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刹》林子深处有神仙

1、第一章东窗事发

　　……神魔大战的一万年后。

　　静夜微露，浮光蔼蔼，冷月浸溶，星凉如舒。
　　常年不败的海棠树在月影中静静摇曳。
　　晃动间海棠瓣从枝头上一瓣，两瓣的飘落。舒展着成千上万花蕾的海棠花，在寥寥的夜风中纷舞飞扬。海棠花无论如何散落，散落多久，海棠枝上依旧繁花满枝，丝毫未见减少。

　　稍大的风顷刻而至，花瓣在风中荡开的一刹那，偏一簇随着徐风稀簌簌的落在东面还亮着的窗上。

　　窗内燃灯续昼，孤影浅漠。
　　她翘睫微眨，羽下的眼波随着狼毫笔尖的弹顿流转，湛眸分明，神情专注笔墨下的经笺。
　　青透蔻甲的素指捏、勾、抵的力道对笔骨来说，似乎是种享受。

　　明日是师傅寿辰，她怕没时间写功课，就想今夜赶完。

　　师傅的寿辰虽年年有，但今年是师傅整满十万岁的寿辰。师傅在仙界，修仙界中圣名远扬，三届之中很多有头有脸的神官都会来。
　　【师傅为了助兴，特意将她的赠兵礼一同办了！】
　　她沉重一吁。
　　明日，可丝毫马虎不得！

　　提到赠兵礼，她不由得笔尖一顿……

　　前两日棠溪少爷说：“待你受完赠兵礼，不管你师傅的寿辰是否结束，我都会立即离开。”
　　“……”
　　棠溪引真是她数月前奉师命从鲲巫族手里救回来的，是岭南府的遗孤，师从蓬莱仙岛。无论岭南府还是蓬莱仙岛，都和北岁道府交情匪浅，若非如此，师傅也不会派她去救棠溪少爷。师傅寿辰蓬莱仙岛也会来贺寿，只是还没到而已。
　　数月相处下来，她了解棠溪少爷最不喜热闹，尤其这种场合。
　　可师傅毕竟对他有恩，十万岁的寿辰，他半途离场未免有失礼数。
　　他虽不常和她说话，却不讨厌听她说话。她若劝他几句，想来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停笔时天色已经透出一丝光亮。也甭睡了，直接沐浴焚香吧。

　　沐浴焚香结束，她对镜整衣敛容，而后打开了门。由着寒暑山的第一道晨光沐浴到她脸上。
　　金灿之下是碧玉无瑕的白。

　　那是一张极度和善的面容，连笑时都会微微拢起峨眉，生怕不能让苍生感受到她的和善，生怕苍生因她而感到不安，生怕苍生看不出她生来便是渡人出恶的。
　　就是这样一张脸，不苟言笑或正经想事情时，稍有不经意就会让人觉得随时会怒海滔天。待她反应过来，转而用笑盖过，凭空生出一种悲天悯人的错觉来。

　　轻步下了落满海棠花的石阶，她负袖一挥，门扇自动合上。身后的海棠花渡风飞舞，身后如一场棠瓣雨。

　　前方便是连着寒暑两峰的铁索桥，署峰的桥头下是林木郁葱的山崖，雪峰的桥头下是皑皑白雪，看不出深浅，或许一脚下去就埋没了头。一冷一暖，铁索桥的四周常年云雾缭绕，仿佛置身仙境。
　　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寒暑江了。外人称作‘寒暑之水’。
　　一半是冰冻三尺的河川，一半是春畔的池水。

　　桥上刚走出几步，迎面走过来两名面生的道童。看来并不是她一人起得早。

　　存丝先停步，老远就备好了笑，躬身施礼。“道友早上好。”
　　两名小童异口同声回礼。“师姐好。”

　　刚走的远些，那两名小童忍不住颤声私语。“……那个就是魔刹的影子吧？若不知真相还真看不出来。知道真相了，怎么看都不像善类。”
　　另一名道：“即知真相了，便躲着些吧，别给师傅找麻烦！”

　　存丝听到便作听不到。

　　不管她如何注意表情管理，这张脸始终是张'亦正亦邪'的脸。亦正亦邪的意思就是，好事儿不一定想到她，但坏事第一个想到她头上。她明明是帝神和魔刹的化身，众人却总认定她是魔刹璞希，而不是有着神族血脉的帝神情根。

　　她是魔刹璞希的影子，和璞希生的同一张脸，凡事见过璞希的人见了她都不寒而栗。所以师傅不大让她露面。这回是躲不开了，才想开的。

　　行至索桥中央，迎面又来一位白衣青年道者。存丝立即驻足欠身。“三师兄早。”
　　是东来老祖的三徒弟，乘霄。
　　乘霄恭敬回礼道：“六师妹早。”便擦身而过了。

　　师傅虽然道法高深，门下弟子却如罗雀，她上面不过才有五位师兄。
　　慕名拜师的人倒不少，不是受不得苦修就是和师傅不投缘。能来投师傅的人哪有等闲，即非等闲，谁愿来寒暑山苦修。师兄们就一个个修得寡淡相，清心寡欲不说，心都快修没了，就剩道法和自然了。
　　妄想其他门派那种逍遥自在地混日子，趁早别来这儿。逍遥不了。

　　然则她也不算投缘的那一个，是天界硬塞给师傅的。不知天界许了师傅什么，普天之下，只有师傅愿意收她。
　　能做到人人避恐也亏得她有个'好'出身。

　　一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帝神摘掉情根，用无畏之身消灭魔刹璞希，是'消灭'不是'封印'。
　　璞希心神化无之时，生生将自己的影子剥离！
　　帝神的情根和魔刹的影子在降落途中合二为一，世间才有了她这么个半神半剎体，得名——存丝。

　　存丝下了铁索桥，便赶着去了二师兄灵顾的灵栖峰，因棠溪引真住在那里。

　　一进灵栖殿便能闻到淡淡的笔墨香，桌上，墙上，到处都是字画。如此还嫌地方不够，又牵出几根绳子来，挂满墨宝。

　　存丝看到灵顾正对着一幅丹青比比划划的似乎不知在哪里下笔。她上前恭敬行礼。“二师兄早。”

　　“小师妹早。”灵顾白裳翩翩，青丝未系，柔顺如瀑的散至腰下。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专注那幅丹青了。

　　存丝见状也不多扰。“那我先去看看棠溪少爷了。”

　　“去吧去吧。”灵顾早知她来这儿是去看那棠溪引真的，难道还能是看他的画作么！

　　存丝来到灵栖殿的偏院，梁檐上被皑皑白雪覆盖，是座青砖砌的房子，青砖外结了一层薄冰，光是看着就已冻得发抖。
　　她曾劝过棠溪引真去暑峰和她一起作伴，被他拒绝了。没有理由，就是拒绝了。

　　存丝上前敲门。柔声唤道：“棠溪少爷。”
　　片刻后，来开门的是位粗布蓝衣的少侠。开门后便转过身去继续系衣服。
　　存丝抓住关门的机会不去看他。“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妥。”
　　少年没搭她的话，去整理床铺。

　　存丝接着道：“无论是岭南府还是蓬莱仙岛都和我们北岁道府交情匪浅，理当参加师傅的寿辰。如今你正好在这儿，北岁道府又于你有恩，怎么能中途就走，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非得急的这个功夫都没有。就算我师傅不说什么，我们师兄们面上也过不去，即便面上过去了，心里也会不满。”

　　蓝衣少侠听完她的话，却没往心里去。“一会儿我就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你的赠兵礼结束我便会离开，你不必找我。”

　　她诧异。“你同门一会儿来了你也不见一面吗？”
　　“不见。”
　　她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他。“那你姑姑你总要去见一面吧？她这几天大好了，也能看见人了。”
　　“不必。”
　　她接着劝。“都说姑侄最亲，她定然很想念你，想见见你。”
　　“不会的。”他转过身望向她时那双盈盈秋水撞进心坎里。“我今日只想见你，足矣。”

　　存丝深吸口气，心里怦然一下。
　　“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做。”他抬手系腕上的袖口，头两个还行，第三个有些费尽，这些事自己做起来就是费尽，若是有旁人帮着便顺利些。
　　存丝过去帮他系好一只手，又抬起他另一只手。“那你怎么不照着我的话做呢？”
　　少侠有些委屈的收回视线。“你的话，能做的我都照做了。”若非如此，他还能在此留到今日吗？今日对他来说是多冒险的日子！

　　存丝心里又是一个怦然，面容瞬间舒展不少。
　　她离的他这样近，能闻见他身上淡淡清水香，她不知人的身上竟还能时刻带着水的味道。从前她离他近时便能闻到，时浓时淡。但这次，她却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温度。整个人被他的温度和气味儿包围着。

　　原来他这么热，难怪他不怕冷，非要住在这里。
　　存丝的额头正好够到他的下颚，稍稍一抬眼便能看见他整张脸。
　　他的脸俊美妖异，邪美的同时多了几分阴柔。冷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上，酒红的薄唇非润上半壶醉艳。那双海天一色的蓝眸，似随身行走乘的两汪湖海，随时可溢出水来。他周身的水气大概就是这双眸子里散出来的。

　　她不禁抬起手，用指骨沿着他下颚的弧度轻轻趟了个来回。早就想做这件事了，想知道是什么感觉，终于知道了。冰肌玉肤，光滑雪嫩，如初生的婴儿，却是凉的，她早想到会是凉的。

　　每每接近他，趁他看书时偷偷的盯着他的脸看，然后收收口水，感觉应该是凉的。一晃神发现已经给看了好久，他竟都没发现。
　　简直是个书迷！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颚来到他几乎完美的脖颈上，这里是热的！
　　她像发现了个新大陆，在他的喉结处玩心大起的用指甲拨弄。她第一次这样对男子，他们生来就和自己不一样，都哪里不一样呢？真是令人好奇。
　　他不禁吞咽一下口水，喉头随之一个滑动。

　　存丝紧盯他这个动作，不禁抿抿唇，凑上去对着他的喉结吹了吹气。
　　少侠轻轻合上眼，双手由空攥成实拳，全身绷紧，却不加以制止。

　　存丝倏然心情一沉，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很可怜，好想有人来心疼自己。一想到棠溪少爷就要离开，以后再也不能和他这么亲近无间的贴心说话就身子一阵阻塞。
　　她抬眼便看到他红润的薄唇，登时觉得自己是风中飘零的海棠花，无家可归，如今连他都不愿受收留。
　　好想软着身子靠在他身上才舒服。她双手圈住他脖颈，拉向自己的偎在他怀里。

　　少侠见他愣着眼停下时，以为她结束了。如此也好，便由着自己渐渐冷却。不料她竟然毫无缝隙的抱住自己。刚要舒展的手再次握紧。
　　他的衣着很薄，以至于存丝身体的曲线，每一处凹凸他感受的很清楚。感官放到最大的敏感度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