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凝光》Keyura

2、02.前曲（二）丨什么玩意

　　澜城的北街有一家叫“Cover”的咖啡店，在一些老居民的记忆里这家店好像一直都在，可真掰着手指算，竟是怎样都回忆不起来，似乎是二十年前，又似乎更早。

　　从前的老板是谁，谁都记不清了，现在的老板名叫顾采，不仅出了名的漂亮，也是出了名的抠门，从来没有过优惠不说，想要杯白开水她都会懒洋洋地敲敲旁边的小牌子——

　　收费一元。

　　今天店里本来只有一个男客，顾采掏出个纸箱子随便裁了裁，竟破天荒地写了个买一赠一摆在了门口，她的咖啡的确不错，所以这几十平米的小店里忽然就人满为患。

　　顾采忙得不亦乐乎，偶尔抬头瞄一眼，瞄的还是那位男客。

　　她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那位男客的大半张脸，磨砂黑的眼镜框显得他面色格外白皙，可细看又不是显出来的，即使背光也是肌肤珠润，要是给他拍一张黑白照，定是复古照相馆里的珍品。

　　客人只是对着电脑发呆，好像没意识到周围变得有多忙乱，直到有位女客人撞了他的桌子，才缓缓抬头，除了一开始摇了下头，就没再开过口。

　　顾采看了几次那女客人都没走，便把手上的工作一撂，从服务员手里夺过刚打出来的咖啡迎了上去：“亲爱的，这小哥可是我店里的吉祥物，只看，不售。”

　　女客人可能没听过这么暴殄天物的话，愣了愣：“吉祥物？”

　　顾采说：“对呀，你要是想看，一三五二四六随意，我开门他基本都在，可要是跟这人搭讪，啧，超不了三句。你看我再多说一句，他就要不耐烦了。”

　　顾采放下咖啡杯，故意烫了下男人的指节，就见他眉一蹙，撩眼看来，这一双浓眉一笔勾勒，目有桃花万般柔，虽说相貌清雅，眼角眉梢却透着一丝不善。

　　顾采一下子笑靥如花：“没骗你吧？”

　　女客人失望地走了。

　　顾采一手叉腰，一手撑住桌面：“发什么呆呀，我们的谢烬哥哥不是工作狂嘛，怎么没睡醒就出门了？”

　　谢烬又低下头，指尖推远了咖啡：“你挡住网了。”

　　顾采戳了戳已睡眠的屏幕：“你这个是真——街景实况，还用不着WiFi，有什么心事跟我说啊，二十四小时奉陪。”

　　谢烬没有回应，目光停留在她点过的地方，黑了的屏幕上清晰地反着北街……忽然，他瞳孔一缩，与此同时，外面一声闷响。

　　一辆破旧不堪的红色电动车撞上了路边崭新的白色轿车，车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飞了一地，电动车主正昏昏噩噩地坐在地上，艰难地拔出了自己的脚。

　　“哎呀，”顾采一脸幸灾乐祸，“某人的车好像刚提来两天？”

　　长长的划痕从车尾一直延伸到车门，谢烬抬指捻下一抹漆粉，面无表情地看向罪魁祸首。

　　电动车主的头发无比凌乱，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有点打结，他身边散落着各种A4纸打印的文件，还有一个碎了的老式相框。

　　谢烬踹开玻璃渣，相片倒扣着，他没有翻过来的打算，一提裤腿蹲在那人身前：“我的脸很狰狞吗？”

　　那人颤抖着摇了摇头，看向对方白衬衣下凸显的臂肌。

　　“那你抖什么？”谢烬说。

　　那人颤巍巍地掏出了钱包，谢烬接过来——共计两百五十元，漏掉的夹层里还卡着两个一角钱的钢板，没有身份证。

　　谢烬拍了拍钱包：“刚被解雇了？”

　　那人颤抖的手停了三秒，第四秒开始抖得更加厉害，他的衬衣脏得发黄，脸上还带着新增的淤青……谢烬扫了一眼这脏兮兮的人，不由得皱起眉。

　　落魄的电动车主盯着他的嘴角，就像食物链最底层的动物无助地盯着万兽之王，也不知道是哑巴还是吓的，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只怕明天的头条就是某无良车主欺负弱小市民的新闻了，刚好这新伤还是现成的，稍加润色就能引发一场口水大战。

　　顾采追了出来：“喂，没事儿吧？”

　　谢烬叹了口气，对面虽然连疼都不敢哼哼，但至少人家态度不错，勇于用二百五十块零几角来赔偿他，如果他说不够，真担心这个可怜人会自行了断。

　　他可不想给自己徒增烦恼。

　　“就当我日行一善了，你日后要是发达了，别忘了还欠我一辆车，”那人惊恐地抬起头，谢烬眯着眼往怀里掏了掏，掏出来烟盒抖出一根点上，又掏出自己的名片，才慢悠悠地说，“的维修费。”

　　他把名片插进那人的钱包，直接扔进了摔得变形的车筐，往咖啡店对面走去。

　　有个好事的客人探出头，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说：“采儿姐，那帅哥的电脑没拿呢，服务员姐姐说他就住在对面，你给他送去吗？”

　　顾采看着还在地上挣扎的电动车主：“我才不去，想送你自己去送。”

　　客人惊讶：“怎么都不去呀，不就是一个普通人嘛，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顾采心不在焉地走回店里：“你可不要小瞧了一个普通人，说不定人家是个隐藏的盖世英雄呢。”

　　她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拧起秀眉：“谁说他是个普通人了？”

　　谢烬家的大门上不当不正地贴了一个福字，眼尖的人才能看见福字的边缘有三道深深的爪痕，他戒备地看了看楼道，除了掏钥匙的时候感应灯亮了，楼道里一直寂静无声。

　　他迅速开了门。

　　这是一个标准的两室一厅，四白落地，清清寡寡，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或者说收不收拾都一个样。他拉开窗帘，小半扇窗悬挂着无数指甲大小的铃铛，稍一有风就会晃荡起来，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避开那些铃铛，望向对面。

　　“Cover”明面上是一家咖啡店，背地里却是一处供妖怪交易的场所，这世间有妖魔鬼怪并不稀奇，顾采是只狐狸，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客人是只花鹿，这些他通通知道。他能轻易地看出哪些是一撇一捺的人，而哪些是披着人皮的妖孽，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妖物记录在册，只要他们为非作歹，勾勾手指就能把它们收入瓮中。

　　通俗地讲，他是一个给这些妖怪身份证的记录者。

　　守着这里每天都有收获，如果说记录者有业绩，他绝对是第一名，其实这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服务对象稍微危险了点。

　　比如门上留下“签名”的那位。

　　谢烬不动如山，一直站了一刻钟，那花鹿客人终于从大门了冲出来，百米冲刺般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

　　他拨通咖啡店的座机，电话那头传来顾采干练又媚软的声音：“Cover Coffee，请问哪位？”

　　谢烬懒得跟她废话：“你的客人跑了。”

　　顾采说：“结账了就行，还需要别的服务吗？”

　　谢烬看向手机想要按掉，想了想又举起来，再说话声音低了些，听起来依然温柔：“你还是没有学会敢作敢当。”

　　“怎么，怕我的服务你吃不消？”顾采继续。

　　“把她叫回来，否则我会让你吃不消。”谢烬把窗推大了些。

　　“叫回来？”顾采尖声道。

　　“骗回来也行。”谢烬依旧心平气和。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谢烬的视野里立刻出现了顾采的身影，她挑眉看向谢烬的窗户，扬了扬被扯掉的座机，直接扔到大街上。

　　谢烬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满不在乎地拉上了帘。

　　没多久，那怂到极点的花鹿就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按照秘密约定，谢烬只有在“Cover”闭店之后才能去工作，顾采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留个门就可以照常回家了。

　　吃了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拎着垃圾下了楼。

　　现在不算晚，但是天已经黑透了，街角的灯闪了闪，跑过一只炸了毛的野猫，他站在自己的车前，看着那条醒目的划痕，漫不经心地叼了一支烟，按下了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还是老式的那种，除了伤指纹没什么毛病，但是现在，他划动了好几次都没有打着火，那硌手的齿轮已经开始发烫了。

　　他停下来，街角的灯再次闪了闪，闪得眼花。

　　白日里喧闹的街道此时此刻格外静谧，他比那路灯还要安静地伫立着，专心寻找着暗中窥伺的某些生物，但是一直过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发现。

　　他甩了甩手，再次按下打火机，就听一声惊天的巨响，一个东西狠狠地拍在他的车顶上，直接砸出了一个骇人的大坑。

　　他就这样叼着还没点燃的烟，拇指按在打火机上，石像一样愣在了当场。

　　路灯终于坏掉黑成了一团，他也终于点燃了那该死的打火机。

　　车顶完全报废，挤得车窗碎成了渣，从天而降的东西突然动了动，哼哧一声，翻了个身。

　　那是一个男人，一头微卷的乌发蓬乱着，还留着好久没理的胡子，他这样子并不比白天那电动车主好多少，只不过样貌朗俊帅气，相当耐看。

　　蓝色的火苗有些颤栗，打火机倏然灭掉落在地上，将两个人隐在了黑暗之中。

　　车上的人摔得正懵，完全没看见谢烬的脸，他一面“哎哟”一面勉强笑着说：“大哥，能不能别告诉车主，这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