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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佩 ...

  •   黄昏的光线透过粗劣布料照进室内,炉子里滚了热水,林砂正将方子内的草药研成细末倒入罐中,这动作他早已重复过百遍。

      室内急促的咳嗽声吸引了少年注意,他放下手中扇药罐的扇子跑进屋里,“爷爷,你醒了?”

      “来,缓缓,喝些水。”林砂抚过老人胸口,将其缓慢扶起。

      “要出去……出去看看。”

      老人不断挡开林砂想要送上前的水,像闹脾气的孩子,“晒太阳,太阳,暖的。”

      林砂只得依他,“好,好,我扶您去。”

      这是黄昏的太阳,像被戳破的蛋黄红了整片天,即便如此仍暖融融拢在身上,能缓解离死亡过近的阴冷。

      林中医本想抬头望一眼明亮的颜色,却不得不眯着浑浊的双眼,欲用手挡一挡这样的光亮。他瘦弱地缩在林砂为他搬的一把木椅上,小小的,干瘪的,抬不起干枯的双手。

      最后,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叹出悠远的吐息,耳边是孙子林砂刻意提高而显得调皮的声调,“爷爷,该乖乖喝药了,这下可不能闹脾气……”

      林砂喊了几声没人应才发觉不对,白瓷碗从手中坠落,滚烫的药汁溅了一身,他丝毫不觉滚烫,怔然走上前。

      “爷爷?”他第一声还语带疑惑,第二声就怎么都没办法从喉管中发出。

      老人走得安详,歪着倚靠木椅,身上还搭了林砂给他披的一件外衣。

      林砂蹲下牵起老人垂落的双手,将脸颊埋进沟壑掌心,他歪着头用一边脸蹭爷爷粗糙的老茧,眼泪不停沿着下颚滴落,“爷爷……有太阳,去到那边就不会冷。”

      ……

      没来得及伤心多久,林砂就要忙活林中医的身后事。

      他与林中医相依为命十八年,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从未听爷爷提起他们还有其他亲人,祖孙二人就是这样在一间小屋中度过十八年。现在,这里只剩林砂自己。

      村中有热心人可怜他们祖孙孤零零,如今还送走一个,便帮着林砂举办起简易的葬礼。

      虽是帮忙,也必然是人情,林砂不得不将心思放在招呼一群人身上,这会日中刚吃了午饭,奏哀乐的躺倒在长椅上解午倦,村头几个大娘想招呼林砂夜里再去自家吃晚饭,被林砂微笑着拒绝。

      “你看,这可怜孩子,还这么年轻就孤家寡人的……”

      林砂避开那些同情的目光,在葬礼上半场的当口,终于找着机会呆立于屋内正厅、方正漆黑的棺材跟前。

      他眼下乌青是一夜没能安睡,较常人更加深沉墨黑的瞳孔显出安静的哀伤,竟就这样愣愣地站在棺材前鼻尖酸涩。

      忽闻背后一阵脚步声,林砂闭眼静默片刻才转身应对来客。

      来人是一名将近四十的男子,戴着圆框的小眼镜,背着手,细眼睛,一副旧读书人相貌,那是在村那头帮人写信为生,曾教过林砂认了几天字的宋玉实,林砂尊敬他就叫一声宋老师。

      只见宋老师愁眉叹了口气,一只手拍拍林砂的肩膀,面带不忍,“我来给你爷爷上一柱香。”

      林砂低垂眉眼,递了三支香。末了,他又宽宥林砂,“人呐,还得朝前看。”

      “我知道。”

      知道,但做到总是难的。

      ……

      一天的葬礼结束,林砂作为林中医唯一的亲人按例应当守灵。

      他将床铺中的被褥抱起,一个人在昏暗烛火下将被褥放置于棺木旁,他将睡在棺木旁边,就像幼时与爷爷同卧一塌。

      林砂几乎一天都被人群包裹,此刻夜里安静下来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一切像做梦一样,他还没有缓过来,就要被肢体支配着进行一切。

      “爷爷……”他含泪渐渐进入睡眠。

      夜间不知怎么就睁开了双眼,于柔和的月色下,林砂看到眼前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脊背远没有患病后佝偻,慈眉善目,脸色也不再蜡黄,但他却长着一张林砂十分熟悉的面孔——那是他的爷爷。

      林砂忘记了所有,忍不住扑上去,只想在老人的怀中,他明明没受任何委屈,此刻却辛酸得想要哭。他恨不得,再变成爷爷怀中的幼小孩童。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轻缓拍抚林砂的背,无言地进行安慰。少年忽地从怀中探起身,“我在做梦对不对?爷爷,其实您从未离去。”

      老人微笑没有回答,却将一枚在月下泛着蓝绿色光泽的精美坠饰送入林砂掌心。

      林砂一时顾不得伤心,问:“这是什么?爷爷您要告诉我什么吗?”

      老人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你的东西,但是爷爷不能再将它藏起来,爷爷要走啦……”

      林砂打了一阵冷颤,再醒来,烛火仍是那个烛火,眼前并没有月光,月光被掩在纱窗下。

      他扶额撑着从被褥中坐起,无意间掌心按住了一样硬物,林砂拿起来看,看到一枚在昏暗中泛着蓝绿光泽的精美坠饰,像富贵人家的玉佩,雕刻不常见的草木镂空花样。

      此刻那玉坠放在眼前比梦中的细节更加清晰,它从缠绕的藤蔓正中裂开了一点细细的裂缝,像谁不小心摔了一下。

      林砂立时呆坐在原地,将那枚玉捂在胸口,他一点不觉得害怕。是爷爷来过,在梦里送来了一枚玉,爷爷说那是他的东西,但他毫无印象。

      那是一枚触手生温的玉坠子,在黑暗中犹如明珠泛光,这绝不是他们这种人家会有的东西。

      后半夜,林砂不知道是怎么睡熟的,只是那之后,他再也没梦到过爷爷。

      ……

      葬礼结束后,林砂决定去山上采些草药卖出去糊口,实际上在爷爷生前,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在林砂幼时,林中医就背着一箩筐上山采药,箩筐里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幼年状态的林砂。

      那时林中医正处壮年,一手采药一边哼不熟练的童谣逗箩筐里的年画娃娃,后来林砂大了,也跟在林中医身后上山。

      在林砂将近十岁那年,村里来了宋老师,林中医才用去城里卖药的钱打发他去学字。说来也奇,林砂端坐桌前认真下笔的模样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的肤色像天生晒不黑,和村子里泥地滚起来的孩子不太一样,他天生白净,不说话时便冷如清玉,像个斯文腼腆的少爷,尤其是那双眼睛,墨染的颜色像敛气屏息的深潭。明明是个少年人,却又长那样一双眸子。

      林中医做草药生意久了便也通点药性被人尊称一声中医。林砂耳濡目染,如今爷爷去世,他一时也想不出到哪里去讨生活,也就选择重复爷爷的工作。

      在那之前,林砂还想,在他的生活彻底稳定之前,或许满足求知欲如学字一类的事应该放放,留下来的人首先应该解决的就是独自生存。

      他当然有想过那枚模样价值不菲的玉坠,但因为是爷爷留下来的,也就暂且留在身边。

      正午时分,林砂从山上下来往家赶,便在此时被焦急的宋老师逮个正着。

      对方先停在林砂跟前喘了好大的一口气,手指向林砂一时说不出话,整张脸因激动涨得通红,在整个村子里找寻这名少年废了他不小的力气,何况这是一件他人求之不得的大事。

      “你……你快去,那个……”

      林砂礼貌地扶着对方,安慰道:“别急,您有什么事慢慢说。”

      “你家里来了客人!林砂,是贵客啊!”

      他倒不知道还有什么贵客了,既是贵客又怎会来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林砂。

      林砂狐疑地接着走回家,身后的宋老师紧张兮兮地搓手,却始终不说是什么大事,刻意卖着关子。

      他回家,在那里看到停着一辆亮黑色的老爷车,二十世纪的小轿车当然不是穷人能够想象的。

      车里出来一名身穿中山装的体面男子,见有人来,男子取下戴着的绅士圆帽,脸上有那个年龄特有的果断和稳重,然而在见到林砂的第一秒,男子眼中就浮现出十足的惊乍,他看着林砂的脸在瞬间陷入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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