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凝光》Keyura

28、28.形影（三）丨特异功能

　　走了大约一公里，白澈注意到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屁股上有个瘪，别致的像个桃。用不着看车牌就知道这是行动部的公车，那“桃”是他几个月前的杰作，到现在都没上报。

　　“这地方看着多好，又安静，又宜人，闲着没事还有美术馆可以熏熏。”白澈摸了摸车顶盖，温的，“谁知道买房和看人一样，表面光鲜亮丽，背地暗潮汹涌，一点儿都不消停。”

　　谢烬知道他没好话，听见那烂词还是皱了皱眉。

　　白澈懒洋洋地搭上谢烬的肩膀，唏嘘一声：“像你这样福大命大的还能用八字扛一抗，像我这样的可能就领个英勇殉职的勋章，搞不好还得把半身像挂在单位门口，供你们每天上下班瞻仰一下前辈的风采。”

　　谢烬熟练地扫下他的胳膊：“不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白澈无所谓地笑笑：“生老病死不是忌讳。”

　　他说话间已经把周围的环境大致记住了，不远处有高楼，鸟瞰的视野开阔，不能确定是否有人盯着自己，既然不能确定，就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地去见自己的人，随便找个地方溜进去就好了。打定主意他立刻偏离了方向：“我走侧面。”

　　侧面哪里有门……谢烬看了看外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这种砖墙虽说有不少残缺，里出外进的倒是好爬，就算不高他也不放心，眼看白澈已经走出去挺远了，他焦急地喊了一声：“你……注意安全。”

　　白澈迈出去的腿肚子抽了一下，走了几步不禁莞尔，回了个头，正好逮到那一瞬稍纵即逝的目光。

　　目光相接的时候，谢烬很自然地扭去看前方的路了，就像刚刚很礼貌的讲完话，转头去做该做的事情一样。要是别人可能就略过了，白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流露出的东西。

　　那眼神让他就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奶奶。

　　记忆里她老人家时常倚门而立，从日出到月升，手里的盘珠转过一圈又一圈，那时候她双眼里就装满了这种温柔又晦涩的光。

　　他依稀记得问过她在等什么，好像她说……等太阳回来。

　　现在想想，那阵子应该是老爷子去族里跟那几个老王八开大会去了。

　　白澈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吃老两口的狗粮长大的，真不知道那么古板的老爷子是怎么追到那温柔如水的大美人的。

　　“发什么呆？”谢烬问。

　　白澈囫囵吞枣地笑纳了谢烬的关心：“想我就来找我嘛。”

　　谢烬低下头，大步超过他直奔大门而去：“才不去。”

　　美术馆后面是个三米来宽的小路，有两个长了毛的纸箱和一个看不出本色的废弃自行车，白澈扒了扒墙砖，要是他住这，一定把窗户封得严严实实。

　　选定了落脚点，他把帽檐转了一圈，轻巧一蹬就攀了上去。

　　这位置一层没有窗，只有二三层有，白澈爬到二层窗下往里探了探头，黑洞洞的，除了画好像还是画。小路外有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过去，他紧贴墙没有动。

　　选这里也不光是为了隐蔽好爬，这路是死的，单侧开口，绝对是个监视的死角，他松开一只手往路口看了一眼，既然被人闷在井里就只能赌这一线生机了。

　　白澈往三层的窗口看了看，刚要往上蹿，隐约看见一道影子在窗前一晃，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一声巨响，漫天的玻璃碴连同一个影子扑了出来！

　　“小心！”

　　下面有人急急喊了一声，已经迟了，白澈感觉头上一黑，即刻松了手。

　　他以为下一秒就要摔个瓜碎，没想到直接摔进下面那人的怀里，脸被对方一护，两个人连同怀里的东西一起砸在地上。

　　白澈刚一落地立马扒开身上的，翻起来去看那恐怕摔得不轻的，张嘴时眼前一花，舌头差点没跟上：“瞎接什么？！你当自己是是，那什么，还俩，摔坏了怎么办？！”

　　谢烬一言不发地坐起来，起来之后就那么坐着了，白澈摸了一把他的后脑勺，确定没有血才喘匀了这口气：“给我看看，摔坏了没有？”

　　谢烬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白澈换了柔声细语，越说越离谱：“你这长得细皮嫩肉的，跟我这大老粗怎么比，下次站远一点别伤着自己就行。万一摔个半身不遂，我这心里亏欠的慌，你又不让我娶你，我倒时候怎么跟别人交代。”

　　谢烬把脸转向另一边，听着听着垂了下去，看着地上的玻璃渣快速说：“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用。”

　　白澈：“好好好，死傲娇。”

　　谢烬：“你！注意安全不是从二楼往下跳！”

　　白澈：“我不是没事吗？”

　　谢烬：“我要是没过来呢？”

　　白澈：“你不是不过来吗？”

　　谢烬：“……”

　　谢烬被套路得张口结舌，把脸一扭，又不说话了。白澈见他真没摔坏胳膊腿脑子的就转身去拨地上那人的脸：“……哦，是你这臭小子，跟个鱼雷似的差点给我俩种地里。”

　　小罗紧闭双眼咬紧牙关，白澈摸了一把颈动脉，又扒了扒眼皮、拍了拍脸，好一通折腾才确认他是真的昏死过去了，就是没晕这下也不想醒了。

　　白澈又转过头看谢烬：“说谢谢是不是太见外了？”

　　谢烬刚想说什么，白澈接着说：“以身相许行吗？”

　　谢烬气得眼皮直跳，自动屏蔽了这个问题：“一楼没有人……”

　　“二楼也没有。”白澈掀了掀小罗的衣服看看有没有伤，检查无误给他抖了抖，“算了，从正门进去看看吧。”

　　他冲谢烬勾勾手：“手给我。”

　　谢烬看看他：“干什么？”

　　“再不处理就该截肢了，要不，你下回接我接稳当了，别再摔了也行。”白澈二话不说拉过谢烬的手臂一翻，手背上果然有三道血痕，他皱了皱眉，托起手背小心翼翼地吹去浮渣，第一口气刚吹出去谢烬就缩了回去。

　　白澈托着空气安静了两三秒，小媳妇闹别扭似的扭头就走。

　　谢烬一惊：“诶……等一下。”

　　越喊白澈走得越快，谢烬紧追了几步终于急了：“你给我站住！”

　　白澈五脏六腑都哆嗦了一下，居然真的站住了，脸上还没做好表情准备，已经被怒气当头的谢烬拖了回去，劲儿大得他一个趔趄：“你倒是走得痛快，他怎么办？”

　　白澈被丢在小罗面前，心里一乐，把人就地一扔确实不太妥当，于是叉起来拖到墙边，依旧对谢烬臭着脸：“扔这儿没事，这衰样谁捡谁亏，你打个电话叫人拉走就行了。”

　　谢烬拨电话的时候，白澈再次溜走了，过了弯还小跑了几步。公司的人最快十五分钟到，趁这个时间还能好好看看，况且这么多天和谢烬腻腻歪歪、形影不离，偶尔欲擒故纵一下可能会有奇效。

　　美术馆里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阴冷，平白无故寒气袭人，白澈戒心倍重地看着这大厅，说不出是嫌弃还是什么——然后就打了个没出息的冷颤。

　　他左右摸了摸，以他的身板别说这点儿温差，冬泳都没问题，现在这身子不光是虚还很敏感……总不会是着了道，被哪个不长眼的小鬼趴了吧？

　　他背过手摸了摸，又转过头去看，正撞上谢烬问询的目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呃……你关我太久了，有点不适应外面的温度。”

　　谢烬见白澈还是理他的，总算是放心了一些，完全没细想这些鬼话：“……对不起。”

　　“别别别……”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谢烬一说这三个字白澈就浑身不自在，话在喉咙里辗转了几圈，屁也没憋出来。

　　他心虚握了握后颈，径直走向三楼：“我，我听说……你能感觉到周围有没有妖精鬼怪。”

　　“算是吧。”谢烬寸步不离。

　　“特异功能？”白澈半开玩笑。

　　“是封印。”谢烬答。

　　白澈一个急刹转过身。

　　本来谢烬回答与否他并不在意，这种关乎性命的私事向来不会有人多嘴，他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自己背上有没有小鬼而随口一问，谢烬却想都没想就和盘托出了。

　　现在还——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给他看，白澈随着谢烬的动作低下头，跟嚼了一块冻了千年的冰似的，硌得神经生疼却又受宠若惊。

　　谢烬说：“跟你的封印一样，是有自我意识的灵体，在人少的时候会主动搜索残念。”

　　沉了两三秒，谢烬的腕脉处隐约浮现出一个类似雪花的符箓，延伸出的纹路犹如冰线逡巡在血管四周，此时配上他的肤色，仿佛玉人镶嵌了银边，精致得白澈想把他锁在保险柜里。

　　白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搜索残念’是什么意思？”

　　谢烬好像在等着他问：“封印常见的三种形式了解吗？”

　　白澈点点头，封印这方面他虽然不擅长，但利害关系多少还是懂得一些的，像这种在人体上的封印按白家所讲有三种形式——臣服、寄生和诅咒。

　　谢烬这一种肯定不是诅咒，如果说“搜索残念”约等于企图同化……他猜到了八九分，心底也是一惊：“你是……寄生？！”

　　同化指的是封印住的“寄生体”会霸道地吸收它想吸收的东西，这意味着宿主会亲身体会到“寄生体”所传导的各种信息，说白了就是别人的喜怒哀乐他都有感觉。这种封印需要宿主有极端强大的意志力，一旦情绪失控，搞疯一个是一个。

　　所以理论上，宿主是不会生存很久的。

　　白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谢烬摇摇头。

　　白澈还是不放心，硬着头皮问：“我想看看……行吗？”

　　谢烬没想到白澈会这么好奇，有些担心：“不是不行，我怕你撑不住。”

　　白澈豁出去了，能有什么撑不住的：“没事，来吧。”

　　“那你受不了立刻告诉我，”见白澈点头，谢烬才说，“把手给我。”

　　白澈把手搭在谢烬掌心，指尖像触了冰雪一般微凉，这和之前那种冰凉的触觉相仿。

　　他走神的一瞬，雪花的六瓣倏地沿着脉络盛放，丝带一般缠绕住谢烬的五指。一刹那，白澈感觉自己的身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迅速拉扯抽离！

　　眼看手背上的星星之火呼之欲出，谢烬反手一扣，盖住了那光。

　　那光竟神奇地熄灭了。

　　刚才那东西跟洗衣机甩干似的反冲了回去，白澈瞬间觉得气血逆行往前栽了一步，谢烬接住他，忧心地问：“有没有事？”

　　白澈知道如果没有封印“墨侵”的保护，刚才那一下很可能就站不起来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谢烬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墨侵跃跃欲试的杀气。他指了指手背，指谢烬的时候一下子瘫在他肩上。

　　谢烬说：“回去再说。”

　　“你那个是水泵吗？老子差点被你抽干……”白澈头晕脑胀地说，“难怪收妖收的那么得心应手，你知不知道每次大会老头儿都把你当楷模说？行了撒手吧，我站得住。”

　　谢烬没动。

　　“快收起来，别给人看见。”白澈自己站好，有些后怕地拉下谢烬的袖子，晃晃悠悠上了几节台阶，“你都有这种开挂的技能了，还装那么多九心铃干什么……擦，你该不会是拿来当安保系统了吧？大佬，回去我要摘两个走。”

　　谢烬在后面紧张地张着胳膊，生怕他一脚踩空来个狗啃泥：“都给你，好好走路。”

　　自从见识了谢烬的“特异功能”，白澈一直很兴奋，他觉得自己白捡了一个大号金属探测器，稀罕得不得了。他激动地一脚踹开窗户前的杂物，踹完了又乖乖扶好。

　　谢烬从背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默默一笑。

　　一个大活人有门不走，非要夺窗而出……白澈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被推下去的，只能说这屋里有什么逼着人跳楼：“谢烬。”

　　谢烬：“嗯。”

　　窗前的地面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白澈捻了捻窗棂上的灰尘，一寸一寸看上面的痕迹，这一平方米的地方应该是寸土寸金了……但是找不到“金”他有些不痛快：“谢老师。”

　　谢烬：“嗯。”

　　白澈自己乐了，谢烬还真是有求必应：“亲爱的。”

　　谢烬刚想回应发觉不对，抬头看向他，白澈明目张胆地一脸惋惜：“你再找找，万一是个会什么缩骨功的躲在角落里呢。”

　　谢烬环视了一圈所谓的“角落”……一眼到底，他也不好解释自己究竟感觉到的是什么，总之不是缩骨能躲避的就是了：“有什么功都没关系，只怕是像藤妖那种会隐藏妖气的。”

　　“藤啊……”白澈看着身前的蜡像，他弄死了一个凌霄，的确还有一个苟活于世的，这个可能性他可以接受，但不想接受，“要真是这样，没准得和西郊案搅合在一起了。”

　　谢烬掀起地上的破布，听见这句话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东西一会儿会拉走吧？”白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蜡像放倒，嘴上嘟囔着，“可真够沉的，脸还没做好，穿什么衣服。”

　　“你想要，就拉走。”谢烬说。

　　白澈闻言回头，脸上有一丝不易洞彻的浅笑，谢烬看过来，那浅笑就熠熠生辉了，照耀得谢烬差一点忘记了笑里的含义。他有些卡顿地抓起破布下的手机：“我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白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要”，谢烬没听清他究竟说的是“想”还是“需”，也不敢问，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低头研究手机去了。手机的屏幕碎了，按了倒是还亮，屏保照片居然是一大页手写的备忘，谢烬问：“这个是罗邺的手机吧？”

　　“解开备忘录里的信息，就找到开机密码了。”白澈说。

　　“……什么？”谢烬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字，仔细看又不全是备忘录，好像参杂着一些书籍摘抄。

　　“0229，”白澈没绷住，笑了，“小霍盈的生日。”

　　“我以为你说真的。”谢烬松了口气。

　　“是真的，我解了半个小时，猜出来个‘02’，想到这小子喜欢那丫头就试着输了，然后就解开了。”白澈漫不经心地说。

　　谢烬还挺震惊的，倒不是对这种八卦消息，而是对有人会为了个手机密码设谜题，而且居然还有人闲得去解谜题：“……下属的生日你都记得清楚。”

　　按下这四个数字，果真解开了手机，打开就是照相机，谢烬点了图片库，最新拍摄的是个视频，静止画面应该就是这里。

　　“你的生日我也知道。”白澈顺口一说。

　　谢烬一愣，仔细想了想，不记得这几天有把身份证放在外面：“记那没用的做什么。”

　　白澈把蜡像大卸八块，实在没有拆的了又重新拼好，立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整个蜡像完好如初：“第一次见你就想结识一下了，谁知道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又基本不去公司，我连个搭讪的机会都没有，去档案室查也就有个生日。”

　　白澈拍拍手上的土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还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早说你也看上我了，咱俩拜个把子也行，没准还能来个双剑合璧什么的。”

　　谢烬低头看着手机，悬着的手指蓦地僵住了，白澈拐弯时瞄了他一眼，坏笑着蹦跶了下去，要是再慢个几秒，一定能看见谢烬的脸红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