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海记》刘珍妮

6、认识我的坏蛋前辈

　　苒生在自己房间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多年未见，雪师姐竟是贴心了不少。

　　这个房间是小了些，但还算温暖亮堂，床铺、桌椅和茶具都是用旧了的那一套，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十二年间，有没有其他人用过……

　　算了，矫情不适合他，毕竟连同他自己，也是被许多人使用过的烂抹布了。

　　又长又重的链子锁着苒生的手脚，但他没太在意，而是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床，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粥喝了起来。

　　有一说一这趟不亏……一来他需要狐尾草救命，二来……太子没过几日便要登基成新皇了，对他的追捕力度不会变小只会更大。他太了解这个人，但凡将谁划分为敌对阵营，就再也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他这个叛徒。

　　姬无雪想取走他身上的血蛊，就得好生养着他，还不能向外走漏风声。他早就盘算好了，当今世上有胆量在太子眼皮子之下顶风作案的，这个疯婆子绝对算得上第一人选。

　　如今他被下了一等追捕令的消息必然传到了姬无雪耳朵里，但那又怎样，她也只能咬碎牙齿把这件事捂到死哈哈哈哈哈……

　　苒生越想越得意，趴在桌子上闷声狂笑，喝了一半的粥被晾到一旁。

　　也许是内伤尚未痊愈，禁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苒生笑了没多久便开始疯狂地咳嗽，回过神的他连忙运功调息，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筋脉还有几处阻塞，但也比之前硬吊着半口气的状态强上太多了。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庸医多半和姬无雪是一路货色，说什么他苒生身中剧毒，又受血蛊所累，若想再多活几年，必当卸除身上的媚蛊，余生再不与人动武，简直一派胡言。

　　若没有媚蛊，他如何能撑到现在；若不动武，那个庸医早死在客栈里了。

　　这世上的庸人都是一般的讨厌，只管放屁，不担责任，还敢觊觎救命恩人身上的东西……尽管他也不是存心要救，纯属意外。

　　当时就该把这人杀了，不该心软饶了他。

　　苒生攥紧手心，平日里明媚的眉眼拧成了狠辣的刀锋。

　　突然一阵眩晕打断了他的思绪……

　　粥里下的药会影响他的体力，让他想逃脱也有心无力，只能乖乖成为姬无雪圈养起来的血牛，隔一阵便要放几条血蛊出来为她所用。

　　还是有些棘手啊，剩下的半碗粥，他喝也不是。可这时偷偷倒掉的话，到时候被姬无雪发现了，他得喝更多。

　　还是喝掉算了。

　　苒生抬眼望向让他有些小纠结的那碗粥——我去，怎么空了！

　　“自己出来吧，别等我对你不客气。”苒生寒声道。

　　一个纤瘦的身子瑟缩着掀开桌布钻了出来。

　　“前辈见谅，我实在是太饿了，那碗粥……我以为前辈不要了，才喝的，对不起。”

　　身披树皮的蓝眼睛女孩怀里抱着一只不省人事的白鸟，磕磕巴巴地道歉。

　　“文仁音？你居然还活着？”见到她的第一刻，苒生还以为自己死了。

　　“前辈，你竟然认识我，太好了，太好了……”文仁音浑浑噩噩东逃西窜了数日，终于碰上个“熟人”，忍不住抽泣起来。

　　苒生连忙捂住她的嘴，恨恨地在她耳畔警告：“闭嘴白痴，你自己不要命了可别拉我下水。”

　　文仁音抬起眼睛打量这位“熟人”，眼泪逐渐止住了，柔亮的杏仁眼中甚至泛起了笑意，配上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饿傻了。

　　“笑个屁，有病。”苒生收回手，心里有些郁闷。

　　“前辈请息怒，如今我们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前辈得保护我，分给我吃的，还不能杀了我，不然你师姐要是发现了，肯定会认为我们是一伙的，马上就要让我们好看。”文仁音笑嘻嘻道，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先闭嘴，让我消停会儿。”苒生扶额。

　　文仁音很是配合地闭上了嘴。

　　她和白鸟受困于地下多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至于那位霸道的老神仙……她早就受不住跟她服软了，谁想此人竟然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

　　没有办法，她只能挖了条地道，和白鸟逃了出去，然后顺着其中一条水路，来到了玹鸦族后门。

　　玹鸦族的那些弟子看着都凶死了，她怕自己打不过，就一直躲在暗处，等到夜深的时候，大家都睡着了，她摸到这间空屋子，便躲进来打算休息一晚，听到脚步声后，她连忙又躲到了桌子下。

　　在前辈熟睡时，她偷听到了一些信息，大致能判断出他们师姐弟的关系和处境，而前辈醒后的种种作态，也能显现出他暗藏着与他师姐抗衡的力量，并非全然被动。

　　这时候能出现一个可以搭把手的“熟人”实在是太好了。一向皮实好恢复的小白最近受她所累，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早就飞不动了，走水路时还受了凉，傍晚便病倒了，她想找人帮忙都不知该如何做，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弃她而去。

　　而眼前这个人，虽然显得不那么友善，但也不像是敌人，如果他愿意帮忙，她自然也会尽力报答他。

　　“请前辈救小白一命，若小白能好起来，我愿听凭前辈差遣，为前辈鞠躬尽瘁。”文仁音见他脸色好了些，立即磕头央求。

　　苒生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完了，完了，真的碰上傻子了。怪不得海妖族要完蛋呢，迟早的事儿。人祸，完全是人祸。”

　　他对眼前的女孩观感复杂，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到围剿海妖族的行动中，但他作为后方，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用乾坤镜窥探得一清二楚，包括海妖族人逃跑时使用的的结界和暗道，也是由他揭发的。

　　文仁音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这么能苟活，吃了大半碗下了药的粥也不见她有事，真不公平。

　　苒生心里又酸又恨，恨不得马上把这条鱼宰来吃，又有些忌惮她的鬼魅来路，担心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前辈若是执意不肯，那我……可就声张了。”文仁音小声道。

　　“你声张啊，把人都叫过来给你治鸟，看谁死得快。”苒生又岂会被她威胁，反而怂恿她。

　　姬无雪还要留着他取媚蛊，就不可能真的把他给杀了，最多把他关到警卫森严的地牢里，再加大食物里的药量，让他更加插翅难逃。

　　自投罗网的只有文仁音一条鱼好吧。

　　不过把自己搭上确实划不来。

　　“前辈息怒，其实我有点怕这帮人，不然也不会躲到这里来了。”文仁音见他不吃硬，态度连忙软了下来，“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行了行了，让我帮你也可以，但是你要先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

　　“好！前辈你说。”文仁音立马答应。

　　小白的状态好差，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要帮我找来两样东西，一是玹鸦族掌教姬无雪养在血葫芦里的狐尾草，连葫芦带草都一并拿来，二是食堂里干净的食物。”

　　“这……”文仁音有些犹豫，她就是因为怕玹鸦族的人才躲进来的，如今他又让她主动深入虎穴，这也太荒唐了。

　　“鸟兄怕是撑不过今晚咯。”苒生看着白鸟健硕的翅膀，肖想其中嫩滑香甜的滋味，暗自咽了口唾沫，随后伸出手指，抠抠搜搜地给白鸟输了点真气。

　　白鸟悠悠醒来，睁着浅金色的眼睛，无声地望着文仁音。

　　文仁音激动地亲了一口小白，感激道:“前辈与我详细说说，该怎么找。”

　　苒生示意她闭上眼睛，两人掌心对掌心，用意念共享了整个玹鸦族的地图和计划。

　　“你去翻一下柜子，里面应该有几套衣服，挑一身穿上。”

　　文仁音打开柜子，果然找到了几身衣服，正是苒生十二年前留下的，尺寸是偏大了些但应该能穿。她选了一身暗色的，有些纠结要不要把树皮先脱了。

　　苒生看出她在顾虑什么，主动背过身去，“别磨磨蹭蹭了，我对女人没兴趣。”

　　文仁音迅速换好了衣服，用目光恋恋不舍地描绘着小白的身躯，仿佛要刻进心里去。

　　“快走吧，我帮你看着鸟，不会让它有事的。”苒生忍住骂人的冲动。

　　文仁音不再犹豫，轻轻挪到窗边，对着缝隙把苒生塞给她的迷药吹了出去。

　　在听到守卫昏睡过去的闷响后，她缩着身体从窗口爬出，再将窗口掩回原来的开合度，然后凭借着苒生渡给她的意念，在一望无际的深夜中按图索骥。

　　“挺纯良的一姑娘，看起来软弱却不是怂包。哎呀，突然感觉海妖族还能再苟一苟……不过就剩她一条失去记忆的小鱼儿了，身体虚得很，架都忘记怎么打了吧，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呢。”苒生抚摸着小白软软的病体，低声念叨。

　　“更何况，那里已经是一片死海了，她就是想回家，都没有路给她游回去。不如在帮了我之后束手就擒，拜我为师，先将笨鸟献上，作为拜师礼，让咱师徒俩大补一顿……”说到这，他的声线有些上扬，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走向。

　　他本就是个乐观的人，自从十六岁被姬无雪算计失去一切后，他的人生如同暴风雨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死无全尸的可能，除了硬着头皮闭上眼向前航行外，他别无选择；久而久之，他便练成了在所有境地中保持乐观的心态，即便前些天才遭受效忠多年的主人设套戕害，也不会流下半滴懦弱的眼泪。

　　文仁音明明是条爱哭的鱼儿，却让他莫明地忍不住信任，他虽然不指望她能帮上自己多大的忙，因为他有信心让姬无雪很快就付出代价，只是希望她不要辜负这份期待。

　　醒过来的小白暗自记下苒生歹毒的想法，决定等文仁音回来后便告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