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郢女奸臣》半山阙

5、鸣泉山书院

　　陈千帆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跟刘府管家打了声招呼后出了门。
　　夏季的清晨算得上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陈千帆挎着没有书的书篮走在街上，道路两旁的商铺还没到开门的时候，沿街的商贩却早早叫卖起来，茶寮支起白帐，夫妻摆好桌椅，坐在路旁的客人踹着手闲谈，柴火噼啪半晌，锅盖掀起，蒙蒙水汽争先恐后升腾而起，伴随着一声热情的“来喽”唤醒味蕾，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就摆到了客人面前，新的忙碌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陈千帆吸了吸鼻子，收回视线，攥了攥手里仅剩的银钱喟叹一声，在包子摊面前纠结半晌，在老板的天花乱坠中只花了四文钱买了两个不带馅儿的馒头，在老板的变脸杂技中往京郊外去。
　　京郊四里外，有一座山叫做鸣泉山，鸣泉山因为一眼泉水而得名，而鸣泉山书院就坐落在鸣泉山上，虽比不得国子监和一些十分知名的书院，却也算小有名气。
　　陈千帆此番便是奔着鸣泉山书院去的，目的是求学。
　　之所以说是求学，乃是常斌只给她争取来一个入学的机会，成与不成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就相当于投了份简历后进面试环节嘛！陈千帆懂。
　　陈千帆站在山门前，仰头望着气阔的山门，两根天然耸立的石柱分列两旁，牢牢架住一块厚厚的石板，上书“鸣泉山书院”四个大字，颇为古拙。
　　大开的山门是一条开凿出来的笔直的长阶，两旁草木繁盛，高树荫蔽，繁花点缀环绕，没有刻意的修建，却也颇有一番雅趣。
　　陈千帆来得算早的，可世上从不缺好读书的人，好读书的人往往多勤奋，这不，零星几个学子气喘吁吁的拾级而上，身后一声“让一让”由远及近，撞着陈千帆的肩膀过去，冷不丁一咽，陈千帆弯下腰去捶胸，直翻白眼。
　　“怎么了这是？”
　　“钱兄，你好像把人撞坏了。”
　　“他不动了，快去请山长！”
　　“一来一去耗费时间，还是直接架过去吧！”
　　被架起的陈千帆说不出话，只能任由他们你一言我一句下了决定，一首一尾地把她驾到了山长面前。
　　“怎么了这是！”
　　山长是一个五十许的老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颇为严肃古板，“你们又在外边闯什么祸了！”
　　山长咬牙切齿，伸出的手抖得厉害，“还不快去请大夫！”
　　陈千帆缓了又缓，食物在食管中缓缓下沉，终于从“即将被噎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抬手，“不用请大夫了，我好了。”
　　她爬起来，整了整衣衫，扫了扫灰尘，对着山长揖礼，“小子陈病树，见过山长。”
　　此话一出，山长的表情变了，他皱眉，“你就是那个陈病树？”
　　那个，是哪个？
　　旁观学子皆是好奇，一会儿看看瘦猴似的陈千帆，一会儿又看看板着一张脸分明不待见人的山长，眼中闪动的是八卦的光。
　　“山长，这是我们新来的学生么？”
　　他算哪门子学生！山长心想。
　　“你来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小子前来入学。”陈千帆笑了笑，“之前说好了的。”
　　山长冷哼一声，“我可没说直接让你入学，只说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入学还得看你自己。”
　　“小子明白，山长想如何考核于我？”
　　这一日的课还未上，陆续来到鸣泉山书院的学生和夫子们都听说山长要考校一个学生，默契的脚步一转直奔着山长的院子而去，有的是纯看热闹，有的则是准备掺和一脚。
　　看热闹的是学子们。
　　“那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
　　“好像叫什么病树，我听别人说的。”
　　“怎么样怎么样，山长可是出了名的严厉，瞧山长那表情想来是有人招惹他了，新来的胆子怎的这般大！”
　　有人不赞同，“那个什么有病的还不是我们鸣泉山书院的学生呢，说什么新来的。”
　　掺和一脚的是夫子们。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小老儿我也不为难你，只考校你三艺，这三艺由你任意选择，然后由我们的先生出题、评断，你意下如何？”
　　陈千帆知道山长不是与她商量，她若但凡说一句不好，那么便会直接失去入学的机会。
　　是以，“自是极好。”
　　君子六艺之中，陈千帆最终选了御、书、数三艺，而在这三艺中她其实最不放心的是书艺。
　　倒不是她不认识繁体字，也不是她不会写毛笔字，而是文字之中有很多俗体、破体，这些异体字多用于民间，而官学、书院、乃至科举中自有一套标准，写俗体和破体字是不行的，若是严苛一些，尽可以用这个借口推拒她。
　　至于剩下的礼、乐、射三艺，陈千帆接触极少，也就脑子里有点理论而已，实践几乎为零，自然不敢去冒险。
　　“先生请出题。”
　　首先考校的是书，考校陈千帆的是一名青山中年，他站在摆出的桌案前，提笔写下一道题：
　　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
　　陈千帆想，看来是要写文章了。
　　果然，“根据这句话写下一篇至少400字的文章。”
　　有眼尖瞄到考题的，开始切切。
　　“这句话是哪里的？”
　　“是什么意思？”
　　先生们也交头接耳。
　　“出的似乎有些难了。”
　　“他才多大，能读多少书。”
　　“肯定答不出来”
　　“……”
　　陈千帆看着考题，过滤掉周遭的一切声音，凝神沉思。
　　这句话出自《礼记》，意思是既能够融洽相处、平易近人,又能够让人善于思考,就算是善于教育人了。
　　如果从应试的角度来讲，单纯理解这句话固然能写出些什么东西，可得分应该不会太高，因为你不知道出题者的意图到底是考察你的理解还是看你的巧思，抑或是看你博览的程度，她要做的便是尽量面面俱到，那么联系上下文语境便很有必要了。
　　“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人师也。故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标注1）
　　面面俱到字数一定不少，有限的时间内还要顾及字迹的形体，有些难度，但是……作为一个现代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学生，有些挑战，却并非做不到。
　　凝神静气，陈千帆提笔开始书写。
　　两柱香的时间还未到，陈千帆吹干墨迹交给山长，接过已经出好的数算题开始计算。
　　数算题有三道，首题便是“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案，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标注2）
　　这道题其实就是三角几何运算，运用勾股定理即可，剩下的两道题也均出自《九章算术》，一道蒲莞并生，一道贷人千钱，陈千帆很快就计算好了。
　　“确定不再检查一下了？”
　　出术数题的夫子确认道，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收起卷纸，另一名一身短打的壮年男子走上前来，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陈千帆几个来回，而后用一种怀疑和轻视的目光带着陈千帆来到马场。
　　陈千帆跟着换考场，看热闹的也跟着跑，等站到了马场上，外围已经被陆陆续续闻风赶来的学生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另一边山长的院子里，山长和两名出题的夫子相对而坐。
　　“嘶——”这是出文章题目的夫子。
　　“嗬——”这是出术数题目的先生。
　　两人相继出声，又默契对诗片刻。
　　山长抬了抬眼皮，“他答得很差劲？”旋即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他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若有的话何必要那宦官举荐，如今他答得不好便是他自己没本事，那宦官也没法子再……”
　　“山长。”一名夫子往前推了推卷子，“您看看。”
　　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纸面上，嗯？
　　陈千帆并不知自己因为常斌的关系被“歧视”，他正在挑选马匹。
　　这位先生出的题目很简单，就是骑马绕马场跑三圈即可，眼下她正在挑选一匹适合自己的马匹。
　　这个太肥壮，不要。
　　那个太高，她腿短骑不上，也不行。
　　这个对她打响鼻，眼神似乎不屑，那就更不行了，烈性的马她骑不了……
　　一路筛选过去，陈千帆最后目光落到了最后一匹马上。
　　“咦？”
　　“哈哈哈竟然选了一个小马驹。”
　　“胆子也太小了吧。”
　　面对众多不解、鄙夷、看笑话等等言语和目光中，陈千帆充耳不闻，更是无视先生一言难尽的脸色，脸不红心不跳，指着褐色的小马驹道：“我要骑这匹马。”
　　虽然夫子面色难看，可终究没说什么，叫人牵出小马驹，招过陈千帆，“它还小，你要小心些。”
　　陈千帆知道这句小心些不是让她小心，而是小心点不要伤到小马驹。
　　连声应是，轻柔安抚小马驹一会儿，陈千帆踩着马镫子骑了上去。
　　将将坐稳，身子忽然后仰，陈千帆反应迅速的弯腰抱住马脖子。
　　“马兄，咱打个商量，咱不带两副面孔的啊！”
　　看着挺老实，实际上一点不老实的马驹在马场上撒蹄子狂奔，它也不跑圈，而是在场上横冲直撞，一开始笑话陈千帆窘态的学生们很快遭了殃，被马撵得吱哇乱叫到处躲。
　　场中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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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一：出自《礼记·学记》
标注二：出自《九章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