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勿报》迩柳

11、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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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燚虽依然没回话，但张馨仍然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睫下垂的弧度。

　　张馨由衷地释出笑意，在尤燚身旁坐下。

　　她从未感觉到畅快感如此强烈过，即使这话其实也并不能叫她感觉舒坦。但那又怎样呢？人的本性不就都这样，就算某件事于你于她都是同等的噩耗，但你是先她一步知道噩耗的人，你便能从“把此噩耗说与她听，赏析她或惊恐或难捱的表情”的过程中，收获微妙又扭曲的快感。

　　“说真的，尤燚，你也别觉得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就多洋气，我们岳辽镇不比你们北延差。况且，高婧爸妈都是大厂的领导，秦肖良家里也是书香世家来的，秦肖良和高婧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骤然。

　　停滞的世界继续运转。

　　香樟树伸展枝娅，小草冒出嫩芽，远处的打鼓声也不再刺耳。

　　原来……

　　张馨说的是高婧和秦肖良啊。

　　害。

　　尤燚望向操场中央，某个跳高选手滑稽地头朝下把自己种在了两块保护垫中间的缝隙里，周围所有人都笑开，李李树更是夸张地笑趴在地上，口哨都来不及吹。而高婧站在不远处的主席台下，指着方位在跟拿着话筒的秦肖良沟通着什么。

　　这时，广播通知，高二组女子短跑决赛就要开始了，跳高杆旁的李李树慌里慌张拽脱掉裁判服扔给旁人，风风火火朝比赛场地那头跑，还边跑边一路笑着和为她加油的人击掌，风将她白色短袖上衣鼓起弧度，也将她鬓发往后压低，露出圆润的发际线和光洁的额头。

　　尤燚站起身，要不，还是去看看她比赛？毕竟某人从昨晚就开始在她身边转悠，并试图用一刻不停地念叨的方式给她洗脑比赛时间和地点了。她要不去看，指不定今晚某人怎么闹呢。

　　光是想象一下李李树反应，尤燚都觉得好笑。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走，礼不礼貌啊？”张馨恼怒地窜起身。

　　哦。

　　怎么把她给忘了。

　　尤燚挠了挠额角，她本来不想再这么直接的，毕竟也挺伤人女生自尊的，但她要不戳破，张馨这茬说不定还真就过不去了。

　　尤燚长叹口气，转身道：“张馨，我真不知道你在试探什么，我对秦肖良是完全、没有、一丁点、兴趣，这辈子没有，下辈子也不会有。你要是喜欢秦肖良你就自己去努力，直接跟他说还是怎么展现一下自己的魅力都行，你看着办，反正都比你在这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有用。”

　　张馨肉眼可见地哽住了，面部神情却是羞恼又急切的，嘴张着似乎想否认什么。

　　尤燚直接转身走了。

　　走着走着她又倏地停住。

　　不是，就算张馨说的是高婧和李李树又怎样？她们爱般配般配，爱一对一对，爱雪亮雪亮，跟她尤燚有什么关系？

　　她在那难受个什么劲儿？

　　而且，最关键的是，女生和女生，怎么能是一对呢？当她以为张馨说的是高婧和李李树时，难道就没有丝毫怀疑吗？

　　尤燚是搞不清自己怪异的脑回路了。

　　“燚燚！我在这里！这里这里！”一道清脆的女声划破燥热的环境。

　　尤燚瞬间变成方圆十米的焦点。

　　她还没走到跑道边，在检录处做准备活动的李李树伸着头左看右看，在人群中锁定她后眼睛倏然一亮，像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似的，举着手在原地一弹一弹，还超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让她过去，她装作没看到调转方向往别处走，李李树还特没眼力见地叫更大声了：“燚燚——”

　　尤燚加快脚步。

　　这比赛，就非看不可吗？

　　尤燚还在内心做着思想斗争，叫她那人直接不顾体育老师的阻拦，从警戒线里翻出来，跨越小半个操场来拉她：“燚燚，你走错地方啦，你应该站在那边儿，”她给尤燚指跑道正前方，“看到徐丽珍了没，你快过去，我让她给你占了位置，绝对的最佳方位，你快点过去，我去比赛啦。”

　　尤燚硬着头皮，在跑道另一头某人炽热眼神的注视下，从人群外围一边说抱歉一边往里挤，挤到最里面最中间站定。

　　徐丽珍简直人来疯，不说各种加油道具齐全，还直接搬了一箱水在脚下，说一会儿看到有帅哥比赛就立马去送水，运动会机会多难得，能薅到一个是一个，说着还塞了瓶水给尤燚。

　　确实是最佳方位，李李树在第六跑道，尤燚正正好在她正对面。检录开始，选手入场，李李树边活动手腕脚腕，边冲她呲牙笑，少女唇红齿白，瞳孔漾着光晕。

　　“咦，尤燚你也在？”人多嘈杂，尤燚也才发现站自己另一头的是高婧。她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啦啦队队服，妆也没卸掉，脚上踩着几厘米高的坡跟鞋，这会儿是明显比尤燚高一截，便只能稍稍低着头跟她说话。

　　“李李树这人也真是，她到底要多少人给她加油呀，把我安排在这还不够，还要让你也过来，你身体本就不好。”高婧体贴地用手给尤燚扇风，“你还行吗？这儿人太多了，你要是不舒服你就去旁边休息吧，李李树这有我呢。”

　　高婧最近才从家里搬回学校宿舍，但她也并不是每天都住宿，因此尤燚跟她交流不算多。然而就这么几天的时间里，尤燚从天台下来，从厕所出来，从阳台进来……都总能看到高婧站李李树书桌前，或直接就坐在李李树位置上，有时候是帮她整理书桌，有时候翻看她的练习册，有时候就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似乎，是在向外昭示着某种你我不分的亲密。

　　同此刻一样。

　　短跑比赛眨眼间结束。

　　尤燚还没反应过来，李李树已经第一位冲过线，在高二（2）班众人的欢呼声中，拿下高二女子的首个冠军。

　　警戒线被冲破，学生们拥挤着朝运动员冲过去，把李李树重重围住，激动地推搡着她，又将她抛起在空中庆祝。

　　人群熙攘，尤燚站在原地没动，她被来来去去的肩膀撞来撞去，脚步摩擦塑胶跑道，尖叫摩擦空气，她视野里的李李树很快被无数人头遮挡。

　　尤燚捏了下手里的矿泉水瓶，又望了眼不远处拥挤的人群。算了，她还是去旁边等着吧，就像高婧说的，李李树有她呢，就算没她，不也有这么多她他它吗？她于谁都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燚燚！燚！燚！尤燚——”

　　尤燚循声抬头。

　　李李树左绕右绕，错开人群，敷衍过叫住她祝贺她的人，步伐不停地朝她小跑过来。

　　她刚跑完一场激烈的短跑比赛，白T被汗浸湿，深一块浅一块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瘦削的腰肢曲线，蓬松杂乱的头发也湿成一条一条地贴在脸颊。但很奇怪，或许是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也或许是她完全像只精力耗不尽的小狗，这放在旁人身上定是狼狈又难看的模样，在她身上竟愈加得耀眼。

　　李李树跑得太急，差点就把尤燚撞到，在她身前半米处急刹车，靠近了又赶紧后退到离她一米半的位置站定。

　　尤燚：？

　　李李树怪不好意思地低头闻闻自己：“身上全是汗，怕臭到你。”接着又迅速呲开牙，抱着手臂脚点地，臭屁道，“怎么样燚燚，我！第一！还是高二组首个冠军！是不是牛！爆！了！”

　　“哦。”尤燚抿住唇，努力面无表情，“一般吧，不是还没打破记录么。”

　　李李树正昂着头作炫耀状，闻言偷偷斜眼睛瞄她，故作丢脸地小声道：“啧，怎么都不配合一下人家，多丢面儿啊……”

　　“那——”

　　尤燚话还没说出口，有人从远处奔过来，跳着搂了下李李树后背，高婧把手里的矿泉水塞到李李树怀里：“怎么跑这来了，范阳他们说帮你庆祝呢。诶，尤燚你也在，一起过去呀，他们点了镇上的快餐。”

　　尤燚无声无息地把拿矿泉水的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李李树注意到什么，歪了歪头：“燚燚，你那水是给我准备的吗？”

　　尤燚睇一眼她怀里的水：“你那不是有吗？”

　　“对啊！”高婧抬手给了李李树一拳，“我这不是都给你水了！”她跨过来跟尤燚站一起，挽住尤燚手说，“我可是副班长啊，我看谁敢欺负我们班尤燚同学！”

　　“去去去，别造谣啊！”李李树直接把水塞回给高婧，“况且，冠军是谁的水都喝的吗？我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是吧燚燚？”她推着高婧肩膀把她赶走，“你先过去跟他们吃着，我跟燚燚马上就来。”

　　看着高婧走远了些，李李树才又折返过来，开始小狗撒娇：“啊，燚燚，我好渴啊，我刚跑完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啊啊啊，我要渴死啦。”

　　怪谁呢，又没人拿刀卡她脖子上不让她喝水。

　　尤燚简直受不了她，咬着上扬的唇角朝别处看去。

　　李李树迅速挪动位置到她视线前方，尤燚调转方向，她又挪，就这么反复了好几次。

　　最后她直接靠近过来，也没管臭汗不臭汗的了，运动鞋脚尖抵住尤燚皮鞋脚尖，阻挡住她尝试换方位的动作。

　　尤燚背靠围墙，退无可退。

　　明明是威胁逼迫的身位，李李树却反而表现得像是尤燚在占上风似的，微微蜷缩上半身，伸出双手，并排摊开，与下巴持平，眨巴着眼睛，瘪着嘴角委屈巴巴的，压低声音：“燚燚，水水，渴渴。”

　　“……”

　　“…………”

　　“………………”

　　尤燚喉咙一痒，怪异的五感和鸡皮疙瘩一同掉落，就快要把整个儿操场填满。

　　受不了，太受不了了。

　　心脏愈发紧绷，尤燚立即推开还扑在她面前讨水的小狗，无视她在后面一直呼喊她名字的声音，抬脚捂着耳朵疾步移动，迅速远离失控现场。

　　要是没后面这句话，兴许她就给了。

　　但现在……

　　啊啊啊。

　　渴死这人算了。