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尤加利的女孩》语小遥

57、坍塌

　　昨晚，画廊的老板没有等到林雨竹，更没有等到那个要买画的客户，以为是天气不好耽误了，也就作罢。

　　他没有想太多，直到李言一上午为了林雨竹的事情奔走时路过画廊，他才想起来提到这事。

　　画廊内外都有摄像头，但是那个神秘的客户是通过电话跟画廊联系买画的，画廊老板无法指认，只说那是个中年男人、外地口音。

　　至少可以确定，那个人肯定来过画廊。

　　于是警方调出了画廊内外近几日的监控，让秦琪等人一起观看，同时嘱咐李言做好准备，再次打电话给林雨竹。

　　而李言再次拨通林雨竹的号码时，手机里却传来已关机的提示。

　　“你男朋友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凑好钱？”男人越等越紧张，抓起林雨竹的手机，才发现屏幕已经漆黑。

　　林雨竹疲惫地瞟了一眼手机，“没电了。”

　　男人转身出门，几秒钟后拿了自己的包进来，摸出充电器，却发现和林雨竹的手机不匹配。

　　他焦躁地骂了几声，捡起林雨竹的包一阵乱翻，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林雨竹简直无语，“你赶紧去买根线吧。要不然接不到电话，我也没有办法。”

　　男人阴沉着脸，扔下林雨竹的包，冲了出去。

　　包里的小物件散落一地。林雨竹看见自己平时用来补妆的粉饼正好落在脚边不远处，顿时眼睛一亮，竭力地挪动身体，伸脚去够那个不起眼的粉饼盒子。

　　她用脚尖将粉饼推到身后，用反绑的双手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一块玻璃方镜，然后朝背后的铁管猛磕了两下。

　　镜子碎成了几片。

　　林雨竹捏着玻璃碎片，胡乱割起手腕上的麻绳。

　　她双手颤抖，玻璃碎片几次滑落。麻绳未断，她的手指已经被割伤几处。

　　她咬着嘴唇，泪流满面，却只能捏紧手中唯一的利器，争分夺秒地割着绳子。

　　当绳子断掉时，她已经没有任何时间概念，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只疯狂地撕扯开自己脚腕的绳索。

　　她终于踉踉跄跄地爬起身，冲到地下室门口，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了起来。

　　林雨竹搬起房间里的旧椅子，朝门锁砸去。可惜她那一点点力气，根本没有用。

　　她哭叫了一阵子，大口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平复。

　　那男人迟早要回来。如果她出不去的话，只能在这里等着他开门，然后想办法逃跑。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下寻找一切具备攻击性的物品。

　　她将几块玻璃碎片塞进裤子口袋，又找到包里常备的一瓶防狼喷雾，其他的，就只剩下室内那些破旧的椅子和金属储物柜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计划等男人回来时，先用防狼喷雾拖住他，然后逃跑。

　　那男人却迟迟没有再出现。

　　外面正在起大风，许多店铺都陆续关闭。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还没来得及关门的小卖部，拿着林雨竹的粉色手机比划着要买这样的数据线，就被接到通知赶过来的警察按在了墙上。

　　他从小到大活得窝囊，满腔的怨气和懦弱写在脸上，这次铤而走险，却仍是个生疏的绑匪。

　　他曾经好几次跟踪林雨竹到那间画廊，又自己进去多次，确认她的那两幅画。

　　在光顾画廊的悠闲的人流里，他的形象格格不入，很快就被秦琪和尤嘉认了出来。

　　原来是他。在纪录片事件被冷处理之后，他再也掀不起什么水花，于是满心不忿，想要报复林雨竹。

　　他只知道林雨竹的微博名，却在偶然中看到了月港这个小画展的广告，发现了同样的署名，因此一路追踪而来。

　　他在网络上搜罗了一些不知真假的绑架案例和小说，然后，就像多年前他的父母一样，妄想着冒险一次，如果可能的话，敲诈一笔钱改变自己糟糕的人生。

　　他被从警车里带出时，尤嘉双眼通红，冲上去就要揍他，被李言一把拉住。

　　“混蛋！林雨竹在哪里！”尤嘉的嗓子破了音。他是真的恨眼前的这个人，要不是他，林雨竹根本不会离开云城，更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审讯这个拙劣的绑匪并没花费多少功夫。他否认有同伙，只是靠自己在月港乱窜了几天，找到港口背面一处无人的烂尾楼，将林雨竹关在一间地下室里。

　　寻人的警车出动，尤嘉等人跟上车时，天色已经阴沉得没法看，路边高大的热带植物在强风中东倒西歪，全都成了没骨的野草。

　　“昨天就出台风预警了，室外不能久待，得赶快！”坐在副驾的老警员催促道。

　　街道上几乎被清空一般，早就没了车辆行人。警车跌跌撞撞开到港口附近，终于看到了绑匪供出的那个烂尾楼。

　　台风似乎提前到来，黑云压顶，车窗外乒乒乓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卷起来，一通乱砸。

　　老警员刚推开的车门被一阵强风硬是弹了回来。他朝窗外看了一眼，用当地话骂了一声，道：“现在太危险，来不及过去了！我们掉头，开到港口边的停车场里，等最高峰值过了再进去！”

　　尤嘉跳脚大喊：“不行！这不是到了吗？为什么还要等，她会有危险的！”

　　李言摁住他，“冷静点！你是没见过海边的台风，会要人命！我们听警官的，绑匪已经抓住了，她现在暂时不会有大碍……”

　　“你知道什么！”尤嘉猛地挣脱开，“天这么黑，她不能一个人待着！”

　　众人还未及反应，他就死命推开车门，几乎是一骨碌滚下了车，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向那烂尾楼。

　　“尤嘉！”秦琪惊惧的喊声被淹没在一声轰隆巨响中。

　　旁边一棵椰子树被台风连根拔起，直接砸到了警车的引擎盖上，凌乱的枝叶摩擦着窗玻璃，如同无助的羽毛。

　　警车仓皇后退，磕磕绊绊地开始掉头。

　　“警官，他怎么办？”秦琪指着窗外的尤嘉，两眼通红。

　　“来不及了！赶紧走！”警车驶向最近的车库。后视镜中，尤嘉的身影如同一片残破的叶子，跌跌撞撞，隐约扑进了烂尾楼里。

　　尤嘉几乎是闭着眼睛，被狂风卷起来，摔进楼里的。耳边依旧是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但他终于能够站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他摸索着衣服内口袋的拉链，万幸手机还在，还有电。

　　他打开手电筒，一路奔走一路呼喊：“雨竹——林——雨——竹！”

　　绑匪说林雨竹在地下室。他狂奔了几圈，终于找到了下行的楼梯，来到负一层。

　　地下空旷，两排密闭的房间沿墙排开。尤嘉举着手机，加快了脚步，清亮的喊声在空中回荡。

　　他不知道喊了多久，只喊到声音略带沙哑，终于听见了沉闷的敲击声。

　　他循声来到一扇铁门前，敲击声愈发清晰。

　　“雨竹！是你吗？我是尤嘉！你在里面吗？”尤嘉一面喊，一面拔下锈迹斑斑的门闩，开门时只看见一个瘦小身影坐在地上，两手扶着一把折叠椅。

　　手机电筒微弱的光晃动着，照出林雨竹苍白的侧脸。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她之前缩在门内，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外面台风肆虐，在远处嘈杂的声响中，她没有等到绑匪，却似乎听到尤嘉在喊她的名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了很久才确认，真的是他。

　　尤嘉蹲下身抱住她，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的双手从折叠椅上掰开。

　　“雨竹！是我，尤嘉！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察看她的双手，发现了血痕，又急切地伸手探向她的脊背。

　　林雨竹的身体猛地一缩。她说不出话，只拼命地摇头，随后筋疲力尽一般，将脸埋进尤嘉胸口。

　　她一抽一抽地哭泣，很快就打湿了尤嘉的T恤。

　　他感觉到她情绪稍稍平稳，低头柔声道：“没事了，别怕。绑匪已经抓起来了，警察稍后就过来。现在外面刮台风，我们先躲一躲。”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随之是砖石碎裂的坍塌声。

　　“坏了，这楼不会塌了吧！”尤嘉躬身护住林雨竹，“这里不能待了！”

　　可是他们还能去哪里呢？外面台风肆虐，更不能待。

　　不详的坍塌声还在继续，他们已经感觉到地下室的房顶在颤动。尤嘉举着手机四处乱照，紧张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林雨竹死死拉住尤嘉的手，指向地下室一个角落：“我们躲那里去！”

　　两人飞奔过去，钻进了墙角的金属柜子里。

　　那柜子够大，却不够高，于是两人紧贴在一起坐下，闭上眼忍受着未知的一切。

　　墙体震动、砖石砸落，地下室的房顶似乎已经垮塌。角落里的金属柜子勉强躲过了巨大的碎石，但也被砸变了形。

　　林雨竹和尤嘉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彼此。巨大的响声震得他们耳鸣，恍惚间已不知身在何处，他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个饥饿、黑暗的仓库里。

　　他们像那时一样，紧紧贴着对方取暖，静静地等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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