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两百年》隔枝探归人

5、避世4

　　林羡不懂男女之情，她不会爱人，或许以前喜欢过人，但时间太久远了，她已经记不清了，她总是会忘记很多事情。

　　仙魔大战之前，她经常跟着师兄下凡游历，行事随性，只求逍遥自在。羌吾总是说她是个没心肝的，她却说神仙不念外物，这才是神仙。

　　羌吾说：你不会有一天连我这个师兄都忘记了吧？
　　林羡连忙摇头，不会，我就算失去神识了也不会忘记师兄的。

　　师兄待她极好，刚拜师的那几年，林羡一直沉浸在伏天抛弃她的悲伤中，是师兄日日孜孜不倦地开导她，每次在外面做任务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会给她带回来，她才渐渐从伤心中走出来。

　　只是那时候她不懂得珍惜，总是肆意妄为，放浪形骸，每次都让师兄给她收拾烂摊子。
　　一次仙魔大战，她失去了大部分至亲至近的人，师兄战场被杀的消息传来，她迟迟不敢面对。

　　那时候她才开始收起自己贪玩的性子，临渊向她提亲时，她丝毫没有犹豫，现在的仙界和平是师兄以死换来的，那么她就要替他守好。

　　——

　　是夜。
　　林羡坐在房间的案桌旁，听闻这家店的桂花酿不错，就找小二再要了一壶，她尝了一口，吧咂着嘴，能喝，但没有记忆中味道好。
　　思及此处，她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喝过更好喝的桂花酒了。

　　旁边的周卿如打着哈切说：“姐姐，你什么时候睡觉？”
　　她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说：“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哦，那我先睡了嗷。”
　　不一会儿就听到周卿如微微的鼾声。

　　月大如盘，有几只夜莺缓缓飞过，林羡瞧着月色，麻木地喝着酒。
　　忽然，月亮中间出现一个黑点。
　　定睛一看，正是一顶轿子。

　　轿子装饰华贵，前后分别有两个傀儡抬着，傀儡行在空中如踏在地面上般自如。较帘随风翻飞，轿子中的人在月光下漏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长发乱舞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眉眼，不过那较辇顶头上张牙舞爪的白狐头猖狂而魅惑，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是青丘狐族，看这气势，怕不是狐族王庭的某位少主。
　　那较辇越来越近，向这幽州城飞来。

　　想起今天的白无言，那白无言乃是醉境孔雀族白家的次子，堪堪三百年的道行，林羡曾在天界的一次宴会上见过，那时他还是半大小子，孔雀王将他引到她跟前，她见那小子胖嘟嘟的很是可爱，便赏了他一块青云玉珏，今日再次见到他，已经长的这般大了，相隔三百多年，那时他也只是混沌初开，现在大约是不认识林羡了。

　　这孔雀族与狐族齐聚幽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羡正思索着，一阵敲门声传来。
　　她放下酒杯，伸了个懒腰，走过去开门。
　　沈岸站在门口，身长玉立，神情沉静，林羡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酒气盈来，他微微皱起眉头。
　　“你喝酒了？”
　　林羡下意识闻闻自己的衣服：“味道很重吗？”

　　“没有。”沈岸摇摇头，心中虽疑惑林羡为何喝酒，但未有追问，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她。
　　那物品被白色绢帕包裹着，绣着兰花的一面覆在上面。
　　“这是什么？”林羡接过来，揭开绢帕，正是刚刚给小二的玉镯，他竟然用盘缠换回来了。
　　“这是你父母留下来的，最好还是不要当了。”
　　“可是，你没有盘缠了。”
　　沈岸笑笑：“我向掌柜的借了桌椅，明天去市集卖卖字画，应该能挣一些。”
　　在白云镇的时候，他就常帮人写书信，做一些书画生意，挣得不多，但够生活。这次在幽州，人生地不熟，他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自己的字画买不买的出去。

　　林羡将玉镯收起，道：“我会些医术，明天同你一起。”
　　听到林羡的回答，沈岸压抑的心绪被打通了。
　　自那个白无言来了之后，他心里就跟石头堵住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白无言跟林羡说话，只觉得他令人生厌，独自回屋之后，想想自己的反应，他惊讶自己竟然是无端怪罪别人的小人，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又害怕林羡对他的反应有什么想法，他想开口解释。
　　“刚刚，我……”

　　话未说出口，一股巨力拍打在他的身后，将他推向林羡，一口血吐出来溅了林羡满身，他看见林羡瞪大的双眼，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却发不出声音来回应。

　　客栈尖叫声四起，林羡呆呆地看着倒在她怀里的沈岸，刚刚还活奔乱跳的人怎么现在就重伤了？

　　楼下白无言早就与一黑衣女子缠斗在一起。
　　刚刚就是那黑衣女子一掌拍晕沈岸的。

　　林羡施决识破那黑衣女子真身，是一头黑狐，但不是青丘王庭中人，因为青丘王庭额前会有狐族额纹，被称为天启，人身不显示，但狐身显示，那黑狐真身额前并没有天启。

　　白无言叫唤：“暮甄，束手就擒吧，你抢了我大哥的孩子，现在又来吸食凡人精气了？快速速将我侄儿还来！”
　　黑狐冷哼一声，施出一个杀招狠狠向他抛去。

　　林羡无心关注两人的战斗，她将沈岸的身体送进房间，施出治疗术，五脏六腑的伤很快痊愈，但他仅仅是睁开眼睛，目光呆滞，毫无生气，似乎意识被困在了某处醒不来。

　　半晌，只听见他喃喃一句
　　“娘……”
　　林羡答：“我不是你娘。”
　　看来他是进入了幻境。
　　林羡向他额头探了探，那黑狐已经有一千年道行，法力深厚，这幻境还真的不太好破。
　　只能进入幻境将他唤醒了。

　　林羡飞入他的幻境，一进去就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她试探着向前走，忽然一声低笑响起，这笑声如深渊，十足的神秘和诱惑。
　　“你来了。”这声音有几分像临渊，但是语气却是阴暗而又邪气的，林羡从来没有听过临渊这么说过话。
　　“你是谁？”她向四周大喊。

　　“才过了一千年，你就把我忘了？在绫啻泉边你我耳鬓厮磨、颠鸾倒凤——”
　　“你是临渊？”林羡迟疑道。
　　“哈哈哈，你竟然认为我是临渊？”
　　“你什么意思？”林羡脑子一懵，一千年前不是临渊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渐远。
　　她大喊：“你别走，你到底是谁？”

　　任她如何呼喊，那声音都没有再出现。
　　她记得当日，那如刀刻般的脸庞分明就是临渊，怎么会是他人？
　　不可能不可能！
　　她摇晃着脑袋，不断告诉自己一定是那声音胡说的。

　　不知何时迷雾已散开，一声声蝉鸣使她惊醒。
　　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沈岸的家门口，院落的门敞开着，她走进去。

　　沈岸正在堂内的桌前看书。
　　一个妇人走进屋内对沈岸说：“阿岸呐，看这么久的书也累了，吃些点心吧。”
　　沈岸对着妇人温和地笑：“谢谢娘。”

　　她看向那妇人，原来这就是临渊凡间的娘，命簿上写着，沈岸十六岁时父母便亡了，林羡碰见他时他已经十八岁了，他父母身亡是在两年前。

　　忽然场景转换，还是同一间屋子，此时三个人正坐在饭桌上吃饭。
　　是沈岸和他的父母，沈父夹着一块红烧肉放到沈岸碗里：“阿岸，多吃一点。”
　　只见沈岸沉浸在这幻境中，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林羡上前拉住沈岸的胳膊，他吓了一跳，恍了好长时间的神才将林羡认出：“林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别废话，跟我走。”
　　沈岸还在状况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边沈父对他说：“阿岸，你在干什么啊，赶紧过来吃饭呐。”

　　林羡说：“别听到他的，这个是幻境，你父母两年前就死了，这两人是假的。”
　　沈岸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我父母明明还活着。”
　　林羡也不管他是否反应过来，就拉着他要跑。

　　那假的沈父和沈母见不对劲，立刻化身邪灵，拦在他们面前。
　　林羡冷哼：“区区邪灵也想拦住我。”她挥手将术法击中邪灵，那邪灵瞬间烟消云散。
　　她拉着沈岸跑了很长的路，还是没有出幻境。
　　看来沈岸不醒这幻境是破不了了。

　　她停下脚步，沈岸依旧神情呆滞，抓着他的肩膀狠狠地摇晃：“沈岸，你醒醒。”
　　好长时间，他才缓缓道：“林姑娘，你别晃了，我已经清醒了。”

　　他神情落寞：“我终于想起来，爹娘两年前就去世了，刚刚爹给我夹菜的时候我还在疑惑，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吃得起红烧肉了。”
　　“终究是我妄想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话音刚落，地面就震动起来了，画面如墙壁上的粉尘掉落，眨眼间他们就出现在客栈里，沈岸躺在床上，她坐在床缘。
　　沈岸忽地晕过去，林羡将神息探入他的身体，好在黑狐在幻境中只吸食了一丝精气，休息一晚便能好。

　　——

　　客栈一片混乱，周卿如是被桌椅摔落的声音吵醒的，她起来时房门大开，屋外尖叫声不断，发现林羡不在房间里，就跑出去寻找。从走廊上往下看，一名黑衣女子与白天的白无言在缠斗，大厅内桌椅残枝遍地。
　　她心道不好，跑到隔壁沈岸的房间，见不省人事的沈岸，顿时大惊失色。
　　“姐姐，汀兰哥哥怎么了？”

　　林羡闻声转头，周卿如焦急地赶来。
　　怎么把这丫头忘了。

　　“这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周卿如惊慌失措。
　　林羡刚要开口，一个黑色的身影飞速向她袭来，周卿如正好站在门口，被黑狐一掌她挥倒在地，晕了过去。

　　黑狐站定，指着林羡问道：“你是谁？”
　　不待林羡回答，黑狐倏然一个杀招向她抛来，林羡施出法力回挡，那黑狐不及她，往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黑狐见势打不过林羡，转而跑到床边要抢沈岸。

　　她闪到林羡身侧时一股阴暗的魔族气息涌来，这股气息很奇怪，虽是魔息但又夹杂着一丝正派气息。
　　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有些像羌吾。

　　林羡祭出燕雪剑，向她拦腰砍去，她被剑气震得摔在地上。
　　“你身上怎么会有羌吾的气息？”她厉声质问。
　　“哼。”黑狐目光闪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下一刻就往外欲逃。

　　林羡肯定不能让她逃走，飞身追去，不料迎面撞上刚进来的白无言。
　　“哎呦。”白无言浑身是伤，嘴角隐有血迹，捂着肚子大叫。

　　林羡忍不住翻个白眼：“我撞是你的胸，你为什么要捂着肚子？”
　　“啊？”
　　不等他反应，林羡推开他，但黑狐已经逃远。

　　林羡放出神识追踪她的气息，这黑狐倒是警惕，将自己的气息收敛，能探到的气息很稀薄也很分散，找不到她的具体位置。
　　“可是找到暮甄的行踪了？”白无言咧着嘴问林羡，脸时不时疼得抽搐一下。

　　林羡没有回答，转而走到周卿如身边将她今晚的记忆取出，然后推给白无言：“将她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吧。”
　　白无言猝不及防地接住周卿如，愣住：“不是，难道就让她这样跑了？”

　　“这黑狐狡猾，敛了气息。”林羡抿了抿唇，片刻后，灵气在她掌心凝聚成一只银色的蝴蝶。

　　“这是什么？”白无言惊奇道。
　　“幻蝶。”林羡勾起嘴角，这是她两千年前在极北冰川得到的一种虫所化的蝶，能够根据接触过的气息追踪，即使隐藏了的气息也能被找到。

　　“跟着它，就能找到她。”
　　“那我现在就去。”

　　林羡阻拦道：“先不急，今夜之事不能为凡人知晓，这客栈里的人都要把记忆去了，你与那黑狐打斗时破坏的桌椅也要恢复原样。”
　　白无言哀怨道：“可是我受伤了。”

　　林羡盯着他腰上挂着的玉珏道：“有这青云玉珏护着你，最多只是皮外伤。”
　　白无言惊讶道：“哦？仙女姐姐也认识这青云玉珏，不知与天庭的天后娘娘是否相识？这玉珏乃天后娘娘在我周岁时相赠，我长这么大一直留在身边。”

　　“你才三百岁就敢与那千年黑狐正面交锋，也不过是仗着有这青云玉珏罢了。”林羡摊开手，上面出现一个精巧的小药瓶，“这药早晚各涂抹一次，你身上的伤两日能好。”

　　白无言接过药瓶，抓了抓头发：“仙女姐姐取笑了，不知仙女尊号，改日必随家父登门拜访。”

　　“不必，我乃一介闲云散仙，并无名号，你可以唤我林羡。”她顿了顿，又道，“你还是快点把这丫头送回去罢，”
　　白无言轻快答应，然后将周卿如抱出去。

　　随后，林羡走到床边，看着安安静静躺着的沈岸，抬手准备将记忆抽取出来。
　　一丝白色的记忆从他额间溢出，原本翕合的眼睫微动，然后剧烈颤抖起来，眉头也紧紧皱起。

　　沈岸漆黑的眸子豁然睁开，里面一丝光都没有。
　　“林羡！”他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声音也如鬼魅一般，“终于等到你。”
　　一股沉重的邪气向她压来，她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故弄玄虚？”

　　不消片刻，他又沉沉地闭上眼睛，似是昏睡过去。
　　待将取出的记忆掐散，林羡才浑身一软。刚刚那似邪魔般的眼神到底是谁？为何她有些惧怕？

　　“林羡仙子，那姑娘已经安置好了，整个客栈凡人的记忆……”
　　白无言推门进来，他见林羡脸色苍白的样子，赶忙过来询问道：“你怎么了？”
　　林羡摆摆手：“无事，休息片刻便好。”
　　“莫不是刚刚暮甄伤了你？”
　　林羡不好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便顺着他的话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