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海记》刘珍妮

37、小鬼闹事

　　婆子姓刘，隔壁镇上的人，年轻时嫁到此地，曾生下一个女婴，被夫家嫌弃，趁其熟睡将女婴扔下桥。刘婆子得知后，连忙带着人去打捞，当时适逢枯水期，竟也真捞着了女婴的尸骨。

　　刘婆子本打算将女儿带回娘家安葬，却没想到女儿竟是极阴之体，将桥下的一些脏东西给勾出水面，镇上便开始闹鬼。

　　被闹的人家将刘婆子抓了起来，希望这些鬼魂能冤有头债有主去找刘婆子算账，却没想到它们竟然只对刘婆子网开一面。

　　从这时起，只要谁家闹鬼，刘婆子就会被请去过夜。

　　刚开始时，刘婆子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受那群鬼魂指挥，做了不少奇怪的事——其实大多是小孩子希望母亲为她们做的事，因为那群小孩子大都是夭折的女婴，她们死于桥下后，没有往生的愿望，而是期待着被家人接走安葬，却只等来了刘婆子。

　　等到刘婆子和那群小鬼混熟后，她开始拒绝一些太荒唐的要求，于是小鬼们开始欲求不满。

　　“因为我不是她亲生女儿吗？所以一切都只是在敷衍和应付。”

　　小鬼甲气鼓鼓道。

　　“我妈妈没带走我，却也曾为我流过泪，逢年过节会假装不经意路过桥上，一边呼唤我的名字，一边往下面给我扔些好吃的。但是自从弟弟出生后，她就越来越想不起我了。”

　　小鬼乙伤心地忆往昔。

　　“我说你们是笨蛋嘛！只要成为刘姨的女儿，不就有妈妈了么！”

　　从来没被家人记起过一次的小鬼丙从来只靠自己打拼，此时冲着二鬼大喊大叫。

　　“说得容易，人家有亲生囡囡，宝贝得紧嘞，明天便要带回娘家出殡了，出殡完就留在那儿，不理我们啦。”小鬼甲有些沮丧。

　　“笨蛋，我们难道就不会附身在刘姨女儿身上，然后等她出殡后，再冒充成她的样子，来找刘姨玩儿吗？”小鬼丙觉得这群笨鬼根本带不动。

　　“不错诶……”

　　商量过刘姨女儿的分配权后，三只小鬼很快达成了共识。

　　然而被三只鬼同时挤进身体的囡囡可就遭罪了，她鬼龄最小，身体也小小的，根本装不下四只魂魄。三只鬼为了不被挤出去被阳光刺伤，只好将囡囡啃食掉一部分。

　　囡囡的魂魄就是从那时开始不全了。

　　然而很久之后，刘婆子才意识到这一点，她将三只小鬼赶回桥下，独自一人带着女儿的残魂出家。

　　在寺庙的那几年间，她跟师傅学会了超度亡灵，一点一点将女儿的残魂养起来。

　　后来寺庙被推翻，她回到娘家度日，不久后有人听说了她会超度亡灵，就开始以很低的价格雇佣她为桥下的女婴超度。

　　刘婆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就一口答应了，但当她得知桥下的现状后，才发觉不妙。

　　原来在她出家为尼的这些年里，被抛下桥的女婴越来越多了，虽然一群小孩子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但成天鬼哭狼嚎的也很吓人。

　　有时夜里阴气重，这些小鬼还会跑回家里闹人，将那些后来生了儿子的家庭吓得魂不守舍的，甭管儿子是否已经大到不是和与家人同睡了，都要搂在怀中当成宝贝一般守护着。

　　小鬼法力低微，无法夺舍，只能一有机会就出来闹腾，发泄自己无着落的亏待和怨气。

　　当年见过刘婆子的小鬼在桥下已混成了老手，它们认出了带着零嘴刘婆子，不情不愿地给了她面子。

　　刘婆子每日都来桥边念经，一点一点地减轻小鬼们得到苦难。

　　“下辈子真的会更好吗？要是又来到我妈肚子里，刚生出来就被丢掉的话，还不如在这里和姐妹们一起生活，不开心的时候就回家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小鬼攥紧拳头，气汹汹地质疑刘婆子给它们画的大饼。

　　刘婆子出家过，自然知道万物自有缘法，因果未满便强求不得，于是便转告镇上的人，希望他们长期提供祭品，让她慢慢超度。

　　这对于镇上的居民而言又是一笔固定支出，这让他们心生不满，但为了家宅安宁，还是咬牙答应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好转起来——几个月前，海妖族被屠全门，泗水珠上缴于京，曾经结界外的海域枯死，紧跟着的便是这片地盘的枯水期提早到来。

　　本就贫困的小镇农收困难，人都吃不上饭了，还祭什么鬼呢。

　　那些破小鬼就让他们闹去吧。

　　但这不意味着被闹的人家不会来找刘婆婆和牙子算账，章牙子近来的生活还算过得去，知道刘婆婆已指望不住，于是破了财请了一名玄门道士施法将这群小鬼镇压住。

　　镇子上从此安宁，章牙子虽在心里为钱包流血但深以为此钱花得值。

　　刘婆子没被他要求分摊费用就该偷笑了，居然还敢找上来求他继续让大伙儿出钱雇佣她？

　　岂有此理，真是不知好歹。

　　“那群鬼东西只认你，自然会找你，你一个人承受不就完了，何必让大伙儿也随你一同烦恼？没道理的事，见好就收吧。”

　　原来那群小鬼被镇压后再动弹不得，只好托梦给刘婆子，说自己愿意往生了，求他们把自己放出来。

　　刘婆子本来也不想搭理的，但是相处久了，竟也对这群无家而归的小鬼产生了些怜悯之情，想着既然自己的女儿也快到往生的时候了，索性再做一件好事，让自己女儿也沾沾福报，于是便来求牙子出面，一起促成此事。

　　“您也是有女儿的人啊，那些狠心杀害自己女儿的人无动于衷也就罢了，连您也能做到冷漠无视吗？如果连家里有女儿的人也认为那些孩子可以随意糟践，那么以后若是世道对待女人愈发不公，您的女儿就能独善其身吗？”

　　被人拉走前，刘婆子撕心裂肺地喊道。

　　文仁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虽然对外面的世界重男轻女的事情有所耳闻，却一向不以为意——非要说的话，海妖族更倾向于重女轻男，族长、祭祀都是女子，连没化形的幺儿待遇都比文仁奎好点儿。

　　虽入世尚浅，可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让她闻所未闻、大为震撼。

　　那个树林里的猪头，竟然毫无顾忌地侵犯瑛娘。

　　墨将军这般位高权重，居然还要被低位的情人甩脸子。

　　囡囡和一众小鬼何其无辜，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被亲人杀死丢弃，连喊冤的权利都被剥夺。

　　她受不了。

　　“要不这样吧，别去找什么道士了，由我来搞定那些小鬼，事成之后，章牙子你帮我张罗十日盘缠便好。”文仁音痛心疾首地比了个“十”，“这可是破天荒的大降价，不能再少了。”

　　章牙子叹了口气，“十日盘缠倒是不难凑齐，但是那群小鬼难缠得很，闹了多少年了，都不肯安分。这回说是托梦给刘婆子说愿意放下过往，一心往生，我看不一定可靠，谁知道是不是权宜之计，只为骗过众人，放自己出来大闹一场。我们英雄镇已经流年不利，实在是遭不住火上浇油了。”

　　文仁音见章牙子的态度并不凶狠坚决，可能心中也有些动容，只是碍于担上承担不起的责任而连连推脱。

　　于是她凑了过去，“可否借一步说话？”

　　章牙子左顾右盼，经历了好一顿挣扎后，终究挠头答应。

　　他喊了帮手替他看人，然后随文仁音来到屋后的墙角。

　　“你有什么主意就直说吧。”

　　文仁音压低了声音，“这样吧，我今晚就行动，搞定那群小鬼，能往生的尽量往生，不愿往生的我也让它们接受超度，不再闹了。事成之后我会来找你拿报酬，若是三日后也没见我的影儿，就当这件事没办成，你也无需放心上。此事你知我知，没人会怪到你头上。”

　　章牙子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能脱清干系，便答应下来。

　　他摊开手，无奈地坦白道：“我知道不干我事，但没办法，家里有女儿，她也会生老病死。我当初决定留下她，不只是因为下定决心好好养大她，还因为对无辜死去的女婴心怀怜悯。所以我对刘婆子也一直尽量关照着。你此行小心，无论成败，请务必保重。”

　　文仁音凝重的神色松懈下来，开心地举拳欢呼：“太好了！”

　　其实无论章牙子答不答应，她都会去尽力尝试，但“十日盘缠”还是给了她不少动力。

　　她早看出来章牙子面冷心热，试探过后，果真如此。

　　章牙子从怀中拿出两个烧饼，递给文仁音，“姑娘，这两个烧饼原是我的晚饭，你先将就着垫下肚子吧。最好叫上刘婆子随你一同前去，那群小鬼非常好感她，多少也会给两分薄面。”

　　文仁音接过烧饼，“你还是早点回店里吧，不然其他人要起疑心了。”

　　章牙子笑得有些奸诈：“放心！我会说你这个小神棍敲诈勒索不成，被我用两个烧饼打发走了。”

　　文仁音气得翻了个大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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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开始停更了，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