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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南 ...

  •   暮春嘉月,洒酽春浓。

      南疆绝情谷此时正是春花遍开的时节,这里刚刚降下一场雨,因而谷里升起了一层云雾,细雨乱愁如织,却不能洗刷掉这里的血迹。

      一个身着紫袍,相貌阴柔的男人,正垂手默然而立,一双瓷玉般的手上,尚未干涸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衣袍上还隐约看得见零星血点。

      男人却不甚在意,仍用那双手侍弄着花草,草叶间便也染上斑驳的血迹。这时有人前来禀报消息,见状也显得犹疑起来,一时间站立难安。男人只瞥了他一眼,便好像将一切都洞察了,他道:“不过三月,你们就坏了我数桩好事。倒是长本事了……”他神情淡漠无波,语气也出离平和,却听得人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那来禀报的人素知男人手腕,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寒毛都要立起来了,忙不迭地叩头请罪:“是,属下知错!属下定当尽心竭力,谨遵蛊母旨意,绝不再犯!”

      男人略点了点头道:“罢了,滚吧。”

      他像是难得发了发善心,没多为难他,语气里也多些莫名的愉悦。那人听罢不疑有他,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夹着尾巴马不停蹄地滚了。

      山林寂寂,明月皎皎,清辉万里。江南的月似乎要比中原温婉许多,月光落在林间也显得柔和。

      这时,凉影山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队疾驰的人马,惊起一行飞鸟。

      按理说这样明亮的月夜,是不适合藏身的。但此时,山道旁的某株树上正伏着一个身影,静静地注视着林间策马赶路的人。

      倏地,那身影突然发难,一个扭身于树干上翻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鞭,只见软鞭以一种及其刁钻的角度甩向领头人。

      下一秒为首之人便被软鞭卷着甩出半丈远。男人“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半撑着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抬眼看去,只见随从已被人团团围困。

      那使软鞭的神秘人这时才施施然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掐住他的下巴问道:“密信在哪里?”是个少女的声音,他有些愕然,但更多是对于她知道密信存在的恐惧,他几乎要不自觉的战栗起来。

      “你还知道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少女并不回答,反而笑了起来,好像他问了个很有趣的问题,她随意地将软鞭绕在男人的颈项上,轻拽一下,男人的脖颈上立时便出现一道勒痕:“现在是我问你,密信在哪?”

      “密、密信在——”男人话音戛然而止,突然面色涨红,不一会儿便紫青着一张脸,他双手紧抓着胸口处的衣襟,嘴角渗出一道血来,竟是爆体而亡了。

      少女猛然回头,只见被围住的几人也做同样情态,只片刻竟无一个活口。她收敛表情站起身来,不太尊重地鼓了鼓掌,语气嘲讽道:“如今修士之中也有死士了?”

      林中一片寂静,无人敢随意应答。

      “他们倒是惯会训狗的。”少女掀了面纱,道:“死了也无妨,把这些尸体带回去,死人我也……”少女话音一顿,她在夜晚时分目力总是好的出奇,因而很轻易地便看到尸体这时的异样。

      ——男人的七窍钻出了许多紫黑色的蜈蚣。

      “蛊虫?”少女沉吟片刻:“……原来如此,也算不上什么忠心么。”她语气颇为随意,丝毫不在乎眼前暴毙了几个大活人,而后拍了拍衣摆转身吩咐道:“带回去查查,这蛊毒从何而来。”说罢,少女足尖轻点几下,瞬息之间便飞身掠上树梢,几个身影闪动就消失不见了。

      “是。”一旁的暗卫领命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山道上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无,过了今夜,便再也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月至中天,约莫已经是后半夜了,方才还身着夜行袍,头戴斗笠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换了身行头——一身锦绣罗衣,满头珠翠叮当。她缓缓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倒像是哪户富贵人家娇养的矜贵小姐。

      此刻,她正站在江南扬州河畔最富丽的客栈酒楼前,再往前十里便是京城也极富盛名的烟雨温柔乡。脂粉香气顺着扬州河远飘十里,衬得扬州曲水也温婉柔情了许多。

      少女才伸出一双素手,一旁的“侍女”便立刻会意上前搀扶。客栈小二早早便立在门口等候,一等就是半夜,面色明显不虞,见到来人后立马换了副笑脸迎上去,一路殷勤慰问,引着少女去了靠上的厢房。那少女也不和他计较。

      甫一进门,少女便扯下满头珠钗丢在桌上,大力揉了揉快被这满头珠玉压得发麻的肩颈。

      此时,一旁做侍女打扮的女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恭敬地递给少女:“圣女请看。”

      原来眼前的少女正是摩诃族圣女。相传摩诃族生于北境最深处的漠北,和中原隔着一整个北疆十八郡,因着摩诃族人擅观星相月理,且依靠月光灵力修炼,中原修士大多称其为月族。

      少女接过信,信笺封口处印着一枚弯月纹章,是摩诃族用于传讯的加密符文,倘若落入外人手中,这枚弯月纹章便会自燃。少女指尖刚触到封口,印记便消失不见了,她拆开信封,只见那信纸上空无一字。她倒也不意外,熟练地打了个响指,指尖便窜出一团银色的火苗卷了过去,待信纸化为一捧余烬后,空中浮现出几行小字:

      阿疏亲启:
      见字如晤。当年之事,我知你无法释怀,不能相劝。此去凶险万分,唯万望你珍重。

      陆

      姜沅疏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转身吩咐道:“让他们做事都小心些,别留了痕迹给人拿住把柄。”她顿了顿,复又道:“……陆姨那边,多派些人手守着,别叫不长眼的人伤了她。”

      女子并不多言,只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姜沅疏起身关好窗,马上天就要亮了,她不喜欢阳光,太刺眼了。

      但是太阳注定是要升起的,日光熠熠,又岂是一闪朱窗可以遮掩的。

      姜沅疏不知在床榻上躺了多久,直到大天白亮,日光从窗棂格子里渗出来,她像是被烧灼到了一般,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滚向床榻里侧。她抬手一挥,两侧帷幔缓缓落下,她在这片令人安心的黑暗里酣然沉睡。

      这几日来她奔波数地,精力耗尽,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过来时,日已西沉,厢房内昏暗一片,但此时姜沅疏的眼睛却比白日更明亮。

      她翻身坐起,定睛觑了厢房正中央的雕花木桌一眼,只见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和一份羊皮卷的舆图,大喇喇地摆着,没有一点遮掩。姜沅疏倒是不怕给人看见,字条上书的是摩诃族特有的文字。

      “镜水村?”姜沅疏喃喃道,而后她换好夜行的行头,将舆图放入怀中,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

      客栈外,行人如织,灯火灿烂。眼下倒并非什么节庆之日,江南鱼米之地向来富庶,扬州河畔尤甚。

      姜沅疏对此兴致缺缺,看也不看一眼,几个瞬息便与这灯火繁华之地相去甚远,路上还缺德地打落几盏其实并不碍事的花灯,引得路人一阵惊呼,却又不知何人所为。

      始作俑者仗着自己灵力高强,一路“为非作歹”也无人察觉。她恣意地笑了起来,难得不带有其他情绪,只是简单的畅快,脸上少有的出现如此少女的情态,将将合乎她的年岁。

      不过百密一疏大约讲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远处城楼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白色人影,借着空中一闪而过的烟花才能勉强看清几眼。姜沅疏此时正忙于赶路,自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落入他人眼底一事毫无知觉,又或者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才这般无所顾忌。

      左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姜沅疏停了下来。这里是扬州城郊野的一处村落,姜沅疏取出舆图细看了两眼,确定此地就是字条上那什么劳什子的镜水村。

      远处是层叠的梯田,但不见葱郁的稻谷,竟是些稗子杂草之类的,长势甚好。原本依傍梯田和溪流而生的村庄已经荒废了,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

      方才从十丈软红尘之地而来,这里的荒寂破败就显得更加刺眼。姜沅疏觉得这里显然是个出产狐鬼故事的好地方,不过她今天没兴趣听故事,不打算抓个倒霉蛋给她当说书先生。

      她故技重施跳上一株高大的榕树,预备守株待别的倒霉蛋,干点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事她前些天才做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她觉得自己很有些劫道的天赋,若是改行去做土匪,保不齐也是一方枭雄了。

      不过今天约莫有些不顺利,林道上远远走来几个人,并不是姜沅疏要等的人。只见几个修士装扮的人,拿剑抵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她原地按兵不动,看热闹不限事大似的在心里随意点评道:“几位关系不大好啊。”缺德都缺到姥姥家去了。

      那为首的修士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听着像是扬州人士。姜沅疏自打八岁后就在京城生活,不大听得来扬州官话,但是天下各处骂人的语气神态总是共通的,倒也不难猜。

      不过她素来认为自己博闻强识,却也没认出这几个人穿的是哪门哪派的服饰。大约只是几个不成气候的散修的吧,倒是那两个凡人的衣着,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姜沅疏这么想着,顺便敛了敛周身气息,以便继续看戏。

      不多时,几人走近了,修士仍旧骂骂咧咧,并未察觉到黄雀在后。而那一老一少,女孩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噙着泪的双眸里满是恐惧,却又有些麻木的空洞。

      眼见着几人要走出树林,姜沅疏无声无息地紧跟了上去,没过多久他们便站在那片荒废的村庄面前,姜沅疏跟着他们七拐八拐地绕了几圈来到一座院落前。

      看样子,若非村庄败落,这座院子的主人应当也算个富户了。

      姜沅疏定睛往院门望了望,只见院子里的正厅大门敞开着,而那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她猛然抬头,正看见那几个修士凑怀中拿出一个瓷瓶,瓶中钻出的竟是与那天一模一样的紫黑色蜈蚣。

      女孩看到修士手中之物后,终是忍不住恐惧,放声大哭。修士有些不耐,一把扯过女孩,老人无人搀扶登时便摔倒在地。那修士催动灵力,看着可不像是要做什么好事的样子。老人大约是爱子心切,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甩开拐杖艰难地向前爬去,一双枯朽的手紧攥着修士的衣角痛哭求饶。

      一时间痛哭、求饶声与修士的狞笑混杂在一起,这院落之中竟恍若一个人间炼狱。

      姜沅疏不愧是天生的缺德鬼,心里说不好有多大的触动,还能抽空想一句:关我屁事。扭身作势要转身离开,然而她思忖不过片刻后又当空扔出一把弯月匕首,刺向那修士。

      这修士并非那天送信的酒囊饭袋可比,他很快惊觉耳后一阵劲风袭来,转身横剑格挡,剑锋一转便将匕首打飞出去,钉在院子里那扇腐朽得不成样子的木门上。

      姜沅疏取下匕首,不太真诚的夸赞道:“少侠好身手呀。”

      那修士显然没料到身后还跟了这么一号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握紧佩剑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因着紧张,声音嘶哑得厉害,听起来很是戒备,一旁同行的几人也做防御姿态。

      姜沅疏就显得轻松随意的多,她把玩着弯月匕首,言笑晏晏:“别这么紧张嘛,我是什么人——”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死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下一秒,那修士只觉眼前闪了一瞬,继而心口一凉,他当即呕出一口血来,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同行的几个修士,显然职业素养不够,立时吓得四散奔逃。

      姜沅疏也并不欲追杀,她手里的匕首闪着一道银白灵光,上面的血还温热着。她这时才有暇望向一旁的还怔愣着的两人,也不觉得自己此刻模样吓人,笑着冲小女孩招招手。

      女孩也不知是怎地,竟然乖顺地走过去了。“噗通”一声,女孩结结实实跪了下去给姜沅疏磕了个头,一边磕一边道谢。

      这回轮到姜沅疏被吓了一跳,她原本就是故意做弄人,结果人家诚心实意地道谢,她倒生出几分无措来,手忙脚乱地把女孩扶起来,她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吹响颈间的骨哨。

      哨声清脆,霎时传遍山谷,不多时,两个暗卫出现在院落门口听候吩咐。

      姜沅疏摸摸鼻子不太自然地说道:“你、嗯,带他们去好好安置一下,万务护他们周全。再让慕珂去查查今天这条路上的驿使行踪。”

      暗卫低头领命,小女孩一步三回头地被人带走了,于是这荒败的院落就只剩下姜沅疏一人。

      不知何时明月已高悬空中,夜凉如水,星疏月朗。姜沅疏撩了下衣摆,大步步入正厅。

  • 作者有话要说:  玉米,玉米,好吃的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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