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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玄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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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第一宗门太玄宗,此刻正在忙着为荼郁尊者准备开拓境破境大典一事。
整个太玄宗邻水而设,蜿蜒曲折,内外共有十八道禁制,既防妖魔,也防那些寻仙问道的疯癫之人。
但今日乃荼郁仙尊的大喜之日,所以内外禁制便都有序开放,仙山的灵气流入人间,催开了春日,教过路的樵夫山民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春来嘞,你瞧这杏花都笑了。”樵夫给自己的同伴指着,“过两天去南边逮两条鱼,给孩儿他娘补补。”
同伴弯着身子,背上是刚砍的两大捆乔木,这里属于深山,一般没人来,也就他们仗着常年打猎,进来砍点柴,去年冬冷,柴火没的快。
“去你的老滑头,那叫花开了,笑了笑了,你吓死个人嘞。老子还真以为遇上什么东西了呢。”同伴抬抬柴,仰头看了一眼,继续往山下走,脚步蹒跚,累是累的,想到家中刚出生的孩子,又坚定许多,“一冬了都这么冷,偏山里突然暖和起来,这花开着不吉利,别折了,快走,咱们把柴运到城里,还能留一部分搁家里。”
樵夫已经抬手将一支花胡乱折了下来,粗狂的手,还带着泥,惊落枝上带着寒意的白粉色的花瓣,像是散开了一捧雪。
去年天虽然冷,但没下两场雪,村里人都忧心是个灾年,能省就省,但如今国家和外族打着仗,他们这种平民百姓,就算省,也省不出两口粮食,没人饿死,就是全靠这村子旁的大山了。
山是好山,水也是好水。前几年,不知道哪来的传言,说这山中有仙,呼呼啦啦来了好多人,都是他们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大人物,一来就往山里扎。聪明些的,甩出几个金豆子银豆子,询问他们可曾见到什么奇怪的事。
樵夫的邻居就摊上这么一个好心的贵公子,连着一个月,路过田埂都能瞧见他喜庆的样子。
樵夫本来也想去贵人堆里碰碰热闹,他年轻时长得不错,曾经有村里人要介绍他去某个老爷家里当赘婿,但家里人不同意,而且他也有喜欢的姑娘了。
去别人家当奴才,总归不如侍候自己家那两亩田自在。
谁知道,就在那一天,邻居裹在草席里被拖了回来。
听说是踹了贵人养的狸猫,那狸猫通人性,找贵人告了状。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说,好端端的,干什么去惹一只猫。但总归樵夫打消了碰运气的念头。后来,他总是后悔,那可是整整三颗金豆子呢,要是他去了,那年秋天,就有钱给大娃治病了,他又不会去踹贵人家的猫。
樵夫握着那半截杏花枝,往前跟上同伴的步伐。
“都说有神仙,咱也没沾上光,折他一支杏花,咱也沾沾神仙的光。”
同伴闻言笑呵呵地回头要说些什么,一阵风吹过,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闪了闪,他看到樵夫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斜线,不详的气息弥漫,樵夫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半晌,一声诡异的叫声响起,樵夫的上半张脸和肩膀跌了下去,滚烫的红色的血浇了一地,可能是天太冷,同伴觉得自己的皮肤好像被这冒着热气的东西烫熟了,他惊恐地张着嘴往后跌去,肩上捆的柴,将他困住了。
一只头带花纹的、漂亮的、月白色的猫从杏花树上显形,长长的尾巴,优雅地甩了两下,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同伴嗓子里终于发出了不似人的哀嚎,脚从地上蹬了两蹬,疯狂地挣脱着肩上的麻绳,翻过身要跑。
猫儿抬了抬头,往下扑去,吓人的爪子露出寒锋——
“畜生,住手!”
一声清明的厉喝,带着法光的剑将白猫挑开,来人身穿灰色法袍,额上一点朱砂红,挡在了樵夫的同伴面前。
白猫的毛炸了起来,愤怒地发出哈气声,再度要上前。
几番争斗,穿灰色法袍的青年终于将白猫困住,他抬起长剑,欲将不配合还要伤人的猫挑断筋骨。
一抹蓝光从天外而来,挡住了他的剑锋。
灰衣人抬头,见到了飘飘而来的粉色。
赵萌萌身上纱裙烁烁发光,落地时,灵气将周围的花草都压倒了,她先其他人一步而来,又急匆匆往前迈了一步,蹙着如水的细眉,对灰衣人迟疑求情:“李师兄,这猫……是郝师兄的……”
李六奇收了剑,心里存着气,却也知晓怕是想要将这猫妖正法是难了。他面上冷着脸道:“这猫妖犯戒杀人,我会送至刑堂,不牢师姐费心,今日荼师叔破境大典,师姐还是去大典上安排事宜为好。”
赵萌萌是荼郁的关门弟子,今日大典她不在,是万万不能的。但现下的事情却也麻烦到让她没办法走开。
后面御剑跟随而来的弟子没有那么多耐心,直接对李六齐扬声吩咐:“把小小放开!”
李六齐黑了脸。
——这群家伙是装都不装了!
大宗门,资源丰富,俸禄丰富,机会多,可人也多。人一旦多起来,一件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李六齐不是什么铁血硬汉,也没那么多的正义之心,他本是要听从命令的,得罪这群内门弟子,他往后还要不要在宗门里混了?
但他偏了偏头,地上的残肢和血色闯到了他的眼里,那本要松开的手,偏紧了紧。
“师兄师姐,这猫妖杀人——”
赵萌萌后面的男子啧了一声,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我们会把它交给刑堂的,你去外围巡视去。今日荼郁师叔大典,肯定有不知死活的东西窥探仙山灵气。”
他低头看了眼杏树断枝:“连这没仙根的凡人也想沾沾灵气的光,何况妖魔。”
又转头吩咐道:“去看看那个活着的凡人,给他收收魂,送回家去。”
内门弟子出手一见就不凡,几人分工明确,姿态从容,很快将事情安排妥当。
赵萌萌站在其中被师兄师姐们坦然的气氛熏染,面色稍缓,她不太敢去看地上的残肢,因而是一位师姐上前将尸体恢复原样。
这白猫名叫小小,是二师叔弟子郝泽兰的灵宠,灵宠难得,这入山之前就开蒙的灵宠更难得。
因着前段时间郝泽兰与小小闹了别扭,加之这次任务危险,所以出山没带着它,将白猫小小托付给了赵萌萌。
谁知赵萌萌一时没能看住,让它趁着师尊的破境大典跑了出来。
白猫小小心里存着气,来寻快要成精的杏花树,看到杏花树的花枝被人粗鲁的折断了,又认出这人是之前它上山时遇到过的可恶的村人之一……
这才闹出这番事故。
有人上前去要猫,李六齐僵着身子没动。
“给我啊。”
李六齐脸色难堪地缓慢松了手。
赵萌萌见他面色不对,细细出声:“李师兄,我们会将它送到刑堂的,你……”
李六齐道:“赵师姐,我是外门弟子,你是内门弟子,论辈分,你还是叫我师弟吧。”
赵萌萌张张嘴越发小声地补了一句:“李……师弟。”
一句师弟已经是李六齐最大的反抗了,仙尊们高高在上,他也无能为力,眼看那只猫被带走,李六齐咬了咬牙,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抬了抬手——
剑光将捆束猫的绳索削开,也将猫的半张脸划破。
李六齐带着没抬起的手惊在原地。
猫脖子上的防护装置自动挡了这要命的一击,那青色的玉碎裂在地,千里之外的主人感应到后于繁忙之中心缩了缩。白猫小小受疼受惊,又被松开绳索,当即给了抱她的赵萌萌一抓,跳脱出去。
刚一跳出去,便被人一剑穿心。
这猫在主人的无私奉献下已修出三条命尾,竟还活着。
众人都被这情况打了个猝不及防,赵萌萌捂着手睁大眼睛看向眼前人,叫了一声:“二师姐!”
“虞念玖?!”
荼郁的二徒弟虞念玖,资质高,人缘一般,此刻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山谷中,还出手伤猫。
虞念玖正踏着一地未青的去年枯叶,走向被她钉在树上的白猫。
白猫凄厉地叫着,让人心里发慌。
有人要上前求情。
有人已大叫出声:“虞念玖你疯了吗!这是小小!”
虞念玖转头,头上垂下的银簪坠子晃了晃:“怎么,你养的?”
“这是郝师弟的猫!被他视若亲人!”
虞念玖拔剑的手没有一点犹豫,冷着脸淡淡说:“知道了。”
剑拔出,白猫再度惨叫出声。
赵萌萌的心紧了紧,急道:“二师姐!”
虞念玖拎着瘫软的猫看了看她往下流血的手,又落到她软弱的面容上:“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赵萌萌霎时咬了咬唇。
她跟虞念玖,向来不如其他师兄弟和睦,或许这也跟二人资质不同有关。
自从虞念玖开始修习无情道,二人关系就更冷淡了,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虞念玖更不通人情的原因。
因为虞念玖的人缘太差,所以此刻众人不但没有避让还纷纷围在了她的身边,试图用威逼利诱来将白猫小小救下。
白猫被法术重新困住,满身鲜血,叫的太凄厉,让虞念玖看起来像是什么大恶人,就连全程围观的李六齐都不由得对她有些莫名的反感。
“虞念玖,你上次破境用的丹药材料还是郝师兄寻来的,你就这样回报于他,岂非狼心狗肺?!”
虞念玖拎着手里的猫冷笑三声:“不是说要去将它交给刑堂?我帮你们代劳了。”
她往前一步,一旁修士同样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路。
李六齐左看看右看看,见赵萌萌捂着自己受伤的手‘我见犹怜’地站在一旁,半分没有要替自己师姐缓和师门关系的意思,他张了张口:“诸位师兄师姐……既然如此,这灵猫就叫虞师姐带回刑堂吧,我相信虞师姐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一名青衣弟子冷冷看了他一眼:“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闭嘴。”
虞念玖不肯退步半分:“他是执法堂执法弟子,在你看来连说话都不能了吗?让开!”
赵萌萌终于开口:“二师姐,这猫其实,其实跟郝师兄有情缘……她……”
虞念玖重生归来没两天,自然也知道这猫的事,她不光知道这猫妖跟二师叔弟子的情缘,她知道的还多的多。看着眼前糟心的家伙,她不愿意多说半句话:“妖杀人,自有刑堂管,让开!”
虞念玖握紧了剑。
她捆的紧,手下白猫惨叫戚戚,眼见就要动武,场面突然静了下来。
虞念玖察觉不对劲,顿了顿,低头一看,怪不得没有猫叫声了。
只见猫妖的嘴不知何时被术法圈了起来。
淡色的灵气,如此悄无声息施展的法术,来人武力极高。但虞念玖看着这淡色的灵气,心中并没有紧张,反倒松了一口气。
——有可能是那个人来了。
没了猫叫声,剑拔弩张的气势都去了不少。
李六齐绷起神经,终于在一旁的老榆树上看到了人。
那里正坐着一名身穿灰色执法服的少年,褐色靴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平淡,人也平淡。放到路人中,除了这满身气质,一点都不起眼。
他头上的发竖起,用的同样是执法堂的发带,板板正正地。
李六齐看着他,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白玉冠,执法堂的衣服难看,他已经是穿的够整齐的了,没想到还有穿的更整齐的。
但见到了这样普通的一个少年,众人却都哑然无声了,寂静蔓延。
树叶沙沙,恍见天光映射。
天玄宗的人,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他。
这般出手不凡的少年——
“越渊……尊者。”
少年垂下眼眸,平静地望着底下的一堆闹剧。
尊者越渊,无父无母无师承,但整个天玄宗,凡是太祖师以外的人,都要尊称他一句仙尊。
人群暗暗焦灼着。
赵萌萌不知道这位尊者怎么突然有空路过这山门外了,还一出场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越渊管刑堂行刑,弟子们从来只在路过刑堂时看见他的一星半点的踪迹。
她看向自己的二师姐,眼睛水光盈盈。
虞念玖冷淡的脸上终于扯出半边笑,提了提手上白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朝越渊扔了过去:“猫妖害人怎么判?”
越渊修长苍白的手伸出,一抹淡色灵气瞬间将猫妖困住悬在他身侧,风悄悄起,落下一片青绿树叶,人瞬时而去,只留下一句不留半分情面的句子:“宗门弟子,杀人偿命。”
众人迟疑间,望着一片空落落的树枝收回视线。
虞念玖回眸扫过他们,冷冷补充:“妖……也一样。”
刹那间,除了旁观的李六齐和地上刚刚把魂召回来的、昏迷的凡人,所有人脸色难看起来。
“虞念玖……你……”
虞念玖看向赵萌萌,再度扫过她的手:“大典马上开始了,你最好先处理一下。”
赵萌萌脸色苍白地应声:“是,二师姐……”
她后面的话未说完,虞念玖已经御剑离开了。
赵萌萌心里清楚,郝师兄回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算是越渊尊者,也不行。
当务之急,是怎么从刑堂手中救出白猫小小。
可入了越渊的手,谁又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将已经定罪的小小救回来呢?她的师尊荼郁可以吗?她又该如何同师尊解释?
一群人相继离去,灵气又变得平缓。
李六齐看向旁边已经被修复完整的尸体,叹了口气,上前阖上了尸体的双眼,低声道:“得多谢越渊尊者,你这也算昭雪了。”
可就算一命偿一命,难道就没有冤屈了?
李六齐闭了嘴,将尸体收敛了,带着另一个幸存下来的昏迷的人,往远处村落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