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忘春》卿榕

3、第三章

　　乔岭不知何时被饿醒，也不怪她自己，昨天被徐止洱缠着大半天没吃成晚饭。

　　房内昏沉，乔岭眯着眼，冬季果真夜长，帘外还亮着几星路灯，安逸且静谧。

　　她没做回笼觉的打算，干脆开床头灯先醒醒神。

　　不大和谐的光束久违地刺入瞳孔，枕边还充着电的手机，键盘折着光，乔岭还有些恍惚，抬眸，五点四十分。

　　乔岭：“？”不是，就这么恢复了？

　　有点玄幻但不多，毕竟不是真失明。

　　开机音乐是一如既往的乡村风格，乔岭有预感徐止洱不会允许她上山，只能给她用信息留言，只收拾一个登山包出门，前台起的很早，见她这时离开，问道：“乔小姐这么早去哪里？”

　　“我眼睛恢复了，打算上山，房先不退，还回来拿行李的。”

　　“好，那千万注意安全。”

　　乔岭笑着应下，乘车至登山大本营，叩门无人应，只能忐忑着推开，乍一看，一些肤色各异的部员围着一个圈，盘腿吃着盒饭。

　　乔岭视线在他们和地板上时而逸起的灰之间来回打转：“……打扰一下。”

　　“美女你找谁？”萧亦峋冲着身后喊，“你们谁的桃花出来领一下。”

　　乔岭：“？？？”

　　他们面面相觑，乔岭及时拉回正道：“不是不是，我是来租装备上山的。”

　　“你要上山啊，”他把其余人拎起来，“快快快，去配齐装备。”

　　乔岭反复记了好几遍注意事项，只听见宋拾郁说：“氧气瓶有两罐，你到时候要换的时候拧开另一瓶的阀门就行，等会有缆车带你去起始点，你准备一下，要带上的都带上，差不多可以走了。”

　　她背的东西不算多，仅仅一本书和一封信，下缆车有些许寒意，呼吸还不算太压抑，所幸山上的雪早已停了几日。

　　登山杖的尖刺扎进冻土，她远眺没入水汽的山尖，有些晕眩感，拧开阀门，瞬间清明许多。

　　闫何被周槿延轰得起床，“下午的飞机，你急什么，不能晚点起吗？”

　　“闫队，我们马上就要和乔岭他们分开了诶，上午要不然和她们一起去转转吧，先说好，我要和乔乔走一起。”

　　“你和她很熟？”闫何领着他上楼，“你们没说过话就熟了？”

　　“不熟是不熟，但总比你好吧，你们虽然…呃…一起待了一上午，但明明是我和乔乔先认识的！”

　　“你就这么确定？”

　　周槿延没听懂闫何口中的“确定”指的是什么，只回道：“当然！”

　　闫何难得失笑，并无他言，前台见他们上楼，问一句：“你们是准备去找乔小姐吗？”

　　“是。”周槿延率先开口。

　　“她很早就出门了，噢，徐小姐也是，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吧，徐小姐只说去找乔小姐。”

　　“她去哪了。”闫何问道。

　　“谁？”

　　“乔岭。”

　　“你问这个啊，她说她眼睛好了，可以去登山了，现在应该快上山了吧。”

　　“她们把房退了？”

　　“乔小姐没有，但当徐小姐出门时她把房退了，还把所有的行李搬走，说不会回来了。”

　　闫何沉着脸拨电话，对方接通，他不等他问候：“宋拾郁，今天有没有人上山。”

　　“有啊，还是俩，”宋拾郁兴致缺缺的回答，“你什么时候操心我的事了…你……”

　　“联络第一个来的那个，快啊你，叫她赶紧下山，要不然真的来不及了，我现在赶过来，帮我准备一套。”

　　“你要上山啊，”宋拾郁听着对讲机里滋滋的电流音，有些无奈，“她好像走错路线了，不在我们的联系范围内。”

　　雪区的警示牌早已被掩埋得不见踪迹，乔岭茫然环视起周遭的陌生，深吸一口气后决然前进。

　　很有可能会在那边。

　　“呼——呼——”她尽可能小口换气，以延长耗氧的时间，第一瓶还剩三分之一，乔岭如释重负地在纷雪中合眼，靠在挂着冰棱子的岩上。

　　极寒天气更易入眠。

　　再次睁开眼竟是因为缺氧，乔岭乍一看，剩余的三分之一耗光，直到第二批氧气涌入，眩晕才随之浅淡。

　　“得赶紧走……”乔岭仓皇地爬起身，一跌一跌的踏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雪水渗入连体靴，早已麻木的腿有气无力地迈着。

　　愈行愈深，直至大腿根部传出某种压迫感，乔岭方才停下，再前进迟早会被困死在这。

　　“乔乔，是你吗？”风雪中那人的声音凉飕飕的，不定而缥缈。

　　“你怎么跟来了？快回去，太危险了，”乔岭隔很远见着徐止洱，她满脸疮红，冻得眼睛发涩：“我很快就下山。”

　　徐止洱似是听不见一般，固执地走来，她嗓音干干的，听不出情绪：“你不上去？上面好像有东西，说不定是他的。”

　　乔岭没做犹豫，眼看原本路线雪深，他她另走一条相对于积雪更稀薄的斜坡，还算顺利的爬上，徐止洱紧随其后，离她不过一尺之距。

　　入眼一枚登山杖斜插在距悬崖不过一米的雪里，有一处的雪比周边都薄些。

　　“他应该是摔下悬崖的，”徐止洱幽幽道：“他应该掉下去之前还用登山杖固定着挣扎了一会。”

　　“那他尸体…在下面？”

　　“下面的雪少说有三四米厚了，挖也挖不到。”

　　乔岭垂眸，俯身，冻成冰碴的手套成了有形的壳，她耙着雪，压实，不动声色地把依旧完好的书和信件放入槽内。

　　她笑着抚过浅灰蓝封皮，宛若雪线之上的波西亚捷。

　　两封情书葬在一起。

　　“徐止洱，”乔岭直起身，朝她笑了一下，“咖啡很好喝，只是我不明白。”

　　“我一直厌恶你这聪明劲，”徐止洱以胜利者的姿态睨着她，“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败了。”

　　“因为闫何？你喜欢他你去追，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乔岭扬眉，“看来初中第一次发作，也是因为你了，你也下得去手。”

　　闫何眼中血丝猩红，一路跟着足迹追到这里，隔着很远听，迟不上前。

　　“弄到这药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毕竟体验过失明还挺有趣的。”
　　“可不只是闫何，”徐止洱双手搭上乔岭的肩，“乔乔，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徐止洱藏在指尖的钢针闪过一记寒光，她诡谲地笑。

　　“众人皆知乔岭，却无人知徐止洱，明明我和你差不多，我不甘心这么多年一直在你的阴影之下，是，我没有资格和你谈友谊，但你也别妄想我继续和你捆绑在一块，只要你存在，徐止洱这个小跟班就永远没有被别人知道的那一天。”

　　万籁俱寂，惟有一丝细而长的气流声。

　　“捆绑？”乔岭似是捕捉到一个有趣的字眼，“徐止洱，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吗？”

　　“你要不是我妈坚持给你输血，隐瞒自己贫血的事实，你早就留在17岁了，徐止洱，你身上还流着我母亲的血。”

　　“要不然，你当真我会毫无保留地对你好吗，你那口口声声说失误而考砸的高考分数怎么可能会有你现在的工作，没想到你会真的不顾情分地割断跳板。”

　　“谢谢你啊，念着昔日的感情，孔没扎很大，我还能多活一会，”乔岭佯装开玩笑道，“只是你有一件事猜错了。”

　　“什么？”

　　乔岭躺下，陷进雪里，她明眸黑发，有若神祗。

　　“我这次来，就没打算离开。”

　　“你早就知道？”

　　“不啊，或许你低估了我对他的感情也说不定，”乔岭似笑非笑道，“徐止洱，不是所有向死而生的人都是恋爱脑，你很清楚我不是，要不然他或许有机会看到那封信呢。”

　　她声音弱下来，目光却始终追着日落的方向：“我啊，向他而生。”
　　“你走吧，我死或生和你没有多大关系，下山去吧，要天黑了。”

　　徐止洱被她哽住，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你不恨我？”

　　然而乔岭丝毫不睬她，兀自哼着歌——

　　“天黑黑——欲落雨——”

　　徐止洱正欲下山，松开背着的手，不曾想已被缠住，她瞳孔中映出几分惊恐，“闫何，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不比我清楚？”闫何利落地把她脚踝缠住，徐止洱站不稳，直直倒在雪地中，嘴被胶带黏合，只留下输氧的孔，“再吵把你丢下去。”

　　闫何颤着跪坐在乔岭身侧，将她扶起，去解下氧气罩，她的睫上结了霜，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乔岭强制让他戴上，艰难地摩挲他的脸，“我没力气了，你要是给我，我们都得死在这。”

　　“闫何，初次见面，以后多多关照，”她眼眸弯成月牙，“诶，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可能吧，活了这么久，总该见过一次的，说不定呢，毕竟我们这么有缘。”

　　“要天黑了，闫何，下山吧，别把我带下山去，我想葬在这里。”

　　“好，听你的。”

　　乔岭不管他，继续哼唱。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气若游丝。

　　哼到一半，她忽然停住，“闫何，你以后要好好的。”

　　“行，我会好好的。”

　　冰霜抖落，她眼睑翕动，好似大梦初醒。

　　“你好吗，我挺好的。”

　　乔岭眼神缱绻，败下阵来，经久合上。

　　“情书，你终于看见了吗？”

　　2007年12月3日17时23分，她终于见到了他的雪山。

　　乔岭想，没有什么能把她和张徊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