出。

　　宋光玎抱了个空，诧异地扭头望去，“絮娘，你……”

　　覃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装出一点扭捏的样子：“光玎，你做什么呀！我们出来是说正事的，可你一上来就想抱我，倒弄得我们，像个私相授受的样子……”

　　宋光玎原本在盯着覃絮羞红的芙蓉面出神，闻言他伸手拍了拍头，尴尬的笑了两声，“瞧我，一看到你什么都忘了......絮娘，一日不见，你又美了许多。”

　　眼前的男人五大三粗，脸上又有道难看的疤痕，笨拙得像头熊，要不是为了那镯子，她也不会放下身段，委屈自己和他纠缠许久。不过，这样的贫贱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覃絮上前两步，望着宋光玎，想起了无音讯的覃霜，想起即将要到手的金镯......她弯起唇角又赶忙压下，低头用忧愁的声调说道：“光玎，不出意外的话，覃霜已经死在山里了。”

　　宋光玎惊讶的瞪大双眼：“怎么会……听何婶子说她进山大有收获，还往家传了口信，说明日归家。”

　　真是个傻子。

　　不过，要的就是他的呆傻，只要她笑一笑，就能为她所用……

　　覃絮嘴角翘起，避开宋光玎的视线，她一脚踩住颗随风摇曳的野草，面上终于露出情真意切的笑：“前几日，从荆州来了一伙盗匪，听说是为了追杀什么人，已在后山搜巡目标多日，见人便杀。”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劝过妹妹几次，让她不要进山，可她不听劝，还对我辱骂一番，我……唉，我该多劝劝她的。”

　　“妹妹说她下午便归，我见她迟迟未归家，料她恐怕已遭不测，又担心母亲和祖母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噩耗，就假传了口信……没注意何婶子蹲在门口听，她偷听也就罢了，竟还四下传播……”

　　覃霜久不归家，那个偏心眼的老虔婆还要找人上山去寻......为了让覃霜死透一点，她只能扯了段鬼话，再拿出之前骗来的坠子当信物，终于让她成功糊弄过去。

　　宋光玎一拳锤在榕树的树干上，虎目圆睁，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他低吼道：“什么，她又骂你了？这个贱|人！”

　　“哎......你小点声。”覃絮上前一步，扯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吼叫：“小心被人听到。”

　　“人死如灯灭，从前种种......就让它过去吧。虽然她时常欺我、陷害我，但毕竟......她和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姐妹……”

　　见宋光玎冷静下来，覃絮心里暗吐一口气，她刚松开手，却反被他一把握住。

　　宋光玎低头看她，深情款款：“我们就这样说话吧。夜深了，小心手凉，我给你暖暖……”

　　他双手合十，包住覃絮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捧着一团易散的云。

　　终于摸到了心上人光滑柔嫩的手，宋光玎心情正激荡，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他完全没注意到覃絮眼底溢出的嫌恶。

　　抽了几次都没能抽出，覃絮强忍不适，咬牙扯出一抹娇笑：“光玎，我来找你，是想让你明日就登门要债，覃霜、妹妹没听我劝，死在山中......那你就不必再遵守约定了。金镯子没拿到手，我的心里总是不安……”

　　“可是……”，宋光玎目露犹豫：“当时大家都在场作证，如今我突然反悔......这不太好吧，影响我在村里的威信。”

　　你有个鬼的威信，真会往脸上贴金。覃絮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显，狐狸眼轻眨，欲语泪先流。

　　“那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唯一的物件，也是我唯一的念想，却被祖母私自藏于隐秘之处多年，不肯归还……光玎，你会帮我的，对吗？”她的声线又低又柔，丝丝缕缕织成一把细密的钩子，紧紧勾住了宋光玎的心。

　　一时间，他胸中豪情万丈：“这是自然，絮娘，你且等着，答应你的，我必不会食言。”

　　得到他的保证，覃絮暗松一口气，她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光玎，你真好，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你可别睡过头，忘了上门要债，我在家中……等着你。”

　　“好。”宋光玎松了手，痴痴望着覃絮的背影，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出声：“等等——”。

　　覃絮咬牙对天抛了个白眼，转过头却又是一番笑脸：“还有何事？”

　　“等我拿到金镯子，就上门提亲，没人可以阻拦我们......絮娘，到时候你我二人单过，我会对你好的。”宋光玎向覃絮跑去，不顾她的挣扎，将她一把抱住。

　　他低头含笑，看向怀中的心上人，心上人的眼里似乎含着星光，她绽开笑容，状似娇羞地伏在他的怀中。

　　只有覃絮自己知道，这笑容里面藏着多少勉强。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等她拿到金镯子，离开这破败山村，回上京认亲……届时，这么多年，在这儿受的委屈，她定要一一归还，谁也跑不了！

　　……

　　后山，月光的清辉洒向山林，出了山洞向右转，过了低矮的灌木丛，穿过一片小竹林，一条细长的溪流正潺潺流淌。

　　有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叶底草尖上沉眠的小虫被脚步声惊起，匆忙飞入阴暗处。

　　“到了，就是这儿。”覃霜拂开遮眼的枝叶，左手拽了拽竹竿，提醒后面的人跟上。

　　柳下淞在竹竿的另一头，循着前方传来的拉拽力，顺从地走上前。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走停停，用一根竹竿当做联系，来到了月下溪边。

　　月色朦胧，覃霜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背对柳下淞。

　　她随手扯起几根细长的野草，手指翻飞，百无聊赖地玩着，不多时，一个草编蝴蝶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而柳下淞正站在水中，勤勤恳恳地打理失而复得的沾水刀。

　　虽然现下暂时失明，但他熟悉沾水刀的每一个关窍。在他轻柔的手法下，沾水刀褪去泥灰，重现寒光。

　　他用指腹满意地轻抚刀背，又扯下身上的一块布片，正要擦拭，想起什么似的，他很快停下，扭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凑近问道：“覃姑娘，能否劳烦帮在下一个忙？”

　　柳下淞面前的大石头，沉默地拒绝了他。石头上盘腿而坐的覃姑娘单手托着脸，玩着草蝴蝶，闻言瞥了他一眼，大发慈悲道：“说吧，什么事？”

　　很快，覃霜想收回前面那句话。

　　因为面前羞涩的少年满脸脏污，顶着草窝头羞涩地笑着，羞涩地托着他刚洗干净的宝贝刀，然后羞涩地向她口吐狂言：“能否、能否借一块布。”

　　“嗯？”覃霜以为她听错了：“什么，借布，哪有布？”

　　“手帕，没有吗？”柳下淞大惊失色：“每位淑女，必备的手帕......”

　　覃霜拎起草编蝴蝶，在空中做翩飞状，兀自玩得起劲：“没有哦——我上山是找山珍的，又不是游玩的公子小姐。”

　　“那……裙边也行，一小块布就够了。”摸着刀鞘的纹路，他心疼极了，退而求其次。

　　“我穿的是短褐衣。”

　　“袖口也可以的。”柳下淞一退再退，沮丧道：“沾水刀沾了水，如果不擦干，我的心会疼。”

　　“……”草蝴蝶啪嗒一下从她手里滑落，掉到石头上，覃霜瞪了他一眼，想起他看不到，便直截了当道：“想都不要想，快把你身上洗洗，人比刀脏。”

　　人比刀脏。

　　这句话犹如一个雷击，崩得柳下淞四分五裂。

　　“我……”，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了：“是我没考虑周全，跟着我委屈你了，沾水！”

　　“如此肮脏的我，怎配得上纯洁如雪的你！沾水，你且等等，我洗洗就来！”

　　说罢，他摸索着，将沾水刀轻柔地放在大石上，而后疯狂擦洗自己。

　　“我洗好了。”

　　这么快？覃霜好奇转头，二人借着月光相望，一人目光惊诧，一人双眼无神。

　　邋遢男好像不邋遢了，她轻轻吸气。

　　面前之人肌肉玉雪，朗眉星目，唇不点而赤，美得让人惊叹。

　　只可惜，一双桃花眼却空洞无神地望向前方。

　　“你的额角……有一颗淡红色的小痣。”覃霜喃喃道，面对美人，她的声音也变轻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你怎么知道？”柳下淞轻轻蹙眉，疑惑发问：“那颗痣特别小，已是深夜，你竟也看得清？”

　　竟有如此耳聪目明之人，又力大无比，待我探清底细......如此人才，必得收为己用。他心中暗想。

　　“呃……”闻言，覃霜十分心虚，目光游移不定，她咬唇吞吞吐吐道：“你......刚才洗脸没碰到......嗯......凸起吗？”

　　确实碰到了什么凸起，他惊奇感叹：“这你也知道！”难道，她真的是天才？

　　覃霜心虚对手指，弱弱提示道：“之前你想袭击我，情急之下，我用你的刀打晕了你……肿了个包，小痣正巧就在包正中间，所以很显眼......”

　　“……等会，这个凸起是你打出的包？这么大！”柳下淞摸了又摸，惊讶的不得了，他还以为这是身中般妄毒的外显症状。

　　两两相望，尽是沉默。

　　柳下淞率先出声，打破了寂静，声音艰涩：“你的手劲真大，是我遇到的姑娘里手劲最大的。”

　　“谢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