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海记》刘珍妮

26、贵妃的走狗

　　当今贵妃木琼淓因身怀六甲，卸去了往日里为了显得成熟稳重而刻意化得厚重的浓妆，整张脸干净又艳丽，让一向自诩挑剔的墨焱有些挪不开眼。

　　“娘娘，”回过神来的墨焱别过脸，“您这般……是为何意？”

　　她一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置身于浴桶中。

　　滚烫的药香让她酥软无力，连语气都软下些许。

　　“司徒既来的胆囊好吃吗？”木琼淓似笑非笑。

　　“您如何得知？”墨焱有些惊慌失措，她从不认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但至少能拖个三四天吧……

　　瑛娘吗？不可能。

　　那就是韦管事了。

　　木琼淓会如何惩治她呢？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也许会对外宣称秘密处死，然后将她毁容后制作成药人，彻底沦为木琼淓在朝堂之后的秘密武器。

　　“看样子你已经猜到，我也就懒得多说了。墨焱，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被姬皖放弃？”木琼淓嘴角含笑，眼里却只有窥探。

　　“我……”明明在瑛娘面前可以毫无顾忌，面对木琼淓时，那股深埋于心的羞耻和内疚却怎么也无法压抑。

　　这让墨焱感到很陌生，无论是对木琼淓，还是对自己。

　　“你让姬皖失望太久了，她那种急功近利的人，很难对成效太慢的人和事物耐心得起来。”见墨焱语塞，木琼淓大方地说开。

　　“玹鸦族就是太知道筛选的好处，才会容不下半个废物。”

　　“娘娘说的是。”墨焱能接受这个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说法——她曾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是无往不利的例外，所以对玹鸦族育人的残酷一向不屑一顾；可如今造化弄人，她成了那个被自己嘲笑过的弱者，为人鱼肉。

　　“但你不是废物，”木琼淓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墨焱脸上屈辱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个包容的母亲——她的独自月份很大了，也许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后，墨焱的绝望减轻了些许，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像玹鸦族的姬皖、姬无雪那般狠辣无情的，据说怀着孩子的女人，会对生命多一分慈悲。

　　“我……”也许是有了些来路不明的期待，墨焱压制住喉咙中狂冒的的哭腔，尽量让自己少失态，“若是墨焱还能有机会替娘娘效力，请娘娘尽管明示，墨焱必将万死不辞。”

　　木琼淓将墨焱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像个狡黠的少女，“放轻松些，姑娘，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是你的疏忽与托大造就了而今的局面，但我却不这么认为。真正做错的无能之人，是你的母亲姬皖。”

　　墨焱瞳孔震荡——她怎么敢质疑姬皖？

　　她是怨恨过姬皖不把她当女儿疼爱，有时折腾起来甚至不把她当做人，但她每每受益于此，从未敢质疑过姬皖的权威。

　　不说她了，连恨毒了姬皖的姬无雪，也不敢轻易造次。

　　“你可是混血儿，和那群与鬼兽为伍的妖怪大相径庭，你有着人类的血肉，会哭会笑，敢爱敢恨。”木琼淓柔声道，“真正的强者，本不该是任何人、任何家族趁手的武器，在成就他人之前，她更应该先成为自己。”

　　木琼淓从浴桶中捞出一块湿透的海绵，于掌心慢慢拧干，“不然再强韧的资质，也会被过度利用而失去生命，成为没有灵魂的俗物。这样的人，又如何成为一族之首呢。”

　　“姬皖此人，狠辣有余，变通不足。她想换掉你，我还想换掉她呢。”木琼淓温柔一笑。

　　“万万不可！我娘她对朝廷、对娘娘，都未曾有过二心，她只不过是照例行事，玹鸦族千百年来，都是这个样子，墨焱自己不中用，娘娘无需再为墨焱找借口……”墨焱着实被吓了一跳，连忙求情道。

　　“罢了，你一片孝心，和你说这些也不好，”木琼淓打断道，“药浴时间已到，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墨焱总算看明白了，木琼淓是在让她在“贵妃的走狗”与“玹鸦族的罪人”中二选一。

　　也是“苟活”与“自首赴死”中二选一。

　　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局面，但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娘娘，”墨焱知道自己的声音抖得有多厉害，却难以分清其中包含着多少雀跃、多少恐惧，和多少纠结，“留下墨焱吧，求您了。”

　　木琼淓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眼神，“想好了？”

　　“是。”

　　“翠枝，替墨将军找一身上好的新衣服，然后带她到密室。”

　　穿上华服的墨焱闭上眼睛，任由翠枝蒙住她的头。

　　南断山二十里开外。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少年快速地扒光地上老汉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然后鬼鬼祟祟地溜到街上，朝着过往行人一个劲儿打量。

　　“看什么看啊，神经病啊这是。”一位醉汉刚输光了钱袋，正愁没处发火，就被这没眼力见的少年一路盯着找晦气，忍不住直接发飙。

　　“我饿了，想吃东西。”少年老实道。

　　“你饿就饿，关我屁事，找你妈去！”醉汉一把推开靠过来的少年，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哦。”少年本来想还手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乖乖地退下了。

　　“吃饭，买东西。”少年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怨念道。

　　“刚才那个人骗我说有好吃的，结果，摸我屁股。男人果然，不可信。”少年想起老汉不久前对他的行径就火大，所以他改变主意，决定问女人要吃的。

　　“哎哟，山竹姐，你发现没有，有个乞丐跟了咱们一路，该不会想打劫吧？”□□捏了一把朋友的手，紧张道。

　　“我刚才还在思量是不是打劫的，但看他的眼神好像是个弱智……”山竹低声道。

　　“弱智才可怕，”□□更警惕了，“上回隔壁村的弱智发疯，砍伤了好多人，还在牢里好生活着，可被他砍的那些人，可遭罪多了。早知道就听家里劝，女孩子不要在晚上出来转。”

　　山竹本来挺怕的，听□□这么一说反而精神了，“我们女子行的正坐得直，好好的夜市，怎么就不能出来逛了？我们越是胆小怕事，足不出户，以后夜晚就越危险。那个乞丐高是高点儿，胳膊还没我的粗，手无寸铁的，怕他作甚。”说着便从篮子里掏出剪刀，恶狠狠地朝少年走去。

　　“赶紧滚，不然老娘把你的勾八剪烂。”

　　一把子将瘦弱的□□护在身后，山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伟岸。

　　少年停住脚步，眼睛从山竹手里的竹篮转移到山竹的脸上，在月与灯火的交相辉映下，沾染上尘土的脸蛋愈显清纯俊俏。

　　山竹哪里见过这般美色，嘴巴微张，直接看呆了。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把衣服的口袋掏了个遍，终于找到一个漏了气的钱袋，从里面倒出三枚铜板，“我有钱，糕点，给我吃。”

　　□□比山竹抵抗力强一些，她颤抖着开口，“一个铜板，一块糕点。”

　　“嗯。”少年开怀一笑，本来就漂亮的眼睛变得亮滢滢的，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喜气。

　　他这次没有找错人，太好了，今晚不用饿肚子了！

　　□□被少年眼里溢出的光彩折射到，心里砰砰咚咚地敲起了鼓，有点不淡定了。

　　如愿以偿的少年，一边毫无吃相地胡吃海塞，一边机械地跟在二位女子身后。

　　“怎么办，好像真的是白痴……”□□踹了山竹一角。

　　“废话，我又不是白痴，自然看出来了。”山竹陶醉地回头看了狂吃糕点的少年一眼，美滋滋地笑道：“可是他真的好帅，山竹我活了二十三年，也没见过这么帅的。要是我那未过门的死鬼老公也长这副德行，他从马上摔死的那天，我一定会哭得很惨。”

　　“呃，你该不会……”黄竹一想到山竹平日里的土匪做派，突然开始担心起那个漂亮傻子的后半生……

　　“呵呵，既然他主动跟着老娘，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山竹主意已定，“我娘不是每天叨叨着给我招婿吗，我其实也没有不肯，就是她眼光太次了，找的男人一个个歪瓜裂枣，习惯又差，一想到和那些人凑合过日子，我就觉得自己吃了好大的亏。”一说起这个，山竹满腹辛酸泪。

　　“的确如此，我娘说那些男的都是镇上出名的懒汉，专门盯着你家的农田来的，嘴上说得好听，就怕上门后不干活，反而吆五喝六做起大爷，然后把你家的积蓄在赌桌上输个精光。原来你也知道。”□□惊讶道。

　　“哼，那几个男的把老娘当傻子，老娘也不是吃素的。以后这傻子做了我老公，他们自然不会再惦记我家。今晚我没出错门，真是天赐良缘啊。”时隔多年，山竹重拾少女心，向天边的月亮做了一个祭拜的手势。

　　“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酸溜溜道，“白痴可是会遗传的，你真是色迷心窍，也不为自己的后代着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