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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2083年冬。

      窗外,天空阴沉灰霾,失去树叶陪伴的秃枝随寒风呼啸不安分地摇摆,院落靠北侧的墙角处傲然挺立着几枝寒梅,冬风一浸,显得更加孤高艳丽。

      闻予躺在养老院病房的床上,身体仿佛木乃伊那般僵硬。

      房间内充斥着一股诡异的臭味,照顾他的护工都在传他快不行了的消息,言辞间难掩松快,甚至连他身下的床单都好久不来给他更换。

      那些人总算可以摆脱我了,闻予这么想着,布满褶皱的眼皮松垮垮地耷拉下来半遮住眼珠,他双眸空洞无神地盯着泛黄的天花板,苍老浑浊的瞳仁里毫不掩饰难过。

      是的,难过。

      因为前不久,他唯一的朋友刘珈辰拄着拐来探望他时,送了他个晴天霹雳——他曾一直喜欢着的女孩,直到走到生命尽头也没有选择能够陪伴她的人。

      当然,闻予也一样,他奉行着‘单身酷单身拽单身不怕被人甩’的信条Solo至今,甚至昨天偶然间还听到两个年轻护工在门外窃窃私语他。

      “109那个老头怪可怜的,我在这儿干了这么久,就前阵子有个老头来看过他,哎你说他膝下难道也没个一儿半女啥的?”一个小姑娘惋惜地叹气道。

      “呸!还一儿半女?就他那又臭又硬的烂石头脾气,我看连老婆都不配有!”另一个小姑娘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愤怒道。

      闻予忍住把床头那根红桃木拐杖甩到她们头上的冲动,拿出老年机默默拨通了举报电话。

      老年机就是刘珈辰送的,纯古董,据说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二百五十块,完美地衬托出他俩的友谊精神。

      刘珈辰说他们这种即将被社会科学发展淘汰的老骨头就别玩什么高端智能机了,能接电话就行,于是来看他的时候送他了这么个玩意儿,闻予给他吹牛比说自己至少还能活两三年,九十大寿过完出门逛街遛弯都不是问题。

      实际上他已经大限将至。

      至于为什么。

      闻予最近总是做同样的梦,梦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穿着黑色长袍,身形颀长却看不清五官,只有冰冷低沉的嗓音时刻提醒着他。

      “你该走了。”

      该走了。

      用词委婉。
      不过闻予想想他那个语调,再联合自己的现况稍加思考。

      呵,催命呢。

      意思分明就是——
      你该死了。

      ...

      寅时。
      轮回管理处。

      “完了完了完了......出岔子了!”

      徐晖刚核对完系统里新增的这批轮回者名单,他突兀焦急的公鸭嗓一开,吓得翘着二郎腿悠哉半窝进旋转椅里喝咖啡的李晓东手一抖,咖啡从杯中洒落出来,滚了他满裤腿。

      “你他妈有病吧?!大半夜瞎叫个鸡毛啊!”李晓东急忙站起身,找了块干净的毛巾心疼且用力地蹭着裤子上的咖啡渍。

      才刚买的裤子,贼帅贼拉风的工装裤,初见人世就夭折在了徐晖这个傻逼手里。

      咖啡已经渗透布料,再擦也是徒劳,气不打一处来的李晓东拽起椅背上的靠垫对着徐晖脑袋‘邦邦’砸了两下,才勉强泄掉三分火气,腾出些许心情去关注徐晖的鸭叫究竟为何。

      徐晖将他拉到系统屏幕前,手指指着屏幕上有照片但信息那栏只有几串乱码的人。

      照片里是个老头儿,脸上已被老年斑涂满,但依稀能从五官间捕捉到几分俊朗,年轻时肯定是个帅哥。

      李晓东盯着照片看了会儿,皱眉道:“怎么了?”

      徐晖:“......”

      “乱码啊哥!”他猛地一拍桌子,李晓东觉得自己应该去跟老大告一本,再跟徐晖搭档下去可能会死于急性心脏病。

      “乱码意味着什么?”徐晖语气慌恐:“这些人的灵魂应该在卯时来地府报道,现在丢了一个,这这这不是要我命呢么!”

      轮回管理处,地府专门负责管理灵魂轮回转生的机构。

      不管生前是人类还是动物,死亡后灵魂只有21克,但如果灵魂直接丢失或者有损失不足21克是无法进行轮回处理的,也就意味着不能重新投胎,久而久之,导致忘川附近成了孤魂野鬼们的聚集地。

      阴气越来越重,搅得地府惶惶不得天日,老大一气之下决定清理门户,将‘谁主管谁负责谁丢魂谁倒霉’这口大锅甩到了管理者们头上,出现诸如此类的情况,管理者不但要找回轮回着的灵魂,还要去俗称‘绞肉机’的忘川河里浸泡整整一天。

      找灵魂那都不算大事儿,顶多费时费力,但绞肉机......啊不,忘川河,徐晖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仿佛自己已经被生剥了似的。

      他曾听前辈说过,几十年前,轮回管理处的系统还未更新时经常有这种Bug,被忘川河撕碎灵魂的管理者数不胜数,然后再由孟婆拿补灵针将碎裂的灵魂缝合起来,疼痛程度据说连鬼都忍不了,他就算是轮回管理处打工的,好歹也还是个人啊!

      不过自从老大颁布了这项惩罚之后,管理者们干活更加认真,轮回管理处都多少年没遇到这种杀千刀的幺蛾子了!这什么智障烂B系统,他今天只是替班,却即将成为替死!!!

      徐晖心里不断在刨那老头儿的祖坟,面上满是悲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跪倒地上抱紧李晓东的大腿,将脸贴在那块半干不湿的咖啡渍上嚎啕大哭:“怎么办东哥!我不想受罚,生生被撕裂灵魂还不如让我直接去死!怎么办呜呜呜呜呜呜呜嗷.......”

      “别他妈哭丧!”李晓东不耐烦的低吼了声,他眉头越皱越深,两道浓重的剑眉差点拧成一团墨:“这会儿几点?”

      徐晖抹了把鼻涕眼泪,抽噎着扭头看了看时间:“刚过一刻。”

      “还有机会,”李晓东说完‘唰’地转身,连带着挂在他腿上的徐晖扑了个踉跄:“这种状况十有八九是在轮回裂缝中卡Bug了,抓紧去找来得及。”

      凌晨三点十六,北江市第四人民医院太平间。

      养老院院长和几个护工围成半圆形的环儿,看着医生亲手给病床上的老头儿盖好白布。

      “我十二点多进去倒水就没动静,”之前喷过唾沫的年轻护工居然挤出了几滴眼泪:“走到跟前喊他两声也没反应,碰到他手的时候才发现哇凉哇凉的......”

      院长深沉地叹了口气。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见过的多了,可怜这老头无依无靠,老年机上除了父母的电话就只有一个叫‘刘珈辰’的人,发现他离世的时候,他僵硬的手指紧紧攥着这部老年机。

      医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挺好,无病无灾,安稳走的。”

      半晌,院长才木然地点点头,将老年机交给身旁的护工,嘱咐道:“给那个叫刘珈辰的人打个电话,就说......来看最后一眼吧。”

      然而——

      闻予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安稳’。

      灵魂脱离躯壳的那刻像被用力吸进吸尘器,其中掺杂着几分失重感,等这种令人窒息的奇怪状态逐渐解除,闻予才发现自己站在一道强烈的白光里,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苍老的脸颊盛满茫然。

      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不,应该是死了,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这种感觉,但这是哪能不能有人出来给他解释一下?就算要投胎也不能投一道光里吧?
      难道上天已经注定他下辈子是道闪电或者成为奥特曼了?

      闻予迷茫地向前走,脚底下十分轻盈,像踩在滑冰场上,稍微一用力就能飘出好一段距离,不过除了刺目的白光,他什么也没看到。

      双眼胀痛发酸,闻予很深地叹了口气。

      悲哀。

      如果早知道死后的世界是这个B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住养老院而是找家医院,能拖一年是一年......

      “哎东哥!我看见那老头了!”

      轮回裂缝斜上方,徐晖指着白光中不停向前迅速挪动的小黑点,惊喜大叫:“我操?!这老头儿怎么他妈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现在只是灵魂,不是拄拐的肉体凡胎八十岁大爷,”李晓东面无表情的说:“赶紧滚下去,问出他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和死亡时间对上就直接带走。”

      俩人从高空一跃而下冲进白光,而后稳稳当当停在正往前狂奔的闻予面前。

      闻予急忙刹住车:“......?”

      刚连个鬼影都没呢,这俩货是啥玩意儿?

      闻予抬头,头顶上方依旧铺天盖地着白光,确定他们是凭空出现在这儿的,他害怕地往后退了五米,充分和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保持好安全距离,才警惕地瞪向徐晖和李晓东。

      徐晖:“......”
      这死老头怎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哎呦喂,他还害怕起来了?
      害怕个锤子啊,谁现在是鬼心里没点逼数吗?

      想是这么想,徐晖腹诽完还是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笑眯眯地看着闻予。

      不然这死老头万一闹脾气不跟他走可咋整。

      “那个,我们是......”徐晖搓着手手刚要开始自我介绍,闻予的灵魂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嗞啦嗞啦’声,接着他像电视机出现雪花屏之前那般急速扭曲了几下,在李晓东和徐晖丝毫没有反应余地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给他们玩了一把凭空消失。

      徐晖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李晓东:“......”

      俩人震惊地对视了不止一次。

      操?!

      这老头难不成学过霍格沃茨的魔法吗???

      -

      叮铃铃铃铃——

      闻予单手捂住额头,痛苦地睁开眼睛。
      被这像极了上课铃声的铃声戳了脑子,那阵昏天暗地的晕眩感在瞬间扩散开来,他只觉双腿发软,五脏六腑汹涌澎湃地翻腾着,叫嚣着。
      想吐。

      还没等他俯下身干呕两声,一条毛绒绒还黑黢黢的胳膊突然缠上他的脖子顺便往后一带,闻予被汗毛扎了脸,刚想扭头看一眼是他妈谁,五毛钱辣条的红油味儿跟着钻进了他的鼻腔。

      闻予没忍住:“yue——”

      耳畔却传来一道穿透力十足清晰明朗的少年音:“我日?大早上你yue什么?怀孕了?”

      这声音......他妈的。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刘珈辰。
      但闻予还是拨拉开脖子上扎人的毛胳膊转过身,十八岁的刘珈辰抱着颗篮球站在他身后,一遍嘬着手指上的辣条油,一边用疑惑和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闻予瞬间怔住,呆若木鸡。
      ......为什么?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十八岁的刘珈辰面前?
      他垂眸盯着自己灰色的帆布鞋鞋尖,黑色七分牛仔裤,白短袖,纤瘦腰间缠绕着单薄的暗绿色格子衬衫。
      没有错,这是2012年夏天闻予自认为帅气干净的打扮,虽然他不喜欢一中土里土气的校服,但他从来没把便装穿来学校过……

      等等......2012年夏天???

      他现在在2012年的夏天???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重生?

      不,这不可能,科幻电影都不敢这么拍,肯定是灵魂必备读物——走马灯,不是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生前所有的回忆?

      “卧槽?”刘珈辰伸出沾着口水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马上考试了你还杵这儿干嘛,进教室啊!”
      闻予突然觉得刘珈辰有点陌生,没记错的话刘珈辰从来不会说脏话,跟人吵架只会拼嗓门,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也放不出半个‘操你大爷’这种屁。

      他猛地钳住刘珈辰的胳膊,指节越收越紧,然后盯着刘珈辰的眼睛压着嗓子质问道:“你怎么变成十八岁了?我不是死了吗?!”

      刘珈辰:“......”

      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迷惑目光看着闻予:“先不说我十不十八这事儿,你脑子瓦特了吗?咋还自己咒自己呢?鬼压床了?吃错药了?瞎几把扯啥呢!等会数学堂测,别忘了让你同桌给递递答案啊好兄弟。”

      刘珈辰攥起手在他胸前捣了一拳又拍拍他的肩,推开他心满意足地进了教室,留下闻予一个人站在走廊风中凌乱。

      数学?
      堂测?

      测他妈啊!
      老子一个死人为什么要堂测?还是数学!
      不对,关键是数学堂测吗?关键是他怎么离开那道白光到这儿来的?
      事情的发展在那俩玩意儿出现之后就开始往天方夜谭的方向走了吗?

      正想得出神,一截类似铁棍的硬质物体准确无误地戳在了他腰眼处。

      “又不穿校服?闻予,快毕业了野得刹不住车了是不?学校规定准高三生可以不穿校服了吗?”杨晋峰腋下夹着厚厚一摞卷子,手中的小铁棍来来回回在闻予后背指指点点:“还有,转过来,把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你死了?别以为说这种不着边际的屁话就可以躲过堂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一大活人站在我面前,是不是想侮辱老师的智商?”

      闻予听话地转过身,杨晋峰在看到他的脸后愣住了。

      咋......还哭了呢?

      闻予眼泪泄洪似的往外冒,顺着线条利落的下颌砸向地面,漂亮的凤眸霎时通红,杨晋峰还以为那小教棍儿戳中他的自尊心了,刚想尴尬地安慰他几句,就见闻予喉结滚动了下,哽咽着开口:“杨老师,太好了,您还活着!”

      杨晋峰勉强想扬起来的笑还没来得及绽放便僵在嘴角。

      青天白日,一个平时张扬跋扈背地里总骂他是杨癫疯的学渣,如今大清早站在教室门外,边哭边给他讲鬼故事。
      谁他妈还能笑得出来。

      “你......”杨晋峰犹豫着要开口,闻予突然开始边哭边笑,然后扬起纤瘦的手腕,反手照自己脸上甩了两巴掌。

      杨晋峰此时的表情不足以用震惊形容,震惊中夹杂着恐惧,恐惧中毫不掩饰慌乱,他甚至有些自责和懊悔,高考在即,有些老师包括他自己对这些恨铁不成钢的玩意儿总是非打即骂还时不时开嘲讽,这下完了,孩子神经错乱了!

      杨晋峰当即准备决定这节课不堂测了,赶紧先跟校长请假带这孩子去医院挂个号看看脑神经科,结果闻予蓦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这是真的,”闻予双眸里满是惊愕,喜忧参半地望着他:“有温度,我也活着!”

      杨晋峰:“......”
      他想原地去世。

      “滚进去,”杨晋峰攥紧小教棍指着教室门,愠怒的语气里还有三分笑意,真的是气笑了,“堂测!”

      闻予走进教室,接收到了不同种类的目光,害羞的、疑惑的、惊讶的、还有冷漠的......
      嗯?冷漠的?
      他循着让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的寒意抬头看去,坐在靠角落那排的一个人视线正锁着他,像看死人一样紧紧盯着他不动。
      闻予:“......”

      他站在原地,脑中迅速翻着几十年前的记忆簿。
      除了勉强记得那人似乎叫习昀,是能够和他并肩炸掉江北一中全校成绩排名第一的学霸外,他和习昀从来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简而言之,连屁都放不到一起。

      所以连屁都放不到一起的人为什么会盯着他看?因为他长得帅?

      闻予回应了他一个剜出地平线的白眼,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晃到刘珈辰旁边的座位上。

      “你坐这儿干嘛?”刘珈辰懵逼地看着他:“这儿是学委的位子。”

      闻予二话没说还了他一拳:“说什么屁话呢,学委不就是我吗?”

      刘珈辰:“......???”

      他伸手按在了闻予脑门上:“没发烧啊?你昨晚熬夜偷煤油去了没睡觉?怎么大早上的说梦话......”

      这下轮到闻予懵逼了。

      学委不是他是谁?他可是杨晋峰钦点的学委,蝉联三冠没人挤得掉,班长是习昀没错,因为那是自己不想当,施舍给他的。

      “闻予!没睡醒梦游了是吗!迟到还这么猖狂!给我滚回你座位去!”杨晋峰的小教棍使劲在黑板上敲了两下:“下午请家长,叫你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完全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现状的闻予迷茫地环视着教室里满当当的座位。

      他的座位不在这在哪?他明明跟刘珈辰狗皮膏药似的贴了好几个学期......

      “在这。”一道干净冷淡的嗓音。

      闻予转过身,习昀面无表情地握着笔杆在草稿纸上写着演算步骤,红润的薄唇抿成‘生人勿近’的直线。

      见他没反应,习昀不耐烦地用笔敲了敲他旁边的空桌。

      “你的座位,在这。”

  • 作者有话要说:  2024 开文大吉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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