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的公主一家》谋余笑

15、促膝长谈

　　明瑰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个大而透明的水泡里，飘在越堂岁身后，虽然看着有点傻，也总比一直被人拦腰横抱着一路回来要好。

　　可喜可贺的是，跟新生的尾巴纠缠许久，她终于学会用某截尾巴站立，维持较长的时间，余下部位被裙摆遮挡住，只要不动，没人看得出她下半身是鱼尾。

　　这不是明瑰第一次过来，确实她第一次见到正门。

　　果然是天族一贯审美，白色的砖瓦，晶莹剔透的琉璃做门，缀以各色宝石。

　　“原来你真的住在月亮上。”

　　庭院深深，廊檐回转，与人间的院落并不不同，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屋顶挂着一轮巨大的月亮。

　　“喜欢吗？”

　　“喜欢！”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月亮呢？不仅为夜路行人，也为浮萍幽魂照亮。

　　“我过来，会不会打扰到你？”

　　开口时脑子一热，后知后觉，人家是正经仙君，有自己的公务，不像她如今还在上学。

　　“无妨。”

　　越堂岁详细介绍了他如今的职责，他为漂泊的幽魂引路，使他们得入轮回。

　　“听起来不像是天上仙君会做的事。”

　　没有神仙会喜欢这样寂寞枯燥又看不到功绩的职位。

　　而且，她从前都以为这些神仙都会住在天宫的，越堂岁的居所却距离天宫很远，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很像是人间被流放的官员。

　　而且人间即便是冷宫的妃子在皇宫也会有一亩三分地。

　　看出她的疑惑，越堂岁温声解释。

　　原来他是被上一任仙君所收养，继承他的衣钵。

　　“但你不是商玄的舅舅吗？一直在这里，没人说天君刻薄？”

　　“是我自己要留在这，天君派过很多人来，想要我回天宫任职，我拒绝过多次。”

　　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每隔几十年还是会遣人来问，即便知道结果是一样的。

　　“上一任仙君死后身体化作山川，你死后会变成什么？”明瑰不忌讳生死，她单纯好奇。

　　“我还从未想过。”神仙的寿命漫长，但也有终结的一日，越堂岁迟疑片刻，开口道：“若可以，便化作溪流，灌溉草木，为行人解渴。”

　　“你们都是心怀苍生，慈悲仁善的仙君。”明瑰托腮感概，“我就不一样了，鲛人善妒且自私，我死后，才不要惠及他人，只想变成泡沫，或者海面上的雾气，谁都留不住，谁也找不到。”

　　“那样也好。”

　　“所有的河都会流向大海，我们或许还会再见。”

　　神仙有许多转生的法子，或去求司命，在凡尘走一遭，便又飞升归位，或塑造金身，让后辈子民叩拜，金身不朽，肉身不腐。

　　即便是神仙，也会畏惧消亡。

　　他们此时却能心平气和谈论身死道消后的事。

　　“你年纪尚浅，怎么会想那么久远的事？”

　　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啊。当然她知道这话说了也没人会信。

　　“我成年了，知道了一些鲛人的知识。”

　　那也难怪，突然接收到了那么多，小孩子又喜欢胡思乱想，小小年纪开始担心死后如何，也很正常，长辈好好引导就是了。

　　“你不必忧心，那毕竟是”那毕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

　　“越堂岁！你家里有人！”

　　“应当是洒扫的仙娥，无妨。”

　　比起这个，小孩子总唤长辈的大名，是不是不太好？但若是让她随商玄一样叫他舅舅，似乎更不合适，毕竟他们现在已经不是未婚夫妻，这样过于暧昧，容易叫旁人误会。

　　“我替你打发了她，如何？”
　　“打发二字不妥。”却并没有拒绝。

　　“知道了，我会好生请走这位仙子的。”

　　明瑰快步上前，身为主人的越堂岁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只是待人接物不够圆滑通达，并没有是非不分不讲礼数，怎么就被传成仗势欺人了？他想起自己在蓬莱听到的有关“沈大小姐”的评价，觉得有失偏颇。

　　就像现在，说着所谓的打发的话，也只是语气生硬些，并没有盛气凌人的意思。

　　“既然并未被邀请，深更半夜，便算是打扰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仙君处理？”

　　“我心怀不轨？我受邀备礼前来拜访，且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的，而你，鬼鬼祟祟，既无拜贴，也无政务要事，不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可疑，说你是魔族奸细抓去审问也合情合理。”

　　虽然有威逼利诱之嫌，但也算有理有据。

　　仙娥被气的发抖，脸色涨红：“你，颠倒黑白，伶牙俐齿，君上不会喜欢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妖精！”

　　说话这么不客气，那她也不必客气了。
　　“哦？他若是不喜欢我，怎么会邀请我？”
　　“我现在不想动手，你自行离去吧。”

　　“你凭什么指使天宫的人？”
　　“你既不占情理，也无人可依仗，还要继续留下，等着他亲自赶人吗？”

　　“嘘，我说了，暂时不想动手。”
　　“还有，眼泪也憋回去。”又不能变成珍珠，不会让人心疼的眼泪，一点价值都没有。
　　仙娥咬牙跺脚提着裙子走了。

　　顺利将人打发走，欣慰自己没有退步之余，又担心自己刚刚是否做得太过，越过主人下逐客令，他会不会生气？

　　“我是不是太”嚣张跋扈？狐假虎威？心胸狭窄？大小姐脾气？

　　明瑰难得开始反思自己。

　　“抱歉。”她干巴巴道歉，“我不该插手你的私事。”

　　“为何道歉？”

　　“你好言相劝，是那位仙子先对你出言不逊，合该她向你道歉才对。”

　　“欸？”明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没听错吧？天呐，生平第一次，没有人说她仗势欺人。

　　“可是，可是她都，被我吓哭了？”

　　一般不都会怜悯弱势那方，说她得理不饶人？

　　“是哭了，但你也没错，况且，我同意了的。”

　　弱小可怜会哭的孩子容易有糖吃，这是世人公认的道理，人总是容易对弱势的一方心生怜悯，明瑰知道，有时候其实只要她不那么傲气，扮一扮可怜，就不会被苛责，但就是不愿意低头。

　　而且即便是真委屈，她也不愿意示于人前，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她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狼狈脆弱的样子，那样一定很不好看。

　　“你不觉得我得寸进尺，盛气凌人？”她忍不住追问。

　　“那也是我的过错，是我事先没能同你讲清楚要注意分寸。”他说得认真，不似作伪。

　　“越堂岁，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整个上半身都扑过去，尾巴兴奋地拍打水面。

　　虽然被夸，但是好像没那么高兴？

　　养孩子就是心累。

　　“坐好，头发又散了。”

　　“真的，没见过比你更讲道理的人了！”

　　如果从前能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朋友在身边，她怎么会不断猜疑折磨自己？

　　“你幼时，是不是过得，不太好？”他纠结再三，还算问出了口。

　　“还好吧，除了隔三岔五被沈魏父女俩气一回，其他时候还是很顺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让自己吃亏。”

　　“那为何，”为何要离开父母，断掉婚约呢？

　　“不过，我过得不痛快。”

　　“很不痛快，如果一直作为沈明瑰而活着，会很不痛快。”

　　“不得不跟沈魏虚与委蛇，不得不看着沈云阙巴巴来我跟前掉眼泪，不得不跟商玄在一起做不感兴趣的事，我不喜欢迁就。”

　　“这一切分明都可以不用发生，我不喜欢沈云阙，不喜欢沈魏，就不做沈家的女儿。”因为本来就不是。

　　“我不喜欢商玄，就去跟他退婚。”

　　她前世因为身份，因为所谓的两家颜面，因为那个未来储妃的位置，放不下这些，可是到了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你看，沈魏没来找我，他忙着教沈云阙如何把握住这份婚约。”

　　“我母亲也没来找我，因为天族的补偿她从来都看不上。”

　　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沈大小姐，其实是谁都可以，没有明瑰，还会有别人补上。”

　　“而且，现在有自己想要做的事，留在那里，太不自由了。”

　　“你能看得开，也很好。”越堂岁惊觉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竟然如此清醒通透。

　　什么看得开啊，只是前世排除掉了错误选项。

　　“越堂岁，我们如今算是朋友吗？”

　　“自然。”当忘年交也不错，只是他觉得好像还是差点什么。

　　“如果我要出一趟远门，做危险的事，会提前跟你说的。”

　　不会出现阮言和狐狸那样的悲剧。

　　“什么危险的事？”他忍不住问。

　　明瑰却已伏在他膝上睡着了。

　　“好，想去做什么就去，记得提前告知我便好。”他轻轻抚摸她鬓边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