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空》梧桐下的雨

6、第 6 章

　　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总是可以一往无前。永佳倩第一次出走是在九岁那年，跟着书院的伙伴玖乘去往北城，在军营一呆五年。

　　回到永家，母亲看着几年没有见的女儿又黑又瘦，想到堂堂一个郡主在外边吃不饱、穿不暖，就没日没夜抱着她哭。

　　大夫说夫人是压抑多年，哭泣是她的一个宣泄口，好好静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时候的佳倩少见生出一点内疚，也不再折磨再回北城的事情，她的玖哥哥过两年也会回来的。

　　永夫人看着女儿乖乖得学起礼仪和诗歌起来，既心痛女儿的辛苦，又心酸这些年的分别。每每到这时候永太傅就贱兮兮逗她：“你对她要求那么严格，也不怕她再离家出去一次。”气得她追着他打了一天。

　　太傅傍晚检查女儿的功课，都会摇头再摇头，笑着调侃女儿：“这杰作在村子里可是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刚才你不在的时候，书房的画像掉了，我捡起来好像摸到几张纸，啊父要不要看一下，说不定是有人想诬陷咱们家呢。”佳倩笑眯眯看着父亲，太傅的笑容迅速收起来。

　　“我今天给你带了樱桃，已经送去你院子，女儿要不要回去看看。”什么东西都逃不过这丫头的眼睛，那可是他仅有的私房钱，不能被她捅出来。

　　“那父亲先忙，女儿先回院子。”青儿看见自家小姐从书房出来，连忙迎来上去。看着小姐蹦蹦跳跳的身影，有点莫不着头脑。

　　还有三个月她的玖哥哥就要回来，佳倩忙着收拾上京城里的小吃，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乎把每条街道每家店铺都吃了一遍，晚上不能出门的时候，她就在本子写写画画，想象在相见的那天，每每到这时候青儿看到小姐莫名傻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烫伤，大概这才是少女的生活吧。

　　清明过后，佳倩越发频繁往外跑，永夫人怕她被关久了，不让她出门，说不定一不留神又给她整个离家出走，家里没有人能管着这个猴。永太傅恨不等女儿常常出门玩，每次女儿出门，夫人就会主动找他。

　　只有青儿日夜睡不安稳，也可能白天太闲，晚上才那么精神，这几天小姐带她出门，都是把她安置在山脚的客栈，点了一堆吃喝让自己玩。小姐自己去爬那高高的山，小姐已经爬了玉山、拢山、翠峰、刻龙峰。

　　看小姐架势是想把上京城周围的山都爬一遍，她有点享受这日子，又有点害怕夫人和老爷知道，小姐出门的条件可是无论何时都要带着丫鬟。

　　直到佳倩发现自己小腿内侧被磨得有点痛了，这方圆几百里的山都被她爬着差不多了，再也没有出门去。

　　在家休养的时候，父亲给她送来收藏的名画，看着父亲脸上有点扭曲的表情，她有点想笑，自己都不舍得碰的字画现在要放在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女儿这里，换作她也会心痛。

　　她知道这又是母亲的主意，母亲向来是父亲的软肋。

　　艳丽的色彩往往比那些苦涩难懂的诗词更能吸引人们的眼光，她也不例外，她渐渐沉迷于画中的世界，后来想讨好太傅的人都事先送一副画画，一时间字画价格翻了一番。

　　还没有等她画出一副满意的画像，玖乘便从北城回来述职，回城的那天，她站在最城墙上看着她的将军下马行礼。

　　自家小姐已经趴着窗外两个时辰了，她认为自己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已经足够了解小姐的脾性。父母被洪水冲走后，她从小便寄住在姑母家，察言观色是她唯一擅长的事情，要不然也不能讨好嬷嬷，做上小姐的贴身丫鬟。

　　小姐这个样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实在无法理解。

　　“青儿，你知道那辆马车是谁家的吗？都停那里几个时辰了吧。”佳倩转头问青儿，母亲给她找的丫鬟有一个好处，就是对上京城特别熟悉，那家店铺都能记住位置，哪家有几头马也能知道，而且只要她见过的事物必然能记住，这放在军营里可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等见到玖哥哥，她得推荐一下。

　　“小姐，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可要我去打听一下？”青儿低者身子问道。

　　“算了，不重要，我只是有点好奇，玖哥哥怎么还不出来啊，皇上不会为难他了吧。”小姐有点郁郁地。

　　青儿低着身子坐在旁边，也没有纠正小姐的用词。

　　察觉到小姐已经很久没有换过姿势，她往小姐看起，就看小姐愣愣坐在那里，眼神直直盯着一处，她探头往那里看，什么都没有看到，小姐刚刚说的马车不见了。

　　感受到小姐的情绪低落，她坐在椅子上不敢动。

　　小姐从中午坐到日落，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点的热粥凉了热、热了凉，她想小姐口中的玖哥哥可能早就走了吧。

　　小姐吩咐把粥拿下去，点了十几道菜和酒，菜进了她肚子，酒把小姐灌醉，车夫在外头驾车，喝醉后的小姐不哭不闹，一双睫毛在眼睛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远远便看到府宅门口两道影子，是夫人和老爷。马车直通小姐院子，夫人把准备好的醒酒汤喂给小姐，小姐卷缩在夫人怀里，像流浪的小猫终于找到家一样。

　　她心痛又无奈，付家那小子从小把自己的闺女拐走，在书院的时候带着佳佳上串下跳就算了，毕竟还是小孩子。后来居然拐走佳佳，那也算了，军营里还有付将军能照顾两人。现在是算什么回事，都到婚嫁的年纪，要说对佳佳有意，又不见付家的人来提亲，要说对佳佳无意，这样让佳佳挂心算什么回事。

　　“付恒这次回京述职，你打听付家什么意思，要是娶佳佳，就趁着这个机会两家定下来。”安置好女儿，永夫人把永太傅扯房间。

　　“佳倩还小，你别操心这些。”太傅不想说这些，女儿才刚满十六岁，他还想把女儿多留几年。

　　“都及笄一年了，寻常人家都成婚，没有成婚的都议亲，你是可以等，世人会怎么说她啊，更何况是她离家那么多年，你要是有心，你去外头听听。”她气打一处来，这男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理得别人说什么，佳倩的心情最重要，你忍心那么快把她嫁出去？”连忙躲避落在身上的拳头，媳妇人虽然小小的，但是力气是真的大啊。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你赶紧的，给我去打听清楚付家的意思，要不然我就违背你宝贝女儿的意愿，给她相看去。”

　　躺着不再理会身边念念叨叨的人，一躺下就会用脚压着她，这会她这个永夫人不乐意，扒拉开身上的人，侧着身盘算上京城哪家有适龄男子。

　　一大早永家便来客人，管家把付玖乘引到正厅，永夫人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不得不佩服自家女儿的眼光。

　　“将军请坐，是来找佳佳的吧，她这会应该还没有醒，已经让人去通传了。”自家男人出门还没有回来，连忙吩咐茶水早点。

　　“夫人不用客气，先不用打扰小姐休息，今天我都有空闲，我在这里等就好。”玖乘给她行个晚辈礼。

　　夫人让人来请小姐，青儿叫唤了几声小姐也没有反应。直到午时的时候，小姐才悠悠转醒。

　　等小姐洗漱完，青儿才告知小姐：“今天早晨付公子来了，跟夫人在前厅已经聊了几个时辰，两人相谈正欢。”

　　那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看着被小姐打掉的簪花，青儿把它放回原处，跟着去前厅照看。

　　“玖乘”人未至声先到，永夫人和付公子双双看向门口。

　　“给母亲请安。”看着女儿还算标准的行礼，刚刚冒出来的火就被消灭了。

　　“用膳没？咋咋呼呼的。”坐了一上午了，她这身老骨头都酸软。

　　“用了，母亲先休息，玖乘我来招待就好。”趁着母亲不注意，就拉着啊玖溜了。

　　一转眼就不见女儿了，连忙拦住匆匆行礼就要走的小青：“小姐用膳没？”

　　“夫人，小姐已经用膳了。”

　　把玖乘拉到出永家，带着他往老巷走，有一家店的鸡汤很好喝，她喝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现在终于有机会再去尝尝。

　　玖乘也不问她要带他去哪里，佳倩总是风风火火的。

　　“我以为你昨天就来找我了，在宫里拜见完，我就被拉着回府拜见长辈，祭祀祖上。晚上和父亲喝得有点多，就不方便找你了。”把佳倩拢在他面前，躲避路上的行人。

　　“昨天啊，昨天我有事情出门了，也没有在永家，你找我应该找不到。”抬头仔仔细细看这个两年没有见的男人。

　　她对他这两年的记忆是空白的，她不知道这两年有没有受伤，更不知道他的身边什么时候跟着一个姑娘。

　　那几个月一封的书信只会说方家的烧饼推出了新花样，柳婆婆家增添了新成员，她对他未提交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昨天亲眼所见，她是想象不出他身边有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认识他那么多年，他都没有为她撑过伞，也没有扶过她上车，更没有买过衣裳送给她，唯一一个玉佩还是她跟他打赌赢来的。

　　“我偶然吃到一家店的鸡汤，特别好吃，带你去尝尝。”收起莫须有的念想，变成以前的模样。

　　“像你这种不重口欲的姑娘都说好吃，那一定是特别好吃的。”两人不仅经历生死，对对方的爱好都了然于心。

　　那天的鸡汤的确想佳倩所说的那样很好吃，可是那天之后佳倩总是变得怪怪的。难道他们分别太久了，变得疏远了吗？他开始频繁约她出来，上京城不愧是皇城，总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小吃。

　　父亲述职过后几天便返回北城，皇上有意削弱付家的兵权，为保付家，他只能在上京城长居，父亲离开前，自己跟父亲说他想娶永家女儿，父亲沉默了很久，只是让他自己做主就好。

　　他知道还不是时候，可是他有点等不及了。

　　还没有等他让母亲给永家下庚帖，圣上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孤闻朕三皇妹常乐，今以弱冠，才貌双全，恭谨端敏，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特封为安乐长公主，赐予威武将军之子付玖乘，允其成婚。另择吉日，当择贤妹与配。值安乐长公主，待字闺中，与威武将军之子付玖乘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常乐许配玖乘。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