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海记》刘珍妮

11、王婶是谁？

　　少年故意贬低瑛娘的为人，为的就是激怒女郎。

　　谁想女郎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所以说瑛娘她实在是个机灵人，不会武功也没念过几天书，虽然嫁的那几个男的不怎么样吧，但至少吃饱穿暖是能保证的。况且改嫁又怎么了？男的不行还不能踹了？我认为她踹得极好。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没了恩情好聚好散便是，把自己的妻子卖到青楼就是畜生所为，这种人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你才要少听他妖言惑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满脑子都是以色侍人、攀附权贵，之前嫁过一两个冤大头，便以为自己能拿捏所有男人，碰到个给她点颜色瞧的狠角色，反而卖起惨来了。何止机灵啊，简直下贱得有趣。”少年见女郎不为所动，反而夸起了瑛娘，被气得言语愈发尖酸刻薄。

　　“轻戈，”女郎的语调突然放低，显得有些失落，“你其实压根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吧，为何那么执拗地认为她坏得一无是处呢。令堂也是个弱女子，如今生死未明。你生得千里挑一，令堂大概同样相貌出众，倘若她为了生存，改嫁他人，你也会这么评价她吗？我知道你为人坚强、富有同情心，常常为了同胞舍生忘死，也没有道过一声累。说到底，你可能并没有那么恨瑛娘，只是对她存在偏见。你们其实可以在我的安排下重新认识一次……”

　　“不需要！”少年见女郎竟如此冥顽不灵，还把他娘也扯进来，心里难受得无话可说，直接越过女郎，跨上马背掉头就走。

　　“别跟上来！”

　　“靠，沈轻戈，你给脸不要脸！以下犯上！你这个懦夫、小人！敢不敢回来打一架！”女郎拿少年没辙，最终还是选择原地待步，让气上头的他先行一步。

　　“男人心，海底针，昨天听话的很，还学猫叫来着，哪知今天突发恶疾……”女郎吐槽了一番，掂量着少年应该走远了，才骑着马朝他的方向慢悠悠地踱去。

　　无缘无故听了一通八卦的文仁音看着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只能苦笑，“谈恋爱好复杂，颠三倒四的，像是有病。”

　　小白深表赞同。

　　“不过我还没见过男人学猫叫呢，一定很有趣。这对情侣也算是妙人了。”文仁音发觉自己迁怒了那两人，有些内疚，于是随口夸一句补回来。

　　然而这可触及到小白的创伤区了——那些关于蓝蓝下山时摸了一路山猫和类山猫的动物、将它们摸得喵喵叫、一度忘了它小白还在她身旁的屈辱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将它打击得披头散发、满腹冤屈！

　　猫……当真就是那么可爱的动物吗，不仅让蓝蓝一见倾心、欲罢不能，还让热恋中的女郎意犹未尽、命情郎学猫叫作为代餐讨好……

　　好吧，它承认，猫长得很漂亮，叫声也很娇柔动听，让人听了心痒难耐，被姑娘们喜欢是很正常的。

　　而它呢，不仅变大了，声音也不甜了，迟早会被蓝蓝厌倦，然后被不知哪个横插一脚的猫妖精取而代之。

　　只要有猫在，它就不能一直做蓝蓝的“第一”和“唯一”。

　　刹那间，那股子生长期出现在它身体里的刺痛再次蔓延开来，很快它便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小白！小白！你怎么了……”

　　睡梦中，是蓝蓝关心的叫喊声，随即一股真气如暖流般淌过它的身体，让它被温暖着、浸润着……

　　这凌驾于云端般飘然的感觉……是爱么？

　　这份爱，是唯一么，会到期么……

　　不是的；会的；它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是它无法忽略的事实。

　　那么干脆不要醒来了，至少在梦中，能够留住蓝蓝最爱它的那一刻。

　　疼痛来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持久而剧烈。

　　“小白，你醒过来……不要再吓我了……”过度使用真气的文仁音筋疲力尽，抱着小白晕睡在荒无人烟的树林中。

　　“姑娘，快醒醒。”妇人的声音如雕刻般印在她的脑海中，仿佛触动了哪根重要的神经，使得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文仁音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妇人突然的吸气声使她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姑娘，你睡在这儿好久了，一会儿有一群建筑工人经过这儿，我怕你不太方便，所以执意将你叫醒，希望你没有事。”妇人的言辞温情，语气却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冷。

　　文仁音确定了小白正窝在自己怀里有节奏地呼吸后，不好意思地朝妇人笑笑，“如此说来，实在是太感谢了，我叫……蓝蓝，不知如何称呼您？”

　　“我姓王，叫我王婶就好。”妇人的眼里突然有了笑意，整张脸变得温柔多彩。

　　文仁音素来有些怕生，没敢一直盯着人家。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谢谢王婶，我得回家了，后会有期。”

　　“集市北边的第十六间屋子可就是你家？”妇人的神情依旧温柔。

　　文仁音咋舌，“王婶如何得知？”

　　“自然是你师傅苒生托我照顾你了。我与苒生算忘年交，他有事在身必须离开，我将会代替他教你修行，直到你师傅回来。仁音姑娘。”

　　文仁音一听是师傅派来的，感激地笑道：“竟是如此！我就知道师傅不会轻易不告而别的。”她一把将小白放回推车上，一边跟着王婶往来处走，一边与王婶有说有笑。

　　“实不相瞒，我本打算隐姓埋名，所以才说自己叫蓝蓝，并非有意欺瞒。这只白鸟是我的好朋友，师傅之前与我说它是开了智未化形的灵兽，正在经历生长痛，我与师傅为它输了好几日真气，眼看着已经平安渡过了。结果昨天白日里它的状态还好好的，到了晚上突然又变本加厉，我只好依照师傅教我的方法继续给它输送真气，不小心过度就晕倒了。然而……它到现在还醒不过来，王婶可有办法帮帮它么？”

　　“办法多得是，回到屋子里，我再与你细说。”

　　文仁音开心地拍了拍小白，“那太好了！”

　　心里放下了块大石头，文仁音又开始问起师傅。

　　“我与师傅相识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他就有事离开了。如果方便的话，王婶可否告知一些我可能需要知道的事情。”

　　她本以为只要逃到很远的地方去，就可以避开所有麻烦事儿，但一系列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消极逃避只会让自己和小白的处境愈发被动。

　　瞧着文仁音有些羞涩却不避讳的态度，王婶有些兴味儿。

　　这丫头当真是一张白纸啊……

　　如此甚好。

　　“仁音姑娘虽是玄门中人，看起来却像是对这世道一无所知啊。不过我也老了，近些年的消息知道的并不太多。你师傅是玹鸦族的外门弟子，而玹鸦族在八大玄门中实力应该排在第四。排第一的是许多年前成功飞升，位列仙班的猎仙族；排第二的则是被天神庇佑，在人间称帝的蛟龙族；第三是已成功隐退人间，论谁也找不着的青丘族；第四便是蛟龙族的狗腿子、天神从未抬爱但喜欢使唤的玹鸦族；第五是世代保护人皇的虎熊族；第六是素来做小伏低但手段阴毒的荆棘族；第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雪梅山庄；而第八则是…… ”

　　王婶的眼睛如一把又长又尖的钩子径直探入文仁音的眼底，“你确定想知道的话，我亦可以与你细说。”

　　“你说罢。”出现过那么多蛛丝马迹，文仁音多少也有了些心理准备。

　　“第八……是生活在海底的海妖族，前阵子已被七大玄门联合消灭。”王婶目不转睛地期待着文仁音的表情。

　　“既然海妖族的实力在八大玄门中垫底，对其他七大家族应该没有威胁，为何还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文仁音从未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此刻一样又苦又干。

　　“因为是神的指令。”王婶看向天际，“海妖族也曾是天界宠儿，被天神赐予海神正印及泗水珠，拥有呼风唤雨的权力，和保护人间风调雨顺的职责。但在两百年前，海妖族的首领联合春神，背叛了天界，导致天罡二神之一的姊神第十世渡劫失败，灰飞烟灭。天庭也因为失去一位顶梁柱而动荡了两百年，直到不久前，才腾出手命令其余以虎熊族、玹鸦族为首的七大玄门收拾出事后还私自给自己开结界、扩疆土的海妖叛徒，收回已被废除神力的海妖正印及泗水珠。”

　　“所以……海妖族被灭门，完全是因为先人的背叛？可是，海妖族也有弱小者、普通人，根本没有撼动姊神的能力，为何连这些人也要被连坐？”文仁音拼命忍住眼泪。

　　“因为如果不将叛徒赶尽杀绝，他们就会暗渡陈仓、卷土重来，从而危害人间与天界，将这个世界的秩序搅和得一团乱。所有天神每过一万年就会下凡经历十世劫难，这是本世界自开天辟地以来，天道就开始运转的规律，以此来考核天神居高于九天之上、为首众生的资格。相传妹神比姊神更早经历过十世劫难，她受尽人间疾苦，差点儿就渡劫失败，于是对姊神的历劫更为重视。为了保护姊神，她将年轻的春神的一部分元神抽出，与姊神的元神施下缚魂术，化为地仙追随姊神十次渡劫。”

　　“谁想到，前九世有惊无险，而在第十世的最后关头，春神竟然联合海妖族，背叛了姊神。那一天，乌云遮天蔽日，地震和海啸不约而同地震毁了人间三百余座姊神庙。待一切恢复清明之时，姊神已绝迹于世，一粒灰也不曾让人找到。”

　　“随之而来的，是人间连年的灾难，战争四起，为资源，也为信仰。”

　　“最先被天界罢黜的便是春神，为了平衡权力，众神同意将屡立战功的猎仙族提拔上来，赐予神格及庇佑。海妖族因为身居要职且实力太弱，被当时手忙脚乱的天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两百年。”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海妖族却仍不安生，于是算总账的日子便到来了。”

　　“过于低劣的种族，若是不早日清除掉，这两百年间所有人付出的努力就会变成一场笑话。海妖族灭亡后，新皇登基，战乱已平，诸侯归首，人间再次迎来太平盛世。”

　　“这是天降恩泽，是皇恩浩荡，亦是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