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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一章 争美人一掷千金 数门第仗势欺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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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宁有都,在于斌州,名曰中京。左据丞谷,乘崤山之阻,右界苦隘,聚陇川之险,带以洪河、泗水之湍流。秉天地之灵气,起万物之生息。街路平整,衢洞通达,闾阎林列,九市开场,商货通衢,热闹非常。京都之人昌盛和平,买卖铺户车马喧腾。往来出入,比肩接踵,车不得旋,马难以奔。北城氤氲,乘皇家风韵;南市烟火,聚百姓和乐。红尘起处,烟云相连。富贵奢华,乐享无疆,京都仕女,殊异他方;游士书生,徜徉倜傥;公侯子爵,列肆于疆;乡绅豪骏,骋侈列行。五步一景,十里雕廊,熙熙攘攘,游猎八方。
一国之都向来是繁华之处,商贾店铺林立,总能引来好多外乡人驻足。不过中京内最知名的,却不是那糖人梨膏,皇家宫城。而是这圣宁国最大的烟柳花楼——醉红楼。
其实这种地方,任是那一座稍大的城池都不会少,里面有名有姓的头牌,也是那些游人们津津乐道的话把儿。而醉红楼能在一众烟柳之地拔得头筹,除了因它位于京城这处繁华之地外,更多的原于它“公允”的名声。
虽说位于京城之内,可醉红楼的客人却并非只有达官显贵,无论贩夫走卒,商贾小贩,只要你出得起银子,就能成为醉红楼里的上宾。当然,如果身上只有两个铜板,只要你想进来,也可以在大厅之内要壶热茶,暖暖身子。堂倌小娘也不会因着你衣裳褴褛,就瞧轻了你。
开门做生意,笑迎天下客。只要你进得门来,大家便是平起平坐的客人,都能得上娇滴滴的小娘叫上一声“官人”。醉红楼因着这个缘故,做了几十年生意,楼中的花旦换了一茬又一茬,却无哪位朝中贵人因此而不满生事。
故而有好多乡野之人,怀中揣着两枚铜板,也会进得门来坐一坐,倒不是为着看哪位技艺色佳的花旦,而是想着能不能看一眼丞相公子,将军少爷。倘或自己一时运道得济,被哪位富家公子看上眼了,招做出入随从,那不是一朝得道,一步登天了么。
想来,这也是醉红楼当初立下这个规矩的缘故。几千两银子不嫌多,三五个铜板也不嫌少。积少成多,树大自然有风来。
虽说是贩夫走卒,王侯公子都能进来,但银子多少还是有不同的。战豹和何珩平日里没少来醉红楼,叫两个小娘来唱唱曲子,看看楼下大堂里的挑脚大汉,为着一两个铜板争一壶热茶,也算是一个消遣。
今夜从都尉府出来,战豹一面遣着身边一个小厮去给何珩送信,一面信步便走到醉红楼这边,他与何珩在楼上是独有一个雅间的,见他进得楼来,早有那殷勤的小娘迎上来,引得他到二楼入座,温香暖酒安排妥当。
坐下之后战豹才得知,今日醉红楼新来一个美人,弹得一手好琵琶,且身态轻盈,莲步曼妙,一会儿只见哪位客官出价高,她便到人家桌案之上献舞一曲,若有人肯洒下万两黄金,今日便是这美人破瓜之日。
战豹一向不通音律,对于这等样事,他的兴趣不在美人身上,却在那些争风吃醋的看客身上。总有一些不自量力的乡巴佬,想着在京城之地豪掷千金,逞一逞威风,买个美人一笑,仿佛便是不白来京城一遭。
至于这醉红楼的美人么,呵呵,战豹不由得心里好笑,倘或真有什么美人,也早已被那个色鬼小皇帝选到宫里去了,还能留在外面?
这边战豹还在胡乱想着,蓦然听到隔壁雅间内传来一声呵斥,“畜生,粗手笨脚养你何用?打碎了爷的白玉盏,割下你的爪子来赔。”随后便是“呜嗷——”一声怪叫。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碗碟落地的破碎声,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传来。战豹不由得一皱眉,暗道一声:晦气。原来苏责也在这里,早知道他在,便不过来才好。
倒也不是战豹对于苏责的声音有多熟悉,他能听出来苏责在隔壁,主要是因着那声怪叫,正是苏责寸步不离身养的那只怪鸟。之前何珩曾暗中派人打听过这只怪鸟的来历,却是无一人能说得清楚。据苏责自己说是耗费了万两黄金,在不周山撒网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捕得,可是旁人再去不周山上,却是寻不到任何鸟过的踪迹。苏责对此鸟可谓钟爱非常,不但设有专人看顾,更是早晚焚香祝祷,每日都用远从河内运来的暒水之露娇养。京中百姓常说:“宁打高衙内,莫碰校尉鸟。”这高衙内是指九城护卫司司长高海的儿子,校尉则是指苏责了。可见即便是官家子弟也比不得他那只鸟尊贵。
战豹原本就是在府中烦闷,特意出来消遣散心,哪成想便是在这醉红楼里,还躲不开打骂之声,让他越发烦躁,抬腿就想离去,可偏偏这个时候,隔壁又传来一声怒骂,接着便是有重物从雅间内跌落出来倒地的声音。战豹偷偷挑着门帘从缝隙里看出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厮跌倒在前面的地上,双颊肿胀,满眼通红,咧着嘴欲哭,却是不敢,只能强制忍着。随即便见苏责提着马鞭走出来,也不管深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打,这个做成小厮装扮,却分明是个姑娘模样的孩子,为了躲开马鞭的抽打满地翻滚,可楼道内狭长逼仄,却也躲不开分毫,只能任由那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身上,嘴里呜呜咽咽的,却不敢大声哭出来。
战豹心中颇具侠义心肠,见不得这种打骂家仆的行径,有心出去相拦,又一想还是算了。倒不是怕说僵了动起手来,自己吃亏;也非是畏惧苏家权势,只是一想到自己妹子在宫中生活,他们苏家一个太后,一个皇后,无论哪个女人,给莺莺找些麻烦,都够她烦的,自己何必在这个时候强行出头,给妹子找不痛快。
一念及此,见苏责在走廊上打骂家仆,他反而不好再出门,只能放下帘子,低头喝闷酒。正这个时候,突然从楼梯那边传来一声轻笑:“苏校尉的军法都使到醉红楼来了,当真是治下有方,令人钦佩啊。”
众人皆知这苏责并无半点功绩,不过是仗着家族里面的权势,谋了一个禁前校尉的小官,平日里也不懂得如何管理手下那几十个兵丁,好在有他父兄帮着遮掩,却也未曾出过什么大篓子。但提起苏责治军来,可真是让人贻笑大方,就这十几个军卒,每次练兵时不是丢了这个,便是走了那个,想凑个全数都难。可眼下却偏偏有人当众把反话正说,给他找这个别扭。
听到这个声音,苏责不由得一皱眉。可当他抬起头后,却是满脸笑容招呼说:“二公子今日也有空来坐坐,家里粗鄙人,倒是让您见笑了。二公子若是瞧得起她,不如送给你如何?”
“我可不要,长得这般难看,别说伺候人了,就是伺候鸟,也够丢人的,好像我们何家找不出一个端正秀丽的下人似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拿出来吓人。”何珩这张嘴是向来不饶人的,只有两句话,说得苏责满脸通红。甭管这奴才相貌如何,被人当众挤兑,他这面子可是丢不起。有心说两句硬气话还回去,奈何他这个草包肚子里墨水有限,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待要当场翻脸,却也委实有些底气不足。正在他发愣的功夫,何珩一个身子越过他,直接一挑门帘,走进了战豹的雅阁之内,正看得战豹满脸坏笑地坐在桌边。
他刚要说话,耳听得楼下一阵清脆玉筝声响起。这醉红楼的房子,在最初建造的时候,特意请了一位盖房子的老先生,特意在楼内房梁栋柱之间做出了穿孔设计,为的就是加重声音的传达,即便是在嘈杂的楼内,人声鼎沸之时,只要在台上轻拨琴弦,在楼内的各个角落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只这楼下一声玉筝响,众人便知是今晚的重头戏来了,各个坐下身子,伸长脖子,屏息凝神向着台上望去。
“咦?”
“哎?”
“荷荷?”
楼下传来几声惊呼,原来是大堂里的灯火暗了下去。常来醉红楼的客人都晓得,这是他们的当家本事,每逢有大人物出场的时候,大堂里面的灯火都会暗灭下去,惟留台上几支蜡烛摇曳闪烁,也是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的缘故。刚刚传来的惊讶之声,都是第一次来醉红楼的客人,不知就里,眼见得灯火暗淡,忍不住惊呼出声,而身旁那些笑声,多半是老客人发出来的嘲笑。
蓦地台上一支蜡烛打了个灯花,随着亮光一闪,随即一个盛装美人便立在台面中央。这时四周的灯火渐渐亮起来。大厅里面坐着的客人发出一阵阵喧哗声。间杂着几句粗鄙的话语冒出,台上的琵琶声稀稀落落地响起,渐渐压住嘈杂的声音,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那个盛装的美人身上。
就见她外着这大红色的薄纱长袍,内透欧碧色一袭裹胸,若隐若现之间,依稀可见其上的刺绣荷花,下着一件朱红色百褶裙,腰间坠着铃铛,莲步轻移时,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这身段美是美矣,就是脸上罩着个钟馗的面具,看上去阴深可怖,让人反胃。随着琵琶声渐渐落下去,后面的箫声呜咽,大堂里的灯光又渐渐暗淡下去,这美人忽地扭腰旋转,好似一只陀螺般,绕着台上不停旋转,赢得台下阵阵喝彩声。
“这醉红楼也是无趣,不说到江南之地选几个温婉可爱的女子送上来,偏偏不知哪里寻来这么一个大汉,身材高壮,形容寡味。”何珩一边喝着酒,一边对战豹说道。
战豹刚刚没甚在意,听何珩这么一说,仔细向台上看过去,果然那美人的舞姿尚算优雅,腰肢也异常纤细,只是这身材么,还是过于高大了一些。“听说他们前些日子去西域那边搜罗了好多异族女子,想来这个就是其中之一吧。”战豹的精神不在这里,随口说了一句。
半响未听到何珩搭话,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上问道:“你在看什么?”
“朱憨子他竟也在这里。”何珩向下面努努嘴说。
朱憨子,是这帮京城少爷给承平侯朱子齐取的诨号。朱子齐年纪不大,却被他母亲养得娇惯异常,读书识字很是不通,人情世故又不甚知晓,偏偏身旁还跟着一帮破泼皮无赖,善于惹猫逗狗,无事生非,惹出篓子来,那帮泼皮一散,只把个不通世事的朱子齐推出来断理。他哪里知晓什么是非对错,胡乱评定一番,最后落得自己掏银子了事。好在他家底颇为殷厚,倒也不在乎这些许小钱,久而久之,大家便送了他这样一个诨号。
蓦然,乐声一止,醉红楼的管家走到台上,先向四下里打躬道谢,然后朗声说道:“承蒙各位官家老爷的厚爱,给我们醉红楼捧场,小老儿在这里谢过了。今儿也是各位老爷来得巧,有眼福,我们醉红楼特从西域请来了一位佳丽,舞姿卓绝,身态妖娆,想着给中京里的各位老爷们舞上一曲,只是这位美人呢,有点小脾气,偏偏爱好那黄白之物,若是没有纹银五百两,怕是请不出她的身子来。当然了,若是哪位大爷开怀,一次赏下五百两黄金,那么把人直接带回房里,也是可以的。”
管家这几句话一说完,台下一阵哄彩之声。可混乱之中,却有个声音分外清晰地传了出来:“台上这女子的身子可不值五百两银子啊!”此言一出,引得台下诸人又是一阵大笑。
在笑声之中,战豹分明看到那台上站着的女子,透过阴深的面具,遥遥射过来两道寒光。忍不住出声埋怨道:“你说你,好好看热闹就是了,非得惹他们干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做事必讲‘公允’二字,怎能任凭奸商胡乱开价,乱了我中京的风气。你看那个女子的样子,哪里值得五百两银子啊?”何珩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还没等战豹再说话,就听得官家又接口说道:“刚刚那位爷说得极是,我们台上这位降姑娘并非是今日主角,明月姑娘孤身从西域远道而来很是怕羞,还请各位老爷们多多担待。”官家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右手向台脚那里一摆,瞬时间台上灯火熄灭,唯有台脚处一支蜡烛,印出一个纤丽的身影,细腰如水蛇般一扭,转眼就没了踪迹。只这一下,竟让台下诸人都看直了眼睛。
大厅里的蜡烛一支支燃了起来,又恢复成光明闪亮的样子,可是众人却都呆呆的许久没有出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好”,众人仿佛回过神儿来一般,纷纷喝彩不绝。
醉红楼的管家又走到台上开口说道:“明月姑娘已经见过各位老爷了,想来是否值上五百两银子,老爷们心里也是有数的,小老儿这边不过是先开个场,说笑几句,给各位老爷助助酒兴,我们今天晚上的重头戏还是请楼里的姑娘们出来吧!”
管家话音才落,四下里丝竹声响起,从大厅里面各个角落里转出十几名姑娘,一个个轻纱相罩,曼妙的身姿围着喝酒吆喝的客人翩沓起舞,一时间温香暖玉盈怀,熏得各位酒客飘飘欲仙。
岂料这乐音绕梁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起来,“老李头,老李头,你出来,把这些丑丫头带下去,让明月姑娘出来给爷跳支舞。”
这些酒客原本莺燕怀抱,煞是悠哉,不想却被人坏了兴致,正想开口大骂,却听得要让明月姑娘出来跳舞,顿时心中期盼大增,一时间都纷纷附和起来。
那个被召唤的老李头,就是这醉红楼的管家,也就是刚刚台上说话的那个老苍头,常来醉红楼的酒客都和他打过照面,故而叫唤起来极其顺口。
听到被人点了名,李管家自是不敢怠慢,一面止住乐音,一面慢悠悠地走到台上,照旧向着四周抱拳行礼,眼光扫过下面坐着的众位酒客,方才开口问道:“小老儿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刚刚没听清楚,可是哪位大爷想要看明月姑娘跳舞不成?”
“你没听错,就是我家大爷。”下面坐着的一个泼皮开口答言,他话音刚落,就听他旁边传出来一句“然也!”
众酒客闻言一愣,继而哄堂笑了起来。
“原来是朱少爷啊!”李管家急忙弯腰行礼,向着朱子齐抱拳说道:“朱少爷,刚刚也听到我说了,想要请明月姑娘出来跳舞,得先备好五百两纹银,不知朱少爷可带了这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