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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涕泗横流今生罪,结草衔环来世还 ...


  •   阿柳如今身在大理寺狱内,死刑犯本身是不允许探视的。

      可阿荷这小妮子对阿柳实属情深义重,特地找了自己相熟的侍卫给她通融。

      是以秦挽便随着她见到了面前这个不成人形的阿柳。

      “阿柳,阿柳我来看你了,我是阿荷呀。”

      阿荷隔着牢笼对着角落里的人喊道,可惜角落里满头乱发的人并没有理会她。

      秦挽在阿荷身后看着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与阿柳联系起来。

      她料想过见到阿柳时的无数场景,想着她可能会后悔,疯狂向自己忏悔;

      想着她可能会怨恨,诅咒自己的冷眼旁观;
      想着她会歇斯底里地戳破真相,揭露她只是一只替罪羊的情景。

      唯独没预料到这种境况。

      阿柳只是双手抱着膝盖,脑袋低低地埋入膝间,对于阿荷的叫喊充耳不闻,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阿柳,我给你带来了烧鹅,是长乐坊沈记酒肆的烧鹅,你最爱吃这家的烧鹅不是么?”

      阿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竹篮内的烧鹅、糕点、果子酒等吃食拿出来。

      秦挽注意到在阿荷提到沈记烧鹅的时候,阿柳脑袋动了一下,随即慢慢抬起了整张脸。

      她的眼睛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彩,望向阿荷的时候就像一尊木头人。

      可随着视线触碰到秦挽的那一刻,她眼睛微微睁大,泪水夺目而出。

      干裂破皮的嘴唇翕动,仿佛想说什么,可最终只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呜鸣。

      看着角落里双肩微微耸动的丫头,秦挽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泡在了盐罐子中,满是苦涩:“阿柳,我来看你。”

      阿柳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泣摇头:“挽姑姑,是我对不住你,呜呜……”

      “阿柳,挽姑姑不怪你了,她来看你就是已经不恨你了,你过来罢,用点吃食,待在这的日子一定很苦罢。”

      阿荷一边冲着阿柳招手,一边又推着秦挽直哭:“挽姑姑,你劝劝阿柳罢,我们一起走过了三载的日子,她已经知错了,让我们最后说说话罢。”

      劝解的话入耳,秦挽神色亦是满面不忍,“阿柳,过去的事阖该放到一边,阿荷与我今日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凑近些与我们说说话罢。”

      听闻这话,阿柳这才慢慢起身挪步靠近两人。

      只是在接近秦挽不足半米时,她便屈膝跪在了地上,双手铺于额头哭道:

      “挽姑姑,阿柳自知今生欠你良多,可我也是不得已为之,明日阿柳将奔赴黄泉身消魂灭,欠你的恩情与怨怼阿柳来生再还。”

      她距秦挽不甚近,秦挽有心想将扶一把也无计可施。

      双手只得死死地缴住手中的巾帕,才不至于太失态:

      “你我师徒一场,你是何为人我自认甚是清楚,可如今这一遭,我实在无法看透你的想法,阿柳我且只问你一句为何?”

      阿柳却是伏地哭泣不止,“挽姑姑,你就当阿柳是鬼迷了心窍罢,是鬼迷了心窍……”

      秦挽见状,便心知她是不肯透露幕后之人的讯息了,也不失落,“且起来坐好罢,别一直哭喊,哪成使着阿荷陪你哭红了眼珠子。”

      阿柳这才仿佛卸落了满身的担子,汇聚气力坐了起来。

      秦挽这才细细打量她,脸颊已经消瘦地看不见二两肉,眼下两团乌青惨然地坠在眼珠子下面,整个人脱了相。

      再看她那双手,哪还能称之为手?

      上面皮肉腐烂,混杂着血迹与乌黑的肉,只是瞥一眼都让人心惊肉跳,更别提擎着这双手的腕子更是筋肉寸断,只把秦挽看得眼皮子直跳。

      她向来知道大理寺狱内对于人犯刑罚的力度,不久前她也刚经历过一番手指夹刑,可那些都没有眼前阿柳的双手来得有冲击力。

      阿荷也被这双手吓住了,自行将那烧鹅撕开递到她面前,“阿柳,尝尝罢,这是你往日最爱吃的酱烧鹅。”

      阿柳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吃着,眼泪顺着脸庞滑落,“阿荷,明日我就要上路了,以后怕是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烧鹅了,你要替我多吃些。”

      “以后多替我照顾些挽姑姑,挽姑姑的膝盖一到阴雨天就容易犯湿病,以往都是我割了艾草浸泡,拿热巾子给她敷,你也常看着大约是学会了,今后就多顾着她些。”

      听到此处,秦挽眼泪也无法再抑制,往日种种此时就像是走马观花般涌现心头。

      她站起身便向外跑去,阿柳还在她身后哭喊:“挽姑姑!莫要记恨阿柳!莫要记恨阿柳!”

      步子迈得踉跄,跌跌撞撞跑出牢狱,直到刺目的阳光刺痛了秦挽的双目,她才捂着心口在狱墙外悲鸣出声。

      她不恨阿柳,从来没恨过。

      虽然不知阿柳当初是为何诬陷与她,但她没来由地相信阿柳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毕竟这高墙内院之中多的是位高权重之人,只要他们随便动动手指,任何人都会成为他们手下的替罪羊、亡魂鬼,轻而易举的程度不若碾死一只蚂蚁。

      带着失魂落魄的躯体,秦挽一步步地往回走,刚刚走到自己院子便看见太妃身边的如月正在等她。

      “如月姑姑。”
      “挽娘,太妃要见你。”

      如月与秦挽一向是熟稔的,过往这二十载里,不仅仅是李怡与秦挽产生了深厚的羁绊,如月也是一直与她有来往的。

      两人因李怡绑到一起的命运,此时也开始因为李怡走向不同的两端,似乎不知何时起,如月也不是以前的如月了。

      她身着一品宫女的宫服,映衬着秦挽一身暗色衣衫,使得两人虽站在一处却又仿佛隔着天堑地河。

      “如月姑姑,有些日子未见了,夜里休憩还会惊梦吗?”秦挽跟在如月身后,带着些许关怀的语气问询道。

      如月轻轻摇头,“上次挽娘抓的安神方很是中用,现下睡得安稳多了。”

      “那就好。”

      秦挽笑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挽娘。”

      如月突地停下脚步叫她名字。

      “便离殿下远些罢,你与他如今终究是道路不同了。”

      秦挽微怔,本想辩驳些什么,却发现无可辩驳。

      “殿下新婚夜弃王妃而去,使得王妃空守洞房一事,太妃已然明了。”

      如月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只带着秦挽一路直奔太妃殿中。

      也是这一句话,秦挽当下明白了太妃召她的用意,双手紧紧交缠,汗水微微打湿了巾帕。

      秦挽进殿拜见太妃之时,一如既往行了匍匐跪拜大礼,可此次太妃并没有出言让她起身,只是一言不发地卧于贵妃榻上。

      即便秦挽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头上一束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良久之后,太妃才出声询问:“挽娘,你可知我召你来的用意?”

      秦挽微顿,话语在喉头滚落一圈才回复道:“挽娘不知。”

      “不知?”

      尾音尖锐,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气。

      太妃抬手摔碎一个茶杯在她身边,碎片擦过她的右手,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好一个不知!本宫问你,光王大婚之夜你在何处!”

      秦挽手指微微蜷曲,太妃什么都已清楚了,此时不宜再多言。

      无论她是否承认当夜与光王在一处,都已经是无可回旋的事实了,于是她咬紧了嘴唇不再回应。

      所幸太妃也并不是要她的回答,“秦挽,二十年前胡婆婆与我有恩,因着我对你也是多有照拂,可这不代表我能容忍你将怡儿带入歧途!怡儿的抱负也决不允许你们走到这一步,我之前多次敲打你,本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没成想你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等龌龊之事!”

      “你可对得起本宫对你的期许!可对得起胡婆婆在天之灵!你又何曾想过光王妃是何处境!你将她置于万人耻笑之境地,这就是你为怡儿所做的一切吗?”

      太妃字字珠玑,语气中的指责与数落,直将秦挽的脸皮都踩在了脚下。

      她向来喜独善其身,在这宫中多年,也养就了一身的傲气与自尊。

      她与李怡之事,在她心中本就于理不合、于情不容,此时被太妃点出来更是羞愤难当,只觉面上火辣一片。

      “秦挽知错,太妃保重身体。”

      “知错?你若是知错,便该离怡儿越远越好!”

      “罚你跪在这里,什么时候跪死过去,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宫殿!”

      撂下此话后,太妃怒气冲冲一甩衣袖回到了里间,只留下秦挽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宫殿内悄无声息,只有铜壶滴漏水滴滴落的声响在殿内回荡,水声回荡绵长。

      传进秦挽耳朵里透着一种憋闷眩晕之感,她跪伏在地的膝盖愈发酸痛,脑袋也愈发昏沉。

      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打更人报更时的声音:“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秦挽抬起沉重的脑袋看了一眼滴漏,只觉眼前影影绰绰、天旋地转,两眼一闭便倒地不起晕了过去。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秦挽只听见屋外有两道熟悉的声音在低声交谈。

      一男一女,听在耳中并不真切,只听男子隐隐提到“阿柳”、“是否多言”等字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涕泗横流今生罪,结草衔环来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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