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佞臣》雕刻雾气

1、第 1 章

　　倚月钩阑，窗罅影晃。路边湿漉漉的青草被一双藏蓝色的绣花鞋轻踏而过。

　　穿藏蓝绣花鞋的宫女步伐匆匆，一手提着宫灯，进了幽黑寂静的翠娥宫。

　　翠娥宫的西院住着大成朝的五公主和莺，她贴身穿了一件素红色的抹胸，外罩了一件素色焦布衫，此时正打着一把团扇，轻轻摇动。

　　“殿下。”宫女径直进了小院，将宫灯挂到墙边。

　　“桃酥，要到了吗？”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格外好听。

　　桃酥看着主子明媚的双眸，有些不忍将实情告诉她，“殿下，太医院的医官有些忙呢。”

　　和莺眼神有些失望，不过也没说什么，还特意斟了一碗凉茶给她：“辛苦你了。”

　　桃酥面色掩过心酸，“殿下，奴婢不辛苦。”

　　少女站起来，拿着团扇给桃酥扇风：“又骗我，看你这汗津津的。”

　　桃酥喝着和莺递过来的茶水，甜丝丝。

　　桃酥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公主无人疼爱。桃酥十岁就入宫了做粗使宫婢。她本是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家里吃不饱饭，她爹托了关系才将她卖进了宫里。进了宫能吃饱饭，每年还能贴补家里一些。虽说辛苦，但也甘愿。直到桃酥被珍妃拨给了五公主和莺，她才终于在灰蒙蒙的人生中找到了一丝光亮。

　　五公主的生母早早就去世了，后同母一胞的六皇子被拨给珍妃抚养。

　　珍妃养了这一对儿双生子之后，对他们还算不错，尤其对待六皇子格外好。

　　珍妃瞧见他们姐弟两人关系好，也不至于过度的厚此薄彼。桃酥和小才子便是那时被珍妃拨给和莺的。那时桃酥依然只是个粗使宫婢，到主子面前伺候的机会几乎没有。

　　可没有一年的光景，珍妃得了瘟疫，还传染给了六皇子，一院子的人被皇宫彻底隔离开来。珍妃和六皇子病了整整三个月才被治好，奴仆们没有得到诊疗，死伤了不少，五公主身边的奴仆便只生下了她和小才子。

　　从此这一方宫院被传为不祥之地，彻底被皇帝冷淡了下来。珍妃自那之后便有些疯疯癫癫，有时发起疯来六亲不认，连跟着她二十多年的嬷嬷都被她打得寒心不已。后来翠娥宫里的宫人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基本都是没关系又没势力的粗使婢子。

　　前些年珍妃病逝，皇室却好像遗忘了翠娥宫还有一对儿孪生姐弟，对他们不闻不问。别说皇子皇女的份例了，就连日常生活也无法保障。

　　此时翠娥宫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虎头虎脑的，提着一个食盒，“殿下，奴才回来了。”

　　桃酥看着他提的食盒有些分量，总算心中稍有安慰，“今日的饭菜都拿到了？”

　　小才子呲牙一笑，“奴才抢到了。”

　　桃酥连忙把食盒里的菜肴盛出来，里面装了三盘小菜，已经凉得透透的了，一盘炒豆菜、肉末炒豆腐、还有一碗蒸鸡蛋。

　　桃酥对着小才子道：“快去升个火，给殿下热一热。”

　　和莺拦住，“无事，这天气这么热，吃点冷的凉快。”

　　说着她便拿起筷子，招呼桃酥和小才子也坐下：“你们也坐下吃罢。”

　　自前年珍妃死后，翠娥宫里的主仆三人，便一直这样相处。

　　桃酥和小才子心中对和莺还是有基本的尊卑。他们两人吃得慢，每次都是等和莺放了筷子才将剩余的饭菜横扫一空。

　　和莺看着他们两人，心中也难受得紧，要不是桃酥和小才子，她可能早在珍妃病了的那年就落水死了。她心中暗想，再忍忍，也许她出阁嫁人后就不一样了。

　　珍妃还未病前，曾特意为和莺求了一门亲事，对家是大成朝顶级的权阀世家，裴家。大成朝一百多年来，三姓权阀分立，一度超越皇权不是什么秘密。当朝的皇帝便是依靠裴家而立，自上位后打压了其余的两姓权阀，分刮了两姓权阀，如今皇权也不算式微，但裴家依旧专权在政。

　　客气点好听的说法，如今除了皇权，便是裴家为大了。

　　要是更直白一点，如今这天下，不过是披了和姓的裴家天下罢了。

　　和莺的未婚夫是裴家三房的大公子，裴月华。虽然裴家三房不算是裴氏在政的中坚力量，但背靠裴家，也算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不光是和莺这么想，如今翠娥宫中的桃酥和小才子，也将这良缘当作是救命稻草。

　　和莺身边的宫人只有他们两个，到时候公主出嫁必定会带上他们，那便再也不用过这般艰苦的日子了。

　　几人吃了饭，和莺便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一双暑袜。这轻罗布是六皇子那边宫人好不容易求来的，布料很少，送给了和莺。

　　小才子偷偷告诉和莺，六殿下是将全部的轻罗布都给了和莺，自己一点没留。和莺心疼弟弟，便想着干脆做一双暑袜送还给他。

　　桃酥怕她伤了眼睛，嘱咐小才子留心给她剪烛花，自己点了一盏油灯去旁边的杂物房里找黄烛。

　　黄烛是用蜂蜡做的，亮堂，也没什么异味，最适合做这些细致活儿的时候点了。

　　夏风带着热气穿堂而过，烛火一闪，屋外的虫鸣似乎静了一瞬。

　　和莺做事认真，拿着针线便两耳不听窗外事。而一侧的小才子似有所感，拿着剪子朝黑漆漆的宫墙望去。

　　“殿下，你听到什么了吗？”

　　和莺穿针引线的手一顿，细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啊，怎么了？”

　　小才子偷偷踱步靠得和莺近了一些，眼睛不时朝外面看，“没事，没事。”

　　桃酥拿着黄烛进来点上，坐下帮和莺给暑袜锁边。桃酥做事麻利，很快就帮和莺把袜子做好。

　　轻罗纱颜色素净，和莺特意在袜口用枣红的锦线绣了和沧的名字点缀，让暑袜不至于那般简朴。

　　和莺开口让小才子出去给六皇弟送去。

　　小才子拿着暑袜，站在门口磨磨唧唧没走。桃酥笑了一声，偷偷给和莺说：“奴婢看小才子是怕黑呢！”

　　和莺抬头看，果然小才子站在门口，一副欲语还休的纠结模样。

　　和莺和桃酥对视一眼，眼中藏着狭促的笑意。

　　“主子，我突然肚痛，要不让桃酥姐姐去吧。”小才子拿着宫灯进来，“灯我给点上了，姐姐去行吗？”

　　小才子眼巴巴的看着和莺还有桃酥，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的，配上他那圆脸蛋，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行了行了。”桃酥噗嗤笑了一声，拿过宫灯，“我去吧。”

　　小才子这才露了笑脸，把宫灯递给桃酥，“姐姐真好，下次不与姐姐抢肉吃了。”

　　桃酥瞪了小才子一眼，朝和莺行礼告了别。

　　和莺嘱咐：“让皇弟先试试，如果不合适拿回来我给他改改。”

　　桃酥应下，提着宫灯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六皇子和沧就住在翠娥宫，不过是在对头的一边，来回最多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但今天桃酥回来得快，脸色焦急：“主子，出事了。”

　　桃酥向来做事沉稳，很少如此情绪外露，事关孪生弟弟，和莺忙问：“怎么了？六弟弟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桃酥着急道：“翠娥宫外围了许多士兵，六皇子的院子也被围起来了，奴婢悄悄从主殿废弃的柴房狗洞钻过去，看见院中站着三皇子，六殿下正跪着呢！”

　　和莺愣了一下，三皇子？他怎么会来。当今皇帝一共有六子，但是多数早夭，活下来的皇子如今只有两个，三皇子是中宫嫡出，自幼享尽宠爱，怎么突然来了翠娥宫这种冷宫，还与六弟弟过不去。

　　想到六弟弟那忍气吞声的性格，恐怕要被那盛气凌人的三皇子欺负得够呛。

　　和莺往外走 ，“走，去看看。”

　　皇宫中，与她和六弟弟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少，可是她与六弟弟却知道，唯有他们两人是对方的至亲。

　　和莺走得极快，桃酥提着宫灯快步跟上，小才子看了一眼绣品箩筐，把一把剪子揣进了怀里。

　　越往翠娥宫的东边儿，越是亮堂，人也越多。

　　侍卫们将东厢房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到和莺，甚至没人行礼。

　　“五公主，没有三皇子殿下的命令，我们不能放你进去。”

　　两个侍卫将手中的长枪交叉一拦，吐出冰冷的话语。

　　他们穿的衣物就是普通的宫侍服装，但围墙后站着的几个人却是穿的禁军服饰。

　　和沧和她向来深居简出，到底哪里得罪了三皇子，竟让他惊动了如此人马？

　　越想越不安，和莺大喊道：“三哥哥，和莺求见！”

　　一声没应，便又喊了一声，“三殿下，和莺求见！”

　　此时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太监，脸色冷漠，斜眼一吊，语气慢慢悠悠：“五公主？三皇子殿下有请。”

　　和莺独自进了院，桃酥和小才子却被留了下来。

　　和莺回头看了桃酥一眼，下巴朝着主殿的方向微微一扬。

　　桃酥立马明白了和莺传递的意思，将还要上前理论的小才子按下，“走，我们去旁边等着主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